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国恨十余载,不破后褚终不还
军营的火势远比青川预料的严重得多,百人大帐几乎都难逃幸免,耀眼如地狱鬼火连绵了百丈之远,夜如同白昼,他赶到时火还没有完全浇灭,士兵正接连从沧河岸边打水扑灭余末火势。火势得了控制,并没有蔓延到一旁低矮的十人小帐,青川见后便安心回了营帐,召集将领议会。
叶寒交给他的包袱,青川一并带来了,一落座便放在书桌上的一端上,在众多的公文军务上显得十分明显,但大火袭营如此重大危机,众人也便没有了八卦细想的心思。
“说,大火何时起的?”青川居上座,高众位将士一等,如天神俯瞰渺渺众生,睥睨天下。
众人敬畏而沉默,只有陆知上前一步,跪下请罪,“都是属下失职,身为军营统领,身兼营地安危,却一时不察让后褚暗影钻了空子,以至于火烧连营。如今大错已铸成,属下无言以辩,愿接受将军处罚。”
营帐内众将领跪了一地请罪,青川坐在上位一言不发,下面之人便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压抑至死寂的气氛跟帐外杂乱喧天的叫喊灭火声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没有一人敢趁机松懈情绪,帅为上,将为下,军令未出,何人敢怠?
目色浅明,青川坐镇军营,任外面天翻地闹也充耳不闻,心中自有城府,威声一震,“长史何在?”
“属下在。”一人直身恭敬应道。
“花将军走了几日了?”
酝酿半晌却问了一个与今晚后褚偷袭无关之事,长史被问得愣了一下,连忙回答,“禀将军,花将军前日下午刚走,估计现在已经出了并州。”
长史退下,青川又唤道:“粮草官何在?”有一人应声回应,青川继续说着,“营外火势估计已被扑灭,我要你天亮之前把今夜所有的损失点算清楚,一字不落,并交由长史。”
然后转头看向长史,吩咐道:“你把今夜后褚偷袭之事写一奏折,并同粮草官的一同快马加鞭交由花将军,记住一定要他分隔五日后再派人送至朝庭。”
大火烧完后的军营,弥漫着一股草木灰的味道,很是浓郁,吸附入口很有死亡的气息,青川散去无所用的人,留下了陆知。长史和粮草官走在了最后,在青川帐下跟了他三年之久,自是明白他有话未说完,“今年秋天比往年来得更早,后褚更是蠢蠢欲动,已火烧偷袭我军,损失伤亡惨重。如今大战将至,你们必把后褚之恶性一一写实,切不可轻心懈怠。”
“是!”
两人自是同声应下,缓步退出营帐,两人会心一眼,彼此心中有数。这人员伤亡他们都还没调查,将军就已未卜先知我方“损失伤亡惨重”,看来今晚后褚偷袭果真令我军伤亡损失惨重,他们必以笔写下后褚累累罪行,启奏圣上,告北齐万千百姓,督促朝廷大派钱粮军马,以壮我军之势,欲与后褚恶贼血战千场,以报今日之血仇。
人员散去,青川让陆知站起说话,“今夜后褚偷袭,你怎么看?”
陆知看着上方高坐的青川,肃颜正色,双手抱拳,五体投地,“将军料事如神,属下今夜才知将军早前命我重调军营分布和布防的用意,原是如此。”
“我与耶律平交手三年之久,他知我计谋无双,我也知他战法阴诡,所以齐褚两军一直僵持不下,之前我派人烧了他过冬的粮草,今晚他回敬我这一把火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料到他这么早就动手了,如此急不可耐,看来他的麻烦事不比我少。”
他先下手为强,给耶律平当头一击,如今欲擒故纵已用,下面就该将计就计了!
“今夜之后,你应知该如何应对。“这位从他入主军营第一天就一心一意跟随他的将领,青川相信他不会让他失望。
陆知信心满满回道:“将军放心,属下明日会派人给受伤的士兵医治,下令全营兵士养伤休息五日,并在沧河上设木桩设防,以防后褚趁机来袭。”
“在冰面上设防可行,但全营休息五日,没这个必要。”陆知善实战,打法扎实,但缺点也是太过扎实,不懂出兵制奇,这方面青川□□过,但成效不大,算了,红木有红木的好,榆木也有榆木的用途,只要他这个捡柴人会用在对处就行了。
陆知不解,“可军营刚‘死伤惨重’,休养生息几天不是应该的吗?”
