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萧彻“恩”了一声,便朝那间主屋走去,里面有叶兰芝,也有无趣前事的半个结局。
  眼看着萧彻步入主屋后,钟榆稍稍松了口气,走到安石身边,低声问道:“内监,王妃那边一切安好吧?”
  安石放低声音道:“你这是在问安呢,还是在问险?王妃统共就去趟西郊别院,配足了使女侍卫,连厨子都带了两个。唯一的意外就是遇到一场雨,但这雨也没半滴淋着她,能有什么事!”
  钟榆摸着鼻子嘀咕道:“这不是殿下行事太突然嘛。我手下的人赶紧赶慢地将人送到这里,昨日,人都到承和殿门口了,结果殿下忽然下令将人送到高台这,然后匆匆驾马去接王妃,连马车都不备。我能不担心嘛,在傅家族地那都能遇到耶律齐,在段家别院那出事不更正常了?”
  安石听着他的嘀咕,心不在焉地应声,心中却是想到:即使是冷静克制的殿下,也会有近之而怯的时候,额,还好他娶了王妃。
  第98章 窹寐思服
  令嘉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耿耿有神的——猫眼。
  朦胧的睡眼与这双猫眼对视一阵,杏眸渐渐清醒过来,令嘉伸手将枕边的福寿抱到胸前,在它伸手狠狠揉搓了一顿,懒声道:“一天没见,就想我了?”
  “喵。”福寿趴在她胸前,淡定自若地任她揉搓成一团毛球。
  “难伺候,带你出去嘛,不肯动,留你在府里,又嫌无聊。”
  “喵——”
  “唉,你没见到,姑祖母苍老了好多啊……”
  “喵?”
  “雪娘居然就在廖叔家,娘总是这么偏向爹,明知道我挂念她,还骗了我这么多年。”
  “喵。”
  “……福寿,你说我生个孩子会怎么样?”
  “喵!喵!喵!”
  “别急,我还没做决定呢!”
  “喵——”
  “再说生孩子也不是闹着玩的,又累又疼的,倒霉一点就跟我曾经跟梦到过的那个妇人一样直接就进鬼门关了……而且照着陆锦那小神棍的说法生的居然还是个男孩,男孩!按着儿肖母,女肖父的说法,男孩多半就是像我了……”
  令嘉微妙地顿了顿,然后斩钉截铁道:“还是不生的好!”
  “喵!”福寿舔了舔爪子,然后在令嘉额上盖了个水戳。
  令嘉嫌弃地拂开它的爪子,小声道;“是他自己说的不强求嘛。再说,我又没拦着他纳妾。”
  福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令嘉莫名心虚气短了一下,下一刻又强自争辩道:“皇室又不比寻常人家,侧妃都能上玉碟的,嫡庶也没那么重要……”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止住声,与福寿对视一眼,她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过,我爹肯定盼着我快些生个男孩。”
  福寿拿右前爪轻轻拍了拍令嘉的额头。
  这次令嘉没有拂开它,而是蹙着眉道:“我不想要这样,可是他——”
  他是想要的。
  令嘉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对着什么都是淡淡的人在在听她胡诌孩子的事时,露出了带着些许怔忪的向往之色,就像是冬天向往着春天一样。
  这人之前不是当孤身一人的光棍当得挺快活的嘛!连成个亲都推三阻四,最后勉为其难才点头的家伙,这么快就变了主意,这意志也太软弱了吧!
  令嘉恶狠狠地咬着唇,美得不着烟火的小脸紧紧地绷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福寿看着这表情,小动物的危机预警立刻响起,它立马准备撤退,可是已经迟了!
  “啊!”
  令嘉两只手紧紧地勒住福寿,然后就在宽敞的榻子上滚了起来,朝左滚,朝右滚,朝左滚,朝右滚……
  被滚得眼花缭乱的福寿“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却也只是无济于事。
  “王妃?”屏风外忽然有使女喊道。
  令嘉飞快地将福寿塞到塞到被子里,揉了揉眼睛,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一副被叫醒的慵懒姿态,“什么事?”
  “殿下请王妃过去。”
  “……我方才睡了多久?”
  “三刻钟。”
  “……我还以为睡了三天呢!”令嘉低声喃喃道。
  三刻钟没见就来找人,燕王殿下,沉迷女色也要有个限度啊!
  令嘉整理好着装出来后,得知萧彻是要她去后山的高台那时,她忍不住回想起西华宫观星楼寻人的那次。
  陡峭的山路,九层的楼梯,累死累活的路程……
  令嘉干咳一声,冲来请人的内侍正色道:“我手上还有些事务要理,如非紧要,就不过去叨扰殿下了。”
  无理的要求,还是拒绝了吧。
  内侍恳求道:“安内监说,殿下正有紧要的事等着您呢。王妃就莫为难奴婢几个了,这软轿都备好了……”
  “软轿?”令嘉愣了愣,看向醉月。
  醉月小声道:“王妃,后山坡度尚算平缓,软轿可以通行。”
  令嘉杏眸微转。
  醉月又道:“高台也不算高,十余丈许(33米多)。”
  令嘉当即对那内侍道:“我这就过去。”
  内侍反应过来后,面色古怪得一言难尽。
  醉月叹了口气。
  有了软轿,娇贵柔弱的燕王妃终于肯迈出她矜贵的步子走出定安殿。
  令嘉原本以为,萧彻要她过去,是因为想见她。但真到了高台附近,见到十来个静守在侧的侍卫时,她开始察觉不对。
  而到了高台楼阶旁,见到钟榆脸上因见到她而露出的错愕表情,以及安石笑容可掬的殷勤神态时,这种不对的感觉越发强烈。
  令嘉眯着眼看了这二人一眼,忽然就转过身去。
  安石的笑撑不住了,连忙上前道:“王妃留步。”
  令嘉冷哼一声,“内监假借殿下名义传话,好大的胆子。”
  安石赔笑道:“奴婢妄为,殿下过后自是会罚。只是现在殿下心情不好,求王妃上去劝慰一二。。”
  令嘉狐疑地看着他,“殿下出什么事了?”
