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裴箴言,你为什么不是女的。这是几乎每个和裴箴言交好过的同性朋友都扼腕过的叹息。
除了陆仅,陆仅从来没有说过。
忘了说了,陆仅曾是裴箴言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没有之一。
第2章
为确保每个同学都有机会坐在视野较好的中间两组,高二八班的座位一月一调,整组轮替。
这会裴箴言的座位靠后窗,与走廊上的风景无缘。
挨到早自习下课铃声响,他合上语文书随手丢进抽屉,低头抬头的功夫,面前多了张欲言又止的脸。
裴箴言快速估算了后门口的距离:你会瞬移?
瞬移过来的哥们大名齐天,大家叫他大圣,他每天上学有三项任务,吃饭,学习,跟隔壁班干仗。
排名不分先后,但缺一不可,没有机会干也要创造机会干。
你一节早自习起码看了我十次。大圣罕见的扭捏起来,你要是对我有什么唐突的想法,尽管说出来,我也不是不可以。
还不等裴箴言动手,鲁智和前桌已经一左一右缉拿犯人似的把大圣摁在了桌上。
就凭你个歪瓜裂枣?
类似的调戏裴箴言听多了也就麻木了,凭心情选择计较或不计较,这次鲁智和前桌已经给他出了头,他选择不计较。
大圣位置在后门口。早读期间,他的表现一切如常,这说明走廊上并没有出现陆仅迟到被罚两百个俯卧撑的优美风景线,否则大圣不可能坐得住。
要么是隔壁班班主任出尔反尔,要么是陆仅运气好挑了个班主任不在的时间到校。
还有种可能是陆仅还没来学校。
上午两节课后迎来大课间,裴箴言身为高二八班的班长兼体育委员负责带队出操,他显然称不上一个称职的领队,带头敷衍挥动四肢,步骤能省就省,偶尔督察组走过,才勉强卖力点。
广播操进行到转体运动,他终于做了第一个标准动作,交叠双手,上身一百八十度面向背后。
目光扫过排列有序的队伍和料峭的春寒,停留在队伍最后方。
鲁智立刻将两手举至胸前比了个爱心,还是跳动的。
高二八班队伍后方陷入小型骚乱,一票男生争先恐后向裴箴言示爱。
裴箴言:
隔那么远他鞭长莫及,没法修理这群恶心人的玩意,只能把希望寄托隔壁班。
七班没让他失望,八班有大圣这样的战神在,七班只多不少,当即就有出头鸟替天行道:恶心。
大圣一点就着:是不是欠?
七班大圣:欠得过你?
大圣:土狗先去拼多多拼个脑子再来跟我说话。
汤宁眼见督察组拿出小本本记了一笔,俨然是扣了纪律分,她正想上前镇压这帮二逼小青年,余光瞥见一旁七班班主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想起学校领导的叮嘱,她沉住气,静观其变。
七班班主任怀着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点点头,向她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只要没断胳膊断腿就不用管他们。
汤宁:这学校从上到下心可真大。
半上午功夫天气晴转多云,太阳收回光和热,空气里的水汽像凝结成了密密麻麻的刺,风一吹,就呼啸着穿透少年逞能穿的单薄衣衫,在年轻的肌肤上扎根生芽。
学生们一个个冻得发抖,好不容易熬到广播操结束,教导主任往主席台前那么大马金刀地一站就开始他的演讲,不外乎就是新学期的劝勉和警告,完全不在乎底下那群温室花朵会不会冻死。
回温室的路上哀鸿遍野。
最气人的是回温室没多久,天就下起了雨。
八班接下去是化学课,汤宁踏着预备铃进教室的时候,八班包括整栋教学楼都在那拍着桌子嚎,这雨但凡早下二十分钟,课间操就该取消了。
行了别埋怨了,做广播操有什么不好。汤宁把教案放到讲台上,一一罗列广播操好在哪里,强健体魄,锻炼意志,转身运动的时候还能正大光明偷瞄暗恋的人。
最后这句一出来,汤宁早上在学生心目中跌落谷底的印象分杀了个回马枪,班里瞬间嗨翻,起哄鬼叫的,被戳中心事窃笑的,还有胆子大点的趁机八卦汤宁有没有类似的经历。
狂欢之中,唯有裴箴言黑着脸从抽屉里翻出化学书扔到桌上,受到什么奇耻大辱般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神经病。
*
让汤宁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炸,第二天裴箴言做广播操的时候连余光都没扫后面一眼。
回教室路上,鲁智和大圣叫着市花追上来,一左一右勾搭住裴箴言的肩膀,这俩人一个肥头大耳,一个干瘦像只猴,又常常玩在一起,被人戏称西游组。
真是苍天有眼啊!鲁智笑逐颜开,市花你猜怎么着?
