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她笑着压低声音:“没事儿,这种事儿多了。我还见过打起来的呢。再说,你们最后也不是我弄进来的。放心吧,这个锅轮不到我背。”
  我很感激,她又对阿容笑道:“阿容,脾气够大的啊。”
  阿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那他回去了吗?”
  “放心啦,早就归位了。他不会不录的,好多钱呢。”她顺势说:“你们还是回去坐到终场吧。毕竟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出线乐队要有镜头的。”
  回去的路上小艺夸小熊:“救场能力一流啊你,口才不错。以后再有那种聊天的综艺需要小嘉宾,我看你可以试试。”
  “真的,那我可指望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看在小艺的面子上,我们都回去了。不过,终场结果毫无悬念。虽然观众打分不错,但酥鱼乐队总分数还是排在了倒数几名,被淘汰了。耐人寻味的是,从最终分数来看,给低分的评委,并非音乐才子一个人。
  我很内疚。其实音乐才子第一场给酥鱼打得分数还不错,点评时也夸了几句。这次若不是我愚蠢地误闯化妆间追星,阿容他们应该可以至少再挺过一轮。
  回家的路上,我对大家道歉:“对不起,这次都怪我。”
  阿容安慰我说:“你别这么想。本来我们也不喜欢这个节目。”
  小熊和花岗岩问:“怎么了?这跟茜茜有什么关系?”
  我和阿容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小熊恨恨地说:“我说他怎么突然找茬!早知道我他妈就先去打他一顿!”
  阿容说:“唉,我当时也想打他。可转念一想,我们何必为这种人渣进拘留所。算了,反正以后也不用来了。”
  我越想越窝囊:“我当时真像个傻子一样!他手伸过来时我就应该抽他!”
  小熊安慰我:“谁第一次遇上事儿都反应不过来。吵架还有发挥不好的时候呢。”
  “我平时真不是那种没有防范意识的小女生。我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种名人居然会这样!我以后再也没法听他的歌了。简直要呕吐。”
  回到小区已经很晚,小熊和花岗岩去了阿容的地下室,阿容跟我回家。
  直到躺在床上,我还气愤又不甘心:“他当我是什么人?他就不怕我叫嚷起来?他以为我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吗?”
  阿容一脸怜悯的表情:“你有时候看起来是有点傻乎乎的。他肯定以为你是那种很好欺负的小女孩。”
  “我?傻乎乎?”我简直哭笑不得:“我公司里的人都快把我说成女魔头了。我好歹也是混这么多年社会的人了啊。”
  他轻轻搂着我:“你只是工作上厉害,平时根本就是个小女孩。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可爱极了。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你。”
  我突然怀疑阿容记错了。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男人能对我一见钟情。最多是有点好感。而且,我也真不记得当时那个送餐员有阿容这么可爱。我对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是个很着急的年轻男孩。
  我问他:“你真的确定你当时见到的是我吗?”
  “当然,百分之百。”
  “我穿什么衣服?”
  “白色的帽衫,牛仔裤。特别可爱。”
  “白色的帽衫?你确定吗?”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他果然记错了。我没有白色的帽衫。
  “绝对是纯白色。有兜帽。”他非常确定地说:“正面是个涂鸦的小恐龙,背面画着恐龙的背面。但是你好像最近都没有穿过。”
  我呆住了。他真的记得。那其实是一件小号男装,偶尔在一个街边小店看到的。我实在喜欢那个小恐龙,试了试觉得效果还行就买了。可是吴亮说不好看。他说像男的,不显身材,幼稚,还不上档次。他喜欢精致。他认为我应该多穿类似于香奈儿外套那种衣服。我那时很重视他的意见,把小恐龙放进了衣橱深处,然后就忘了。
  第86章 复盘
  阿容一脸甜蜜地回忆着:“我还记得你一路小跑着进商场帮我取餐,生怕我等急了。你把餐递给我,偷偷对我说,别理那个保安,他们就是势利眼。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送餐敲门时,我都幻想着开门的是你。所以当开门的人真的是你时,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你和我印象里很不同,我当时都没敢跟你要电话。”
  “啊?我那天看起来很凶吗?”