  安石叹了一声,似是无奈道:“方才有一封圣人的书信送到,殿下看过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奴婢这才斗胆请了王妃过来。”
  皇后的书信?
  令嘉默了片刻,便让醉月几个使女守在台下,提着裙摆迈上阶梯,往台上行去。
  钟榆看安石:你又骗王妃,哪有什么圣人书信啊?
  安石老神在在:那个叶兰芝不就是圣人给殿下的信嘛。
  令嘉不知这二人眉眼官司,心中暗自思量。
  她嫁给萧彻的时间不算长,但也已察觉到,这对母子之间的怪异之处了。
  公孙皇后心性宽仁,手段过人,在她为后的二十多年间,偌大的后宫就没出过一点差错,妃嫔说不上和乐,但从无阴私倾轧,公主皇子之间说不上一视同仁,但个个都能平安健康得长大,即使是最底层的掖庭宫人,在严明的秩序下,日子都算过得去。更难得的是,她从来不曾干涉外朝之事,连外戚公孙家也在她的管束下,规规矩矩,低调安分。
  那些接连经历过过太能干的庄懿皇后和太不能干的宣德皇后这冰火两重天的朝臣,对于这么一位恰到好处的贤惠皇后,便如久旱盼甘霖,岂能不赞不绝口呢!
  抛开这些不提,对于令嘉而言,公孙皇后也是一位可敬的长辈。
  令嘉在京中时,逢年过节都是要入宫拜见的,就跟走亲戚一样。而这种拜见中,关系亲密的人家十之□□都会被留在宫中用膳。
  傅家因令嘉她爹曾为英宗养子的缘故,有幸享有这等殊荣。
  可这对令嘉就是个折磨了,她的口味不同常人,宫中御厨精心烹制出来的美食,于她却是没滋没味。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吃两口,想要应付掉这场面。那两口对于娇生惯养的令嘉仍然是人生不可承受之痛。她娘也心疼她,都是尽量不带她入宫。但总还是有不可推脱的几次。
  就有这么一次,令嘉同那些“美味佳肴”相顾无言时,皇后突然请了她过去说话。
  说的都是些“最近过的怎么样?”“有什么爱好?”“天气真好”的废话,等废话说完了,膳食也就用完了。令嘉统共也没吃两口,就被她娘领出宫了。
  之后再去宫中与宴,令嘉的食案上总会有一小碗杏子、梅子之类的酸口果蔬,叫她再膳食之外多了个应付场面的选择。
  令嘉自忖演技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叫人看出她的勉强,谁知这份可以的“演技”却是被皇后一眼看破。甚至在这寥寥几次的接触中,皇后就察觉出了她口味的异常,然后做出了贴心的照顾。
  多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啊!比这观察力更叫人难以抗拒的还是她无声的细心和体贴,简直就像春风化雨一般,叫人无从抗拒。
  令嘉自矜,不至于为此感激涕零,但也忍不住心中熨帖,以及对皇后心敬重。
  即使是收买人心,但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做到这个份上,那这人心也合该被她买去。
  故而,整个雍京的女眷,但凡提起公孙皇后,皆是交口称贤。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人见人爱的公孙皇后,却在她的亲子这里碰了壁。
  萧彻对公孙皇后的冷淡,即使是在令嘉与他关系最紧张的开始,他都没在她面前掩饰过这点。而于他的冷淡相对比的,却是公孙皇后对他的关爱,却如三春晖般,殷切温煦。
  令嘉将一切看在眼里,却缄默不语。
  神一法师教过她,一件事,不知前因,则难解其果。
  故而,即使萧彻表现得再是不孝,在令嘉不知他与公孙皇后之间的始末前,她也不会枉下论断。
  而去探究其中前因……
  她有病啊?
  皇室水深,又不是一日两日,她何苦想不开,非往这深水里淌,嫌自己小命太长?
  令嘉是如此想的,故而她着实不知自己现在是在干嘛?
  高台的阶梯是露天的,即使下人勤于清扫,仍免不了时时有尘埃新积。尤其是昨晚下过雨,今日还有未消的湿痕,这便越显不净。而令嘉身上那件青碧缂丝绣竹襦裙裙摆曳地,原是为显其行姿优雅,如今却成了天然的扫帚。即使已被刻意提起,可拾阶而上时,仍不免层层扫过,沾上诸多灰尘。
  令嘉却顾不得嫌弃,一门心思地朝台上走去。
  十余丈的高台,论高度不过西华宫观星楼的一半,可真等令嘉爬到顶,也是半刻钟后了。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迈上台时,抬眼一看,却见她那位据说“郁郁不乐”的丈夫正站在台垣边,右手拿着一根金色长管——应是千里镜——架在右眼前,左手捏在长管中间,调试着焦距,眺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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