裴箴言想了想:学校被人安上两万吨定时炸//弹了?哪路英雄好汉干的。
能不能现实点。鲁智急眼,跟你说认真的。
好,裴箴言就现实点:校长被外星人抓走了?他一直记着校长间接把他送上校花宝座的仇,但毕竟人家是校长,他就是再诨也不敢打击报复,只能像这样过过嘴瘾。
他越贫西游组越急,大圣憋不住,揭晓谜底:陆仅好像转学了!
裴箴言微微一怔。
鲁智顺着大圣的话说了下去:真的,刚才广播操散场的时候隔壁说的。
裴箴言回过神来了,细问:说他转学了?
鲁智:具体没听清,听到陆仅还听到转学,反正八九不离十了吧,你没发现这几天他都没来学校吗?
隔壁班的大部队就在附近,裴箴言目光在其中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最终发出一声无谓的淡嗤:爱来不来呗。
西游组已经开始在一旁畅想未来。
鲁智:陆仅要真转学走了,隔壁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货色跟市花打?
大圣:没有了,市花从此制霸明辉。
鲁智一想到那个场景就乐了:隔壁就是丧家之犬,牛蹄中鱼,再也别想跟我们抗衡。他顿一下,你们知道牛蹄中鱼什么意思吗?
大圣最烦鲁智卖弄学识,换做平时一听到成语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这次却反常地表现出兴趣:什么?
但是演技太过拙劣,一眼就被看穿。
死猴子你不对劲!鲁智怀疑地眯起眼睛,你特么被夺舍了?
裴箴言说风凉话:往好点想,说不定是舍不得人家走呢?
场面一度混乱。
我舍不得他走?大圣急赤白脸地跳脚,笑话,天大的笑话!陆仅转学了,是陆仅,陆仅转学了啊!谁能比我更高兴?我高兴得打算请全班喝饮料!
鲁智也马上表忠心:那我请全班每人抽一根。
裴箴言让他们紧箍咒般喋喋不休的陆仅念得头昏脑涨,正欲走开两步,又被大圣缠上了:唯一会难过的恐怕就是我们市花了,陆仅一走,他独孤求败,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寂寞你妈。裴箴言面无表情拂落两人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快开心死了。
回到教室,下课时间所剩无几,他们这伙人虽然爱玩爱闹,但该学习的时候一般不含糊。不过陆仅疑似转学的消息过于重磅,上课铃根本无法阻止明辉top男子天团的微信群源源不断冒出新消息。
鲁智和大圣狂舞了半天,画风突变。
惨绿少年:「说转学也不一定是陆金吧?」为表对陆仅的敌视,鲁智从不肯好好打陆仅的名字,一向只选输入法的第一默认项。
齐天大圣:「刚才广播操的时候应该数一下他们班的人头,如果少的不止一个,就说明转学的很有可能不是路近」大圣同属【打死不肯多花两秒打对陆仅名字】党。
惨绿少年:「没错,高二八班不打没把握的胜仗」
为了证实猜测,西游组约定下次好好数数隔壁班人头。
但到了下午体育课,俩人鬼鬼祟祟数了两遍,发现七班的人数根本对不上。
这脑子,真是丢八班的脸。裴箴言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体育课有女的请假。
大圣恍然大悟:害!只能明天早操数了。
鲁智虔诚地对着天拜了拜:老天鹅,求求明天千万不要下雨。
大圣附和:求正常出操!
裴箴言匪夷所思地扯扯嘴角,越过二人先行一步,将手中篮球往地面一拍又稳稳接住:少说那些有的没的,球还打不打?