  “不,我觉得你比我印象里更漂亮了。我怕我太热情被当成变态。不是经常有那种新闻吗?送餐员尾随独居女孩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当时真的像个变态似的想,反正知道你住在哪里了,以后还是有机会认识。可没想到你那么平易近人,主动加我的微信,还约我喝咖啡。”
  我哑然失笑:“我有什么资格不平易近人?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可是那个男的条件那么好,又苦苦求你,你都不要他……”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既然那时候就喜欢我,为什么后来又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请你吃个饭你都不愿意。”
  “有阵子我以为……”他脸一红,没往下说。
  “以为什么?”
  “就是我对你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
  他不肯说,直到我威胁他我要生气了,他才小声说:“我以为,你只是,想随便睡我一下……”
  我惊呆了:“为什么你也以为我是个女色狼?我的名声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到底干什么了?!”
  “你总暗示可以给我钱,还经常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但是又有点看不起我这个人。”
  “我看不起你??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你说我没有正经工作。我放到网上的简历你也不看。你还很意外我学历高。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没文化?”他简直哀怨:“最打击我的是,我准备了那个合同想跟你表白,你看完说我笨……”
  “我没说你笨,我说的是你有点傻……”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笨是笨,傻是傻……不是不是,我都被你把思路带跑了。阿容,你听我说,我对天发誓我早就喜欢你了。这件事说起来很神奇——或许是因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吧。反正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你是我的男朋友。那天我开门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朋友了……”
  “于是你立刻就把你的未婚夫给甩了?”
  “对……啊不对!这个顺序是,他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没见到你,但已经把他给甩了。然后你恰好就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我没好意思说我之前为了吴亮要死要活的,就只是含糊地说:“起因是我发现他跟别的女人不干不净,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发现我和他个性不合,我俩就不是一类人……对了,比方说,我那件小恐龙的衣服,他就觉得不好看。他还总给我买我不爱吃的东西——就像那天那个栗子蛋糕,你记得吧?就是……其实他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或者说,他并没有很了解我……”
  我说得乱七八糟。阿容温柔地打断我:“我知道。我后来跟你认识久了就知道了。只是刚认识你的时候,只看外表,我还不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觉得阿容好像在参禅。
  “就是我现在真正知道你了。我刚认识你时,觉得你聪明能干,无所不能,好像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把一切都可以当成玩笑。”他微笑着看着我:“可其实呢,认识久了就会知道,那个只是壳。你用那个壳保护自己。你假装很强大,很无所谓,是因为你怕别人知道你的壳里面,藏着个傻乎乎的、过分认真的小茜茜。”
  我怔怔地听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阿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看,小茜茜出现了吧?现原形了吧?说哭就哭。”
  我伏在阿容的胸前,任何自己的泪水流淌。我心里再也没有一丝怀疑。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喜欢我平常的打扮,喜欢我穿着普通的衣服,喜欢我说话的样子,还看得见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
  我抱紧了他,心里默默地说:阿容,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快乐,我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那天之后,本来阿容没打算与我同居,但是小熊和花岗岩坦然地在他的地下室里住下不走了。鸠占鹊巢,令他有家难归。小熊本来就是到处蹭着住的,花岗岩倒是在找房子,但不是远,就是贵。大家这样的交情,怎么能不帮忙呢?我只好很义气地收留阿容与我同床共枕,以避免小熊和花岗岩流离失所。
  阿容在我书桌上看到那份打印出来而没有签的经济约合同,就闹着我跟他签。我笑道:“现在还有什么签的必要?”
  “签了才算正式跟我定终身。”
  我笑着签了字。幸福之余,有隐隐的伤感。我知道此刻他是真心的。年轻时就是这样,总以为眼前的就是一辈子。我喜欢的女作家与她心爱的人结婚,那男人可以读懂她每一行字里的小心思,不可谓不是知己。他在婚书上写: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好的八个字啊,结果转眼他就出了轨,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人。爱好十分广泛,既有女护士,又有小寡妇,全都跟才情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不奢望那么远的事了。不管以后到底如何,至少现在是无与伦比的快乐。哪怕阿容对我的好感,不过是因不成熟而产生的阶段性错觉,此刻的真挚也足以照亮我的一生。等我老了,也有资格跟别人说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爱过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偶尔想起化妆间里的那一幕,我还是有些意难平。我并没有被实质性的侵犯,但是那种自己当时一步步犯蠢的感觉,总是不停地冒出来啃噬我的心。
  有天在排练室,我忍不住又提起那件事。前几次阿容总是劝我别想了,但这次他问我:“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不然我们去网上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小熊说:“或者我们埋伏起来,偷偷打他一顿?”
