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魏婉柔本就身体柔弱,如今又中了暑,一听这话,脸色发青,当场便吐了。
  小婵连忙帮她捶背揉腹,又是给她喝水。
  魏婉柔好算才缓过来,又握着小婵的手臂问道:“方才那事,可还有谁人知道?”
  小婵连忙说道:“一辆小轿抬来了一位老先生,如今已经进了别院里,小轿则是回去了。除此之外,应该无人知晓此事。”
  魏婉柔垂下眼睛,沉思半刻,又说道:“无人知晓就好。如今我已经十六了,若是突然被殿下离弃,又惹了她不喜,恐怕连我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倒不如先把这事按下来,再多等一段时日。只要我们不再生事,公主殿下这边大概也不会同咱们计较。”她只一心念佛,便继续念下去好了。不然怎么给她女儿外孙,修来生呢?
  小婵连忙问道:“可六王爷那边,又怎生是好?”
  魏婉柔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又低声说道:“他那里我自会应付。罢了,你先把东西放在门口,扶着我下山去吧。”
  小婵又说道:“怎么还要放在门口?方才那满脸凶相的嬷嬷可是说了,殿下从来不用小姐你亲手做的东西,都送给山下穷人了。”
  魏婉柔脸色难看得厉害,却还是咬着唇,红着眼眶,说道:“罢了,就放在门口吧。殿下不能谅解,定是我们不够诚心。我相信总有一天殿下定能接受咱们的心意。”
  说着,她便颤巍巍地往山下走去。
  小婵放好了东西,连忙几步追上去,扶住了她家小姐手臂。又劝道:
  “小姐如今体弱得厉害,不如多吃一些。每日只吃鸡汤,连口粮食都不敢吃,就算是好人也会饿坏的。”
  魏婉柔却低声说道:“哪里要你这般多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天生这般命苦,我若不再争一争,想想办法,五岁那年便死了。”
  小婵听了这话,也是一脸伤感。
  …
  与此同时,董神医很快进了主厅。
  只见公主仍是那套灰色僧袍,手里握着念珠。只是此时却坐在桌边,正喝着茶,公主的气色比前次看着好了许多。
  董神医一进屋,公主便瞪着他,冷笑道:“怎么,厉琰那黄毛小儿,终于来信了?可是想好提什么条件了?”
  说话间,她一抬眼皮,自带一股杀伐果断之气。就仿佛下一刻便要挥刀斩断他脖颈一般。
  董神医被吓得不轻,连忙匍匐在地,又回道:“九王爷说,你若想见到那人,需得配合着,让我给您治病。什么时候医好了,便安排您与那人相见。”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单手一击桌子,茶水洒得满桌都是。
  她又开口骂道:“厉琰那黄毛小儿也敢威胁我?难道他当真以为我老人家不杀生,便是他这犬辈可以随意捏拿的?”
  董神医匍匐在地,吓得完全不敢接茬,只是紧紧护住身前的那盆花。
  刘嬷嬷和霍芸娘见状,又上前劝道:“殿下,九王到底是您的晚辈,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想让您治病,或许并无恶意。”
  半响,公主才一脸沧桑地说道:“罢了,我倒要看看黄毛小儿,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只怕我有生之年,都见不到她了。”说着,她眼圈便是一红。
  她一早就招了胡太医。自然知道自己就这一两年的寿命了。
  可恨厉琰心黑手狠,就是条疯狗。
  如今外孙落在他手中,又在殷家军的地盘。就算她派人前去营救,怕是也难救回来。
  如今,大长公主竟生出了几分破罐破摔的心思,只希望厉琰赶紧提出条件来。
  于是,便把董神医留在别院,给她诊治。
  经过给太子治病,董神医也算小有心得。如今再给大长公主治病,又重新调整了方子。
  甚至还用一些血牛筋叶子磨成粉,加入其他通畅血脉、消散瘀滞的药草一起做成膏药。又交给刘嬷嬷,让她帮助公主外敷在旧伤处。
  这血牛筋可能是陈宁宁浇灌泉水比较多的缘故,效果比之从前那株血牛筋还要强上许多。
  就算董神医调整了药方,大长公主喝了药,用了膏药,不止吐出了黑色污血,排出了不少污便。
  就连贴着的膏药也变成了黑红色,陈年旧伤上沾染了不少黑污。
  大长公主何时这般狼狈过,便觉得厉琰黄毛小儿故意消遣她。
  等到腹泻的间隙,她便抓住董神医的脖领子,破口骂道:“黄毛小儿是派你来害我的吧?”
  董神医都快被吓死了,连忙又匍匐在地,索性便把九王花了两年多,千辛万苦,给太子找神药的事都说了。
  又连忙说道:“上次我给您诊脉,便看出您体内陈伤淤积,又多年不曾调理,如今体内经脉阻塞。这种病症也只有神药方能医治。否则命不久矣。写信过去,王爷便又送了神药过来,叫我帮你治好身体。公主明鉴,王爷对您并无任何不敬之意。这种状况也是在所难免。”
  大长公主满脸狐疑,又皱眉问道:“这么说来,如今太子的毒已经解了?就是用了这盆赤红野草?”
  来之前,太子便交代过董神医,可以把近况,尽数告知公主。不必加以隐瞒。
  董神医却深知九王爷那性子,他定是不会让太子处于危险之中,于是便硬着头皮,解释道:“毒虽然已解,只是太子这些年,身体已然被掏空,还需长期静养。”
  他并没有说,九王爷又送回六盆神草,正打算为太子全力调理身体。
  公主听了这话,越发迟疑起来。
  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发董神医回房休息,又问心腹刘嬷嬷和霍芸娘:
  “你们说,厉琰那黄毛小儿到底想作什么?难不成,太子如今好了,他便想让我扶太子,护他周全?因而才要救我性命?”