阴云密布的天际下,风吹乱他的头发,宽大的校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形,头顶的旗帜猎猎作响。
背影写满了少年不知愁滋味。
*
体育课过后还剩一节隔壁班班主任的物理课,他很年轻,是最先发现两个班的关系、并在没有任何参考案例的前提下力排众议,说服前八班班主任及众学校领导,顶着极大的压力放任两班敌对的革/命先驱者。
他也为此跻身年级组,成为明辉中学最年轻的领导层。
由此可见,他绝不是一个迂腐古板的老师,所以能跟两个班的学生打成一片,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姓佘,学生们按着他的姓氏给他起了个外号叫snake,即便当面也这么喊。
裴箴言他们讨厌高二七班的一切。
除了高二七班的班主任。
风里打篮球耗费了大量体力,这会裴箴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单手支撑脑袋,眼皮要睡不睡地耷拉着。
snake的精气神一切如常,没有失去得意门生的不舍,也没有辛苦造就并经营的两班局面即将被打破的不甘。
哎我艹!
随着鲁智一声惊呼,一颗粉笔从旁弹跳到裴箴言桌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snake本意要砸裴箴言,但准头不够,殃及了无辜的鲁智。
不好意思,没舍得砸细皮嫩肉的市花,只好挑个皮糙肉厚的。snake胡说八道。
全班的哄笑中,裴箴言冲讲台做了个认错的手势,坐正身子专心听讲。
一节课过得飞快,下课没十秒钟,教室里就跑得只剩下裴箴言和snake两个人。
明辉中学强制所有学生参加晚自习,裴箴言是少数几个特例之一,放学后他要去校外进行一对一的强化训练,犯不着加入抢晚饭大军。
他们这速度越来越快了。snake收拾着教案,跟裴箴言闲聊。
裴箴言:比狗都快。
snake:说得你中午抢饭的时候不这么跑似的。
狗多肉少,我也是没办法。裴箴言说,要么你明天带我去教师食堂打牙祭,省得我跑。
我从不搞特殊待遇。
那怎么舍得砸鲁智舍不得砸我。
snake哪里会听不出裴箴言在嘲笑他扔不准粉笔的事,他磨磨后槽牙,指着裴箴言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你小子教案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拿上东西道别,走了啊,你路上注意安全。
snake走到门口,裴箴言叫住他:佘老
这般郑重其事的叫法,自snake认识裴箴言起来,听到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三次。
裴箴言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尊称,平日里师生之间没大没小惯了,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横竖不自在,所以又把最后那个师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snake狐疑地停下脚步。
裴箴言跟snake拉家常:你们班有人要转学?
唔,消息挺灵通嘛你。snake点头,怎么?
没。裴箴言挑挑拣拣,将要用的书扔进书包,国际惯例打探下敌情。
*
结束补习课,裴箴言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云层低垂,夜里温度很低,呼吸间冒着白气,烟雾似的飘散在空气里。
从单元楼楼下往上望,家里亮着灯。
汤女士在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寒假生活还没适应开学的关系,他从头到脚都在喊累,电梯到达19楼,他从电梯壁上支起脑袋,慢吞吞走了出去,一想到回到家还要写作业更是身心俱疲,他连钥匙都懒得找,抬手摁铃,指望汤女士给他开门。
屋里半天没个动静,他有些不耐烦,正想掏钥匙,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开门声。
江南华庭的格局是两梯两户,他家在东户,西户从前是有人住的,后来搬走了,已经空置近两年。
寂静中,经久未用的门轴转动发出刺耳声响。
裴箴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楼下看到的灯光似乎而非从自家窗口透出,而是来自西户。
来不及细想,他下意识扭头看向声源。
今天他耳边最高频的名字的那个人,此刻活生生拎了只垃圾袋出现在西户门口,无惧更深露重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睡裤和拖鞋证实此人确实出于某些未知原因搬回了旧址居住。
暮冬与初春接驳的夜,清辉微渺,他的目光和穿堂风一起穿过十来米的长廊,撞进裴箴言眼中,仿佛飞鸟撞破平静江面。
声控灯光线下,裴箴言清楚看见他伤痕累累的脸。
像只血性的困兽。
第3章
一瞬间,裴箴言脑海里闪过很多问题。
他怎么受的伤。
他为什么要转学。
他以后要去哪里读书。
他为什么搬回江南华庭住。
几乎是第一时间,陆仅就抬手拉起下巴上的黑色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个动作尽显防备,没留任何余地。
裴箴言咽下那些本来也没可能冲动到脱口而出的问题,转身继续找钥匙。
电梯还停在19层,陆仅直接搭乘了下楼。
不多时,东户门前的声控灯自动熄灭,西户那头的灯亮得晚些,这会还没暗下去,经过长廊只剩昏暗的一缕,笼过来将裴箴言的影子浅淡地投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