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

  听出点儿苗头,谢尽华一副紧张的模样,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讲?其实我也老劝她,到山区支教太累。”
  郑辉微微摇头,又抿抿嘴唇,才道:“不光是累,这边环境不好,之前不也出过事么。青兰姐他们,你懂的。”
  “辉,什么情况,讲讲……咱先去找个地方,吃饭,我掏钱。”谢尽华故技重施,请人送点礼吃个饭,人就不好意思不说了嘛。真要碰见厚脸皮的,他也不是没招。
  郑辉没客套,把捂热乎的手机揣进兜里,指指旁边的小饭店。
  “哟,谢哥客气!我也不套近乎,就去老韩那吧,团团圆圆吃饺子!”
  团圆饺子。他们人是回来了,可总有些人回不来。
  三人入座,点过三鲜和猪肉白菜的水饺,谢尽华又要了两瓶啤酒,推给郑辉一瓶。对,没有柯余声的份儿——我们的婉宁姑娘还是别喝酒的好。别露出那种哀怨的眼神嘛,温婉宁静如美艳的花儿,是不可以抽烟喝酒的。
  “嘿,老韩其实比咱们小,显得老气,你可能都不太记得,韩铎,许年昌曾经的小弟,后来,一拳打掉了许年昌的牙,也就不跟着他混了。说来奇怪,许年昌这脾气,却也没怎么追着他闹事。”
  “许年昌?”谢尽华一怔。
  “就庆哥他儿子,啊,那不是……你爸委托许庆,才娶了你妈。而且当年……许年昌也欺负过你……咳。”郑辉说着这话,特地瞅了瞅柯余声的脸色。在女孩子面前揭他男人的过去,不厚道。
  “欺负?”谢尽华感觉脑壳发胀,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几乎是无,但郑辉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喉咙发涩。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像是黑暗的种子,开始一下下地试探着,细密的根须早已深入土壤,想要把一切揪出来,便是牵扯着早已凝固的伤疤,似乎有什么在隐隐作痛。
  郑辉犹犹豫豫的。
  柯余声在桌子底下抓住谢尽华的手,面上只是看着他笑。
  “说吧,没事的。”谢尽华沉下心,回握住那温暖的手。
  “咳,许年昌年纪不大,和他爸一样胆子大。听说他原本有弟弟妹妹,后来被他嫉妒,也不知是送人了还是扔了。大概初中时候吧,他和一帮混混,还有吴家大儿子,把几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学生抓到墙边,要他们脱裤子,开下流玩笑……现在有姑娘瞧着,我也不好说。”郑辉干笑着,“华哥那时候眉清目秀的,就有个太妹看上你了,你对她不屑一顾,她就指名抓了你来羞辱。”
  谢尽华脸色微微发白。
  原来……曾经有这种事?
  “那时候,你呢?”他沉默片刻,轻声问着。
  “我们都一样,能及格的都算是好学生。谢哥,那时候你还护着我呢,不让我出来,我才没被他们抓去,所以我呢,愿意给你提个醒。”
  谢尽华目光稍稍回暖。如果郑辉说的是真的,他还算好,知恩图报。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谢尽华让郑辉先下筷子,这边柯余声赶紧给他亲爱的夹去两个饺子。可惜没有芹菜饺子啊……柯余声轻轻笑着,被谢尽华瞟上一眼:这梗真过不去了。
  “咱村的几个混混,还有老混混家的小混混,总对妹子动手动脚,又偷鸡摸狗。那时候村里头怨声载道,大老张看不过去,找人抓了几天,村民一路丢着石头子,把人扭送到派出所才消停。那时候你就知道学习,没跟我们好事的出去围观。高中那会儿,青兰姐长得好看,村东的老妖怪还往她宿舍送信,托咱们小孩给她送信,就总邀请她晚上去他家。他托过我,我那时候也傻乎乎,他给我一块钱,我就转交了。估计青兰啊,是不堪其扰才跑的,路上碰着谁出了事。但老妖怪都死了十多年,谁知道呢!”郑辉咽下口中的饺子,模仿着老妖怪凶恶的眼神看柯余声,“老妖怪是个姓贝的老头子,传言他是杀人犯,有过七八个女人,但没有证据就没法抓!他是得了毒疮死的,尸体烂了才被发现。都说啊,是他自作自受!”
  被盯得“浑身发冷”的柯余声故意往谢尽华身后躲,像是听了个可怕的鬼故事。
  看见妹子的反应,郑辉呵呵笑道:“所以啊,好好跟着我们谢哥,别整支教,理想没命重啊。更何况,总有人来教孩子们。女孩子还是做自己该做的,比较好。”
  谢尽华沉默片刻,“若是人人都这样想呢?”
  郑辉耸耸肩,“没法说。总之呢,为了安全,支教也别来这,除非跟谢哥一起。唉,对了谢哥,你在哪个城市?在b市?”
