第13节

  令嘉暗嗤一声,难受?或许会有点,但依王文蕙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怕是越不乐意见人。
  她冷酷无情地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别想了。”
  明炤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令嘉又补上一句:“不过,明日我会去临江伯府,到可以帮你带些礼物。”
  明炤的脸蛋一下又明亮起来,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小姑姑你狠不下心。”
  令嘉轻哂一声。
  雍京城北的长兴坊紧挨着皇城东边的景安门,是雍京数得着的富贵地段,坊中的府邸具是第一等权贵人家。
  不过权贵人家多更易,如今长兴坊中的富贵宅邸不知易手过几任主人,宅邸的门第依旧煊赫,景色也是依旧如画,但原来的王侯公爵却是不知何处去。
  临江伯府就坐落在这长兴坊中,它是坊中难得的老资历,在开国时,被太.祖赐给王家,此后历经了太.祖、德宗、先帝三朝,却依旧保留在王家手上,即使在王家爵位从侯爵被贬到伯爵时,因着府邸规制,占地被割走了一大块做了其他人家的园子,但相较曾经的邻居们,已是难得的幸运。
  令嘉过了二门后下了轿,步行往前。
  虽然王家声势大逊以往,但这座府邸依旧被保养得极好。
  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每一块都被打磨得光洁明亮;路边的繁花高树,每一株都被修建得规规矩矩;即便是路上随便见到的一个使女,都是姿态娴雅,轻声细语,规规矩矩。
  半点不见沉寂多年的颓势。
  一座宅子的精气神如何,多半看的是掌家主妇的功力。而临江伯府的当家主妇便是一目了然的手腕了得。
  绕过一块高耸宽阔的刻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蝙蝠的大理石照壁,再走过一条甬道,令嘉终于来到临江伯府的正房。正房朱红大门上挂着“奉思堂”匾额,这是一间气派宽敞的厅堂,内里装饰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堂皇,只是富是富了,却是少了彰显底蕴的压底古物。
  走入房中,令嘉就见到了临江伯府的王老夫人。
  她满头银白,笑容和蔼,看着是个极为慈祥的老人。
  但令嘉却知道,临江伯府能在势没多年,重新起复,功劳大半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出身得势名门,这才得以将入彼时正煊赫的临江侯府。可她嫁入侯府没几年,先帝登位,侯府上下都面临着被先帝查抄的风险。所幸,当年的老临江侯出卖先帝长兄一个侥幸逃过追索的私生子,换得了先帝的高抬贵手。虽然侯爵降为伯爵,子嗣也难再入仕,但好歹保住了根基。老侯爷临终前殷殷叮嘱,定要教好子孙,且待来日之机。可惜他的长子没有听近这叮嘱,在壮志难酬下,郁郁于怀,最终壮年早逝。
  最终是老夫人接下了公公的叮嘱,悉心教育膝下男丁,无论嫡庶,都配以力所能及下最好的资源。甚至在王家财力捉襟见肘时,变卖嫁妆以支持子嗣学业。
  最终这份远见,在皇帝上位后,得到了回报。皇帝上位后,不喜先帝留下的派系,一力启用新人,临江伯府以科举入仕的四个子弟,在这种境况下,入了皇帝的眼,得到了启用。
  这是王家的好事,但对于有些人却不是纯然好事了——比如王文蕙的母亲,那个在王家没落时嫁进来的小家之女,最后在王家重新得势后不久,郁郁而终。
  王老夫人是王家的功臣,也是王家的主宰者,就像如今,她依旧住在临江伯府的正房,而她的儿子们却只能住在其他院子里。而王家孙辈的教养皆有她一人执掌,连其父母都不得过问,故而王文蕙也住在正房里。
  令嘉跟王老夫人见了礼,问候了几声。
  王老夫人说道:“七娘是来看四娘的吧!”