  花岗岩说:“偷拍他?”
  我摇头:“我不是说要报复他。我并不想让大家都陷进去。我只是觉得,当时我处理得很不好。可是我暂时想不出来,如果再来一遍,我怎么才能既不让他得手,又留下证据。”
  小熊劝我:“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越想越难受。”
  阿容问我:“那你觉得当时应该怎么做?”
  我坚定地说:“我还是想好好地把这件事捋清楚,认真做一次复盘。我必须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些地方没做好。”
  我让阿容帮我“搭戏”,把当时的情景给大家演了一遍。我们马上发现,其实他说要让工作人员把门带上时,就已经超越了友善的行为界限。我当时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顺势说我要走了。他之后或许会跟我微信联系,我就能留下骚扰的文字证据。另一个做法是我留下,但同时开始偷偷录音录像。比如趁着交换微信用手机时,就可以趁机打开录音。
  而阿容也行动过快了。他冲进来就把色狼推开,破坏了第一现场。其实他进门时听见我在挣扎抗拒。如果当时拿着手机开始录像,也可以留下一部分证据,色狼就没有了诡辩的余地。
  哪怕到了最后,对方企图诡辩时,我们仍然可以选择不让他走,与他争执。即便是只录下了争吵的过程,至少也有个他在舞台上公报私仇的实锤。
  复盘完了,阿容懊恼地说:“这么一看,我也做错了很多。”
  “不,阿容,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你没有一时冲动打他,一旦打坏了他,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我不想闯祸。”阿容红着脸:“你没有怨我太怂了吧?”
  “怎么会?能控制自己是优点。我可不喜欢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小熊若有所思地说:“他可以仗着没有证据就颠倒黑白,其实我们也可以呀,对不对?”
  我们都愣住了。大家都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花岗岩第一个开口:“不行,我搞不定。”
  阿容也一脸难色:“撒谎太容易穿帮了,那得先写个剧本……”
  我点头:“对,我不但怕穿帮,还怕没证据被追究责任。”
  小熊苦笑:“还真是,能理直气壮地不要脸也是一种本事。咱们都不是这种人才。”
  “所以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尽快忘记是唯一的好办法。”阿容懊恼地对我说:“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当初不去参赛就好了。”
  “干嘛要忘记?我要把这个教训记得牢牢的。我从来不怕自己做得不好,只要能吸取到经验,这个亏就没白吃。我现在有十足的信心,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绝对能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几个都看着我,我问:“干嘛这样看着我?”
  大家一起笑着对我做了个手势,说:“茜茜太酷了!respect!”
  我笑了,我的小伙伴太可爱了,总是带给我温暖和感动。小鱼儿当初居然为了一纸合约就舍弃了这样的友情。她一定是太年轻,才会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年龄不全是劣势。我比她成熟,也比她懂得珍惜。
  我和阿容好得如胶似漆,但彼此都没有提到过“以后”。我是刻意回避,不想让现实问题打破我们的甜蜜状态。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比如,我们的父母只要听到我俩的年龄差,恐怕都会心存芥蒂。更不用说,阿容的未来还很不稳定。
  阿容不提,可能是他没想那么远。而我也不想给他施压。他给我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万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有天乐队正在排练,“地下女王”刘阿姨来了。大家又是让座又是献殷勤:“刘阿姨,消夏晚会我们排练得可认真啦。”
  刘阿姨笑道:“不用坐,我站会儿。我不是过来检查你们排练的。我来两件事。第一就是问问你们那个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到时候我让大家都去看。”
  阿容笑嘻嘻地说:“下周就播出第一期。不过我们第二轮就被淘汰啦。”
  “能挺过一轮就不错!你们可是咱们社区培养出来的乐队呢。”刘阿姨热心地说:“有没有投票复活什么的?到时候在小区布告栏给你们贴个拉票的广告!”
  大家鼓掌:“您最棒啦!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阿容的好消息。你那事儿定啦,你收到邮件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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