  “隔壁。b市物价太高,做三五年生意,卫生间都买不起。”谢尽华顺着回了句,郑辉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对了,不去大城市,二线呆着那也不错。唉,实不相瞒,当年我学了金工,刚出去北漂,雄心壮志的,结果到那就被骗了,只能住桥底下,冬天冻得不行,认识了几个好心人,半个老乡,找不到活就一块捡垃圾。大城市捡垃圾也拉帮结伙的,还捡来不少钱,但过得是真臭真脏,一帮臭男人住桥底下,还得守着满裤兜的票子。我就觉得啊,我果然不是大城市的人……看那些白领精英,开豪车,坐飞机,蹦迪,那些事和我无关。但捡垃圾这些钱,已经够我在这儿活一辈子,娶老婆养孩子,开家店,都整挺好。你可别往外传啊,我对外都说我是给人家造精密件儿得了重用才衣锦还乡。你知道我要脸的。”
  谢尽华只是礼貌地听,没有打断故人的肺腑之言。毕竟他不容易,小地方出身,若没什么长处,很难有所建树。能赚点钱回来,只要不违法,能带着钱回来度日也必然是经历了一遭。
  “谢哥,抽烟不?”郑辉突然问道。
  “她不喜欢我抽烟。”
  郑辉一拍大腿:“以前你是好学生,不抽烟,听这意思还是会的?不过为了妹子能戒烟,不愧是谢哥!”
  谢尽华瞧着往嘴里塞饺子的柯余声。是呗,这家伙时不时劝我不要复吸……也就执行任务时来两根,这事儿没瘾,还不如跟他耍嘴皮子有趣。
  郑辉跟他熟络了,唠唠叨叨大半个小时,一瓶酒不够,又要来好几瓶,说说那谁去酒店做大堂经理,那谁考了专升本去外头了,吴家儿子打架被拘了三天,感慨一下自家爹妈身子康健,不像有些家照顾不过来结果久病床前无孝子,居然放任他们跳河上吊,又问问谢尽华的工作,连连说不当警察好不然多危险,跑过两趟厕所,然后都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了。
  趁着吃喝一通,谢尽华旁敲侧击着,从可劲儿喷口水的郑辉嘴里问出些东西:关于三姑手底下有个叫甜新的小姑娘,帮着她招揽人,她男人是个猥琐的小伙子,姓朱,她还有个兄弟“小义”,是这个音,不过据说不是好写的字。谈到之前上电视的人贩子梅姐,郑辉连连拍大腿。“我还老奇怪,有什么工作老招女孩子,你这一提,这梅姐三姑别是一家的!哎哟,咱们这村里本来就男人多,还把小姑娘骗走了,去哪讨老婆哦,只能托他们从外面找来。嗝!”
  “辉,你喝醉了。”谢尽华见郑辉脸色通红,觉得不能再任他喝下去了——虽然也就十瓶,搁一些北方老大哥那才开场,但不是所有人都酒量好。
  郑辉有点神志不清,怕是再喝下去会人事不省。谢尽华赶紧付了钱,把人连拉带拽回去,等他妻子儿子回来,把他家门关好才离开。
  听郑辉嘚吧得人耳朵长茧,又闹了这么一出,柯余声也只有感叹几句:有的人单纯活着就需要竭尽全力,有的人并非出于恶意,潜意识里的观念却在迫使他伤害。
  “柯婉宁”在没人的地方肆意地舒活筋骨,终于可以不受束缚,他一瞬间松懈下来,放松地扭着脖子和身体,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该锻炼了。”谢尽华轻笑。
  “谢先生,接下来去哪儿?”
  谢尽华扬起下巴,“走,回家拿家伙事,盗墓去。”
  “真盗啊?”柯余声后脖颈子凉嗖嗖的。
  “那白骨没准是物证。既然老张不老实不肯说,我也没白在警局和法医那熏陶这么久,死马当活马医,请出来试试看。”
  柯余声撇撇嘴,“虽然我不反对,我还无神论,但回头我真得去找个庙拜拜。”
  “顺便求个国泰民安,世界和平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失业,享受生活了啊。
  “神一定会让我换个愿望的……”
  临进院前,谢尽华谨慎地观察一圈才进屋。把箱子掏空,将其他东西塞进床板下带机关的夹层——这是他为回来调查,特地定制的一张床。
  “真会有人进来?”
  “说不定。咱们势单力孤,看起来好欺负,又惹人馋。”人能丑恶到什么份,从来只有想不到。
  谢尽华的箱子是百宝箱,手电铲子镊子手套之类的工具一应俱全,仿佛早就预料到有用到的时候。也是,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见到,估计就用得上这些。
  天已经黑下来了。
  俩人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往山里走,中间差点惊醒了某家的狗,好在汪汪了两声也就停下,没人出来看。
  越往外头走越黑,没人住这边,连昏暗的路灯也没了。
  偏偏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刺耳的女人的尖叫——距离他们不远,突如其来,惊恐至极。
  在这暗夜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尽华双眉一凛:“那边的路是……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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