  令嘉说道:“四娘出阁在即,我总要给她添一份妆。”
  王老夫人笑道:“四娘前两天还想着给你去送添妆,哪知道不等她抽出空来,你就来了。你们这份心有灵犀倒是难得,将来也能这样互相惦记,那就好了。”
  这话已是多了暗示的意味,希望令嘉嫁给燕王后,能够帮王文蕙一把。
  令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
  王老夫人宽容地笑笑,转而说起其他事。
  不过一会,王文蕙从后房门走了出来,她走到王老夫人面前,轻声请安,神色平静,半点不见外人猜测的沮丧后抑郁。
  王老夫人停下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目露满意,笑道:“知道你们小姐妹有私密话要说,我就不留七娘了。”
  到了房里,王文蕙关心地问道:“小四娘脚还没好吗?”
  她熟知明炤的性子,以她的性子,如果脚好了,一定会跟着令嘉来看她的。
  令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想见到小四娘。”
  王文蕙脸上充满关切的笑容凝固在那,像是一层生硬滑稽的面具。
  令嘉神色平和地看着她。
  当年她选择独自一人去承受那些情绪,今日也是一样。外人暗含的同情的看望,不过是给她平白制造的额外的需要应付的负担。
  王文蕙缓缓收起了笑,那张似乎毫无棱角的柔和面容一下子冰冷下来,结出诸多锋利的无数冰棱。
  “你是来看戏的吗?看看我算计了这么些年,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是什么反应?”
  令嘉挑眉,“你觉得我有这么闲?”
  “你一向闲,”王文蕙冷笑,“若不然你怎么会在看不上我这个人的情况下,还与我结交?这些年,我蝇营狗苟的虚伪模样应该给你傅七娘添了不少娱乐吧!”
  令嘉悠悠道:“确实不少。”
  王文蕙脸上的冰冷差点没有绷住,扭曲开来。
  令嘉却是已经站起身,姿态闲适道:“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大约没什么话好说的了。不过看在你这些年给我添的娱乐的份上,我今日送的添妆也不收回了,毕竟是你应得的。”
  在说到“娱乐”两字上时,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王文蕙一眼。
  “四娘,好自为之吧。”
  留下这句,令嘉甩手而去。
  王文蕙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等她身影消失后,脸上的冰霜忽然融化,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样做,应该足够了。
  过了一会,她的使女白萱走了进来进来,白萱有些犹豫地问她:“娘子是和傅娘子吵架了吗?婢子敲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王文蕙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白萱面露急色,“娘子一向稳重,怎么在这个关头昏了头。娘子在东宫最是势单力孤,最是……”
  “够了。”王文蕙冷声喝道。
  白萱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王文蕙,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向和气的主子会摆出这种冷脸。
  王文蕙垂下眼,语声渐缓,“以后不要再提傅七娘了。”
  白萱张了张口,到底主仆有别,没有再劝说,而是转而说道:“傅娘子的使女醉花交给婢子一个紫檀妆匣,说是给娘子的添妆,娘子要送回去吗?”
  王文蕙沉默了一会,最后轻轻一叹,说道:“留下吧!”
  白萱神色越发愕然。
  自家娘子绝不是什么眼皮子浅的人物,这会明明与傅七娘闹翻了,怎么还会留下她的赠礼。
  第16章 春风无情
  临江伯府外,令嘉冷着脸拒绝了王老夫人的询问,回了自家的马车上。
  马车的帘子放下,令嘉脸上的冷色瞬时消解,剩下的是一层浅淡的郁色。
  醉月试探着问:“娘子和王娘子吵嘴了?”
