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季凝这场病来得快, 去得也快。
也全仗着她年轻, 身子骨儿底子不算差, 加上简铭的着意用心照料,三日之后,季凝的病便好了大半了。
这三日里, 简铭除了上朝和不得不处理府中事务的时候,几乎都陪在季凝的身边。
季凝的每一碗汤药, 都是他亲自从侍女手里接过来的。
初时,季凝拗不过他, 只能硬撑着一张红脸, 由着他投喂自己。
可是两日之后,季凝浑身有了劲儿, 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让简铭喂了。
难为情是自然的,还有就是, 季凝多想了些——
她不想让常胜侯府中的下人们,觉得简铭娇宠自己娇宠得失了分寸。
自来家道败落,都是自内宅起, 而常胜侯府人多嘴杂, 若是因为自己而使得简铭失了在府中的威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到府里的下人们,季凝这几日虽然没出了卧房的门, 却也敏锐地觉察到, 府中的下人们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究竟哪里不一样, 季凝说不清楚。
总之, 她病了的这段日子,府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季凝其实很想走出房门去看看外面。
简铭极遵医嘱,王供奉说不许季凝劳累,他就真个儿连门都不许季凝出的。
身体稍稍有了些力气之后,季凝也只得认命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地消磨。
实在闲得无聊,季凝很想捻起针线,做些活计开解。
仍是毫无悬念地被简铭阻止了。简铭甚至还虎着脸吓唬她,说她要是敢做针线活儿,就会像王供奉说的那般,病会加重,看到时候谁管她!
季凝嘴角抽抽。
她并不担心简铭不会管她,这段日子简铭待她如何,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季凝甚至相信,就算自己再在榻上躺上一个月,简铭都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季凝只是不想让简铭为自己担心,于是她乖觉地不去动针线。
可是每日除了按时地吃药用膳、睡觉歇息,剩下的大把的光阴,也是无聊啊!
简铭看出了季凝的心思,便命人搬来了些笔记小说,读来给季凝开解烦闷。
简铭的身体壮健,底气更足,往往连着读半个时辰,声音都不会沙哑变弱的。
而季凝呢,常常是沉醉在他的声音之中,情不自禁地徜徉于书中的故事,然后酣然睡过去了。
如此几回,季凝也心疼简铭每日里除了操劳外面和府里的事,还得照顾自己,更要替自己读书。
于是,她便趁着简铭某次外出的时候,自己擎了一册书看。
季凝识字不多,不过笔记小说的字句原就没什么复杂的,她囫囵着也能顺下整个故事。
这么一来,季凝对读书这件事,倒生出了些更多的兴趣。
等简铭回来之后,她便央着简铭拿更多的书来给她看。
简铭其实对她带病读书这件事挺不认同的,原本他读书给她听,就是为了不让她劳神费眼睛,谁承想季凝竟自己看进去了。
简铭本想拒绝季凝,想告诉她,就算是想看书,也得等她病全好了的。可是最终,简铭也没能挨扛得住季凝哀求的小眼神儿。
若是这么拒绝了她,倒像是欺负她似的……
简铭心想。
虽然理智上他很清楚,季凝是故意用那种眼神儿瞧着他,让他心软的。
好吧!谁让他是她的丈夫呢?
做丈夫的,合该让着妻子、疼爱妻子,尤其要疼爱病卧在榻的妻子,不是吗?
简铭于是好脾气地亲自去书房,拣了几本适合季凝读的,既不晦涩,读了又不会添人烦忧的书,回来了。
简铭又与季凝“约法三章”,不许她每次读书超过两刻钟,每日读书的次数都不许超过三次。
季凝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道她每次看得入了迷,莫说两刻钟,两个两刻钟都不止啊。
而且照简铭的意思,合起来一日里最多也只能读半个多时辰,这够干什么的啊!
季凝没敢对简铭说这些,怕简铭知道了自己竟然这么“劳累”,对自己拘束得更厉害了,遂笑眯眯地和简铭讨价还价。
堂堂的常胜侯讨价还价起来,很不是季凝这个小媳妇儿的对手,最后的结果,季凝争取到了每次可以读三刻钟,每日最多可以读五次。
季凝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禁不住抱了简铭的手臂摇啊摇的……
简铭被她摇着手臂,心里面像是瞬间被填满了棉花,软绵绵的;又像是少年时候某次顶着雷雨练武,险些被闪电击中,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在手臂间冲来撞去。
不过,此时的感觉,又和当年不大一样——
季凝只会让他觉得心疼、心软,而绝不会让他有,面对不可预知的雷电的时候的那种,恐慌无措。
然而……
简铭挑了挑眉。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桌上的几册书。
这丫头宁可自己读书,也不肯让我读给她听?