  刘嬷嬷道:“不管九王要如何,都对殿下大有好处。殿下不如继续让董神医医治。若当真能把殿下治好,奴婢倒愿意吃斋念佛求太子大安。”
  霍芸娘也说道:“不管如何,九王难缠得很,如今恐怕只有殿下养好身子,才有机会见到小主子了。”
  大长公主这十年虽然一心修佛,却也明白如今朝廷形势。
  若太子当真养好身子,又有九王为他谋划,又背靠殷家军,将来必定能坐上那个位置。
  如今公主虽早已不问朝堂之事,可为了外孙,也少不得跟那条小狼狗崽打机锋了。
  到了如今,她也只希望,九王看在她的颜面上,千万别为难了那孩子。
  刘嬷嬷又秘密招了胡太医来给公主号脉。
  却不想,才用了一次血牛筋,胡神医竟发现,公主的病有所缓解。
  待到刘嬷嬷拿了血牛津膏药和红色草叶子给他看。
  胡神医的白胡子几乎要翘了起来,指着那红色草叶,连声问道:“那株草看着像田间野草,可是通体血红?”
  “正是如此。”刘嬷嬷狐疑地说道。
  胡太医颤声说道:“该不会真是传说中的血牛筋吧?想不到世间竟还有此种神草,殿下的病怕是有救了。”
  公主这才知道,九王倒是拿出真东西,救她性命了。并不是故意消遣她。
  自此以后,虽然觉得难堪,公主还是继续接受董神医的治疗。
  当初太子解毒,用了十日药方才见效。
  如今吸取了上次经验,董神医基本上隔一日给公主用一回药,再加上公主陈疾旧伤已深,足足一个月,才逐渐有了起色。
  这一月中,大长公主继续闭门不见客。却总是打发霍芸娘回家,也因此霍芸娘又听到了不少新鲜事。
  原来魏婉柔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回到魏家,仍是做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就算家人问她,大长公主如何了?
  魏婉柔也是一脸诚心地说道:“婉柔赎罪不够,仍未得公主原谅。”
  她这倒也没说瞎话,却仍是引得众人都觉得公主高看她一眼。
  魏老夫人十分高兴,又送了魏婉柔两匹上好的缎子,叫她裁了做衣服。
  过两日,还要带她出门会客。
  魏家这边唱大戏,自是不用多说。
  可偏偏一心想嫁给六王爷的刘小姐刘玉芝,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消息。
  等到贵女们会面时,她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拆穿了魏婉柔的谎言。
  “还说什么公主对她另眼相看?其实多年来,一直是她上赶着跑去倒贴公主,给公主送礼物。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会用她做得那些粗糙烂物。
  偏偏,嬷嬷们不肯要,她便上赶着堆在人家门口。嬷嬷们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拿来打发山下穷人用了。这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偏生,魏婉柔这个厚脸皮,竟因此赖上了公主。也不知谁给她的脸,还敢说公主对她另眼相看?也不照照镜子,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不过是外室生的庶女,因为嫡女丢了,才抱回魏家,充作明珠郡主的女儿,以慰郡主心病。可明珠郡主当日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冒牌货,反而气得病情加重了。
  如今,大长公主又怎么会把她当外孙那般看中?这魏家庶女实在异想天开,自以为打了公主名号,公主又懒得理会她,便真把自己当镇远侯府的嫡女看待了。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直白又难听,而且正中魏婉柔的心事。
  魏婉柔一时受不了,气得当场落下泪来,又质问道:“婉柔自知罪孽深重,从未有过任何奢念,这些年一直诚心向殿下赔罪。一日不曾解脱。刘姐姐何必造此谣言,专坏我名声?难道我诚心认错也有罪吗?”
  她本就生得病弱蒲柳姿,再加上长相不俗,一哭起来,便若梨花带雨。
  可惜,在场的都是各家贵女,自然不会被她的这般美态所打动。反而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也不去安慰她。而是围作一团,单单等着魏婉柔继续闹笑话。
  魏婉柔一看,现如今居然没有一人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往日那些朋友,算是白交了。
  她一生气,便跑了出去。
  刘小姐看她那背影,忍不住说道:“看见没有,跑得这般快,都快赶上马了。哪里又像身体娇弱的样子?该不会在公主别院前昏倒也是装得吧?”
  其他贵女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又缠着刘小姐继续给她们讲故事。
  自然也没人去追魏婉柔。
  只是谁成想,那魏婉柔也是个有心思的。
  一时想不开,便跳了院里的人工湖。也不知道怎得那般凑巧,竟让六王爷给她救了下来。
  两人孤男寡女,隔着夏日薄衣,就这样有了肌|肤|之亲。
  何况,六王爷原本就对魏女有些心思,一心想通过她,跟大长公主搭上线。之前,便几次三番的呵护。
  如今见她这般腰肢纤细,楚楚动人,越发动了几分真心。
  六王这边暗自又对魏婉柔说了几句真心话,也算安抚她。
  只可惜,他这边到晚上才收到刘府的消息。
  这才知道,原来魏婉柔也是个狠角色,一直在扮猪吃虎。这些年,不过是借了大长公主的势,公主可能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六王爷气得当场便摔了杯子,闹得好生气闷。
  只可惜,如今事情闹开了,上京贵女都知道了他救了魏女。
  六王在朝堂上,贯有贤名,断然不能去妨害贵女名节。
  不然,坏了名声,往后便很难让那些士大夫继续支持他了。
  六王一夜未眠,转过天来,便进宫请皇上下旨赐婚。
  谁成想,皇上正好记恨他拉拢朝臣,以贤王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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