  她原以为娘子会与王娘子说好一会话,谁知道娘子进去没一会,就冷着脸出去。这一看就知道两人闹脾气了。这事放在其他女郎身上寻常,但在令嘉和王文蕙这一冷淡,一宽和的人身上就十分稀奇了。
  令嘉轻叹一声,说道:“燕王妃不适合和太子良娣私交太甚。”
  太子妃是正经的正妻不说,还受皇后的喜爱,令嘉若要与王文蕙交好,不免就要开罪太子妃,进而影响和皇后的关系。
  醉月还有些发愣,醉花已是反应过来,感慨地说道:“婢子原以为王娘子会越发交好娘子。”
  她为人机敏,又是了解令嘉为人,已是猜出这事一定是王文蕙主张的。
  令嘉淡淡说道:“你太看轻阿蕙了,她那人外圆内方,骨子里的傲气半点不少。”
  只盼这份傲气能护着她的本心,别被那天下最富贵的地方给侵蚀了。
  醉花觑出令嘉神色下的担忧,安慰道:“王娘子聪慧,再加上娘子的赠礼,想必在东宫也能过得好。”
  “若能如此,那便好了。”
  令嘉这般说道,脸上却依旧萦绕着那层和郁色。
  醉花聪明是聪明,却差了一点远见。往后看,太子和燕王若是对立,那他们后院的女眷岂还有第二个选择?
  阿蕙,以你之聪明,可是想得了这一点,才如此坚决?
  临江伯府内,王文蕙打开一个紫檀嵌银丝镶花鸟妆匣,里面装着几件簪饰,珠光宝气,晔晔灿目。王文蕙好不可惜地倒出这几件名贵的簪饰,摸向妝匣底的软垫,果然抽出一层薄纸。
  王文蕙打开那层薄纸,上面用精小的簪花小楷写着太子妃的出身,经历,喜好等等信息,其中不乏不为人知的东宫秘事。
  以王家的人脉,要弄到如此详细的消息,是绝无可能。
  王文蕙忍不住微笑。
  令嘉一向不喜欢嫌弃簪花小楷难舒笔意,这满满一张纸的簪花小楷,怕是费了她不少心思。
  这份情谊,又要怎么还呢!
  时日一晃如流水,三个良娣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东宫,与之相对的,则是满京瞩目的燕王大婚。
  令嘉的婚期被盼着燕王成婚盼得望眼欲穿的皇帝定得紧,这就苦了礼部和信国公两边,两边忙得人仰马翻不说,偏偏还赶上皇帝爱子情深,不断地提要求,到最后规制比太子大婚都要盛大了——太子娶的梁氏不合皇帝意,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却不愿给她太大脸。
  礼部尚书听到后面脸都青了,最后还是公孙皇后出来劝说,皇帝才悻悻然放弃了那个逾制的想法。
  不过虽未逾制,但现在这婚礼之繁琐已足够礼部和信国公府忙碌了。
  信国公现在能管事的人统共就张氏和公孙氏两个。最后张氏请了张家的两个侄媳来帮忙,才没出乱子。再过半月,信国公府的三夫人柳氏赶到府中,帮忙操持婚事,这种忙像才好了许多。
  柳氏这次回来,还带了她的儿子,傅明轺。
  傅家人的外貌都不错,傅明轺也不例外,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外表看着和他堂兄傅明炤有三四分像,但与傅明炤身上那股即使衣冠整齐也藏不住的不正经的相比,傅明轺背脊直挺,整个人如青松玉竹,清俊磊落。尤其是经了三年在北疆的历练,他身上的气质更显精干。
  看得长辈直点头。
  这才是傅家郎君该有的模样啊!
  只不过这位合格的傅家少年心情似乎一般,神色很有些消沉,即便是对明炤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所展露的微笑,也带着几分黯然。
  见礼过后,明炤寻个空当,拉了他到庭院里,问道:“三郎,你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方才叔母都瞪你好几眼了。”
  明轺满含歉意道:“是我扫了大家的兴。”
  明炤耸肩道:“扫兴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好奇你是怎么回事而已。”
  明轺叹气道:“好奇的应该只有二哥你吧。”
  明炤甩开折扇,冲他灿然一笑,“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说出你为什么不开心,让我开心,咳,让二哥帮你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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