好吧,就算这丫头心疼我,怕累着我……可是那些书,比我更有吸引力吗?
如此想着,简铭心里面那种软绵绵、麻.酥酥的感觉,就被酸溜溜的感觉,替代了。
季凝不知道简铭的这些小腹诽。
倒是读书这件事,在季凝的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往日里,她也听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话。可当真自己静下心来读几本之后,季凝才渐渐明白:这“黄金屋”“颜如玉”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所读的,还只是些前人搜集的历代掌故之类的笔记小说呢,就足以开阔她的眼界了。
季凝越发觉得,这种“打法无聊”的方式,真好。
这么读着读着,每日里又被简铭照料着,还能听到简铭向她讲述少年时候的一些经历,季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生病是这般好的一件事。
岁月静好,大概如是。
季凝偶尔也和简铭说自己昔年在季府的事,拣些稍微能听的、不至于让人心生烦恶的事,说给简铭。
一则季凝嫌丢人,二则她也不想因为季府的事而败坏了自己与简铭的好心情。
何况,她现在和简铭,才做了多久的夫妻?
尚不至于把过往一切,都说给简铭听。
再关系亲密的人,也不是彼此之间无所顾忌的。
经过了这段日子,两个人对对方,都添了许多了解。
而现在,季凝终于能够走出这间卧房,而不被简铭埋怨了。
外面的阳光真好,暖融融的,不冷也不热。
季凝舒心地站在廊下,看着府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仆从。
而每个仆从,在看到她的时候,甭管离得多远,都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问安。
这情形,可与她病之前,不大一样了啊!
季凝清楚地记得,就在几日前,常胜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仆从,向她行礼问好了的时候,还都带着些“不得不”的意味。
仿佛他们只是慑于简铭的存在,以及季凝的主母身份,才不得不对季凝这般恭敬的。
所以,这短短的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季凝心里陡生一股子“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感。
可惜简铭此刻不在身边,不能向他询问详情。
季凝正疑惑间,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算不得十分的整齐,但也算不上杂乱无章。
季凝凝眸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主院的尽头,很快转过来一行人,是一众仆从簇拥着几个孩童。
季凝挑眉。
那一行人中,抢在最头里的,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季凝,欢呼一声,雀跃着扑了过来——
“阿娘!”歆儿喊得特别响亮。
季凝看到她,心情都好了几分,自然而然地双臂一张,任由歆儿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算起了,她已经多久没见到歆儿了?
皆因季凝病了,生怕将病气过给孩子们,遂当简铭说要孩子们来给季凝问安的时候,被季凝拒绝了。
季凝知道这是大家贵户的礼数。
自己这个做主母的病了,子女们无论是否是自己所生,都得来问安,甚至奉药侍疾,才是孝敬之道。
不过季凝觉得那些个礼数啊都是虚的,孩子们都还小,自己也没到七老八十的程度。
何况她这病来得及,季凝可不想为了那些虚礼数,而让几个孩子都有染病的危险。
季凝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和简铭说了。
简铭并不觉得意外,季凝的性子就是这样的。
然而他还是觉得,如此多少委屈了季凝。
侍疾问安这件事,就这么被季凝拦过去了。
她猜想着,大概是简铭离府之前,想着自己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又耐不住屋内憋闷,说不定是要出门的,遂令孩子们来给自己问安。
三个男孩儿倒还罢了,只是歆儿,几日没见到她,季凝其实很有些想她。
此刻搂抱着歆儿,季凝觉得她似乎又窜了个子。
小孩子总是一日一个样地长身体。
歆儿也很是想念季凝。
她抱着季凝的手臂,糯糯地问这问那,没个安静时候。
季凝一面应付着她,一面眼角余光察觉到了其他三个男孩,已经走近了来,一个挨着一个地立在距离季凝不远的地方。
看这架势,规规矩矩的?
季凝心里面犯起了嘀咕,觉得似乎哪里,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