青川摇头笑了笑,“你真以为耶律平那么好骗?这次他会上当派人一把火烧了军营,只不过是被我激着了,下不了面,这才派都不派人核实一二就烧了我军大营,出了他心里这口恶气。如果你明日在冰面设防,又全军休息,一把火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这还是跟他打了三年势均力敌的北齐军队吗?别说耶律平不信,就连我都不信。记住,欲骗人入局,必让自己先入局,耶律平就是草原上一只老狐狸,精着呢!”
经过青川如此一番细致入微的分析,陆知这才明白其中深意,不由自愧不如,对青川越发钦佩和敬意,“将军放心,属下必定办好此事,必定让耶律老贼深信不疑,找不出破绽。”
此番交手,一子落下,全局胜负已定,青川很是自信,“戏要演好,只有你入戏了,看戏的人才会入戏。我好不容易才让耶律平放松警惕,你可别一下给我演砸了。”
陆知憨憨一笑,当面立下军令状,若办不好此事,提头来见。
毕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青川重用陆知,这陆知必有可取之处,既然他信心十足,青川自然百分百相信他能做好此事,他的眼光很准,从来都没有看错人,以前萧铮是,今日陆知亦是。
“对了,我让你派人去做的事,可有结果?”今日后褚突袭,青川不得不把很多事提前拿上日程。
陆知回道:“将军可是说派人测从红绫镇到军营处的水流速度?”
“可有结果?”青川需要知道结果,他只需要结果。
“属下每日派人从沧河上游,也就是红绫镇外的山涧旁钻洞放鱼鳔顺流而下,测得结果多在两盏茶左右。”这是他们当时抢下红绫镇后,将军下的第一个命令,也是最后一个,其中用意陆知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必有深意,恐怕还与后褚交战有关。
这里没有有效的测量水流的工具,这个结果也是陆知一天天测试积累得出,已算不易,但青川依旧不满意,他要的是绝对的精确,没有丁点误差,“你再派人每日多放几次鱼鳔,一定要测出从红绫镇到军营此处的准确时间。”
陆知记下,但心隐隐有一疑问,但又不敢越界犯上问话,一脸的欲言又止太过明显,青川怕他憋出了病,便主动问道他还有何事。
“……将军,属下有一事在心,想求将军一回答。”陆知小心说着。
“说!”
“属下想问,将军可是已有灭后褚之心?”
话音刚落,青川抬头认真看着陆知,别有意味,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知直言不讳,“我军与后褚虽然年年交战,战况焦灼,不见胜负,可今年,属下隐约感知到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青川问道。
“属下觉得,将军今年对战事,格外上心。”陆知毫无保留说着心中所感所触,赤子之心表露无疑,“属下长年混迹军营,熟悉军中大小事务。与往年相比,今年的粮草兵马、行军作战,甚至是将军对朝廷的态度,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青川平静问道:“什么变化?”
陆知坦诚回答,“将军不仅向朝廷变着法的要粮要钱,就连私下从南方买来的大批粮草还未入秋就到了第一批,而且将军开始变守为攻,除了主动火烧后褚粮草,还有竟然抢了夏国的红绫镇据为己有,如此种种还有很多,所以属下才有了此前那一推断。”
说真的,陆知说完自己一番推理之后,青川看着他时竟然有一种惊讶甚至是欣赏的眼光。这些事他做得极其稀疏平常,甚至连朝廷都没看出其中端倪,今日竟然被貌不惊人的陆知识破,这比在荒凉贫瘠的沙漠中挖到一稀世珍宝,还要来得高兴。谁说榆木脑袋不会开窍的,只不过是开窍得晚而已。
其它什么夸奖称赞道话,青川不会说,但他知道陆知需要什么样的奖励,郑重许诺道:“陆知,若我有一日攻打后褚,你必是我北齐的第一冲锋军。”
陆知惊愕,然后面上喜色,睛中却渐渐起了水意,突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青川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郑重谢过。
青川上前扶起陆知,叹道:“家仇国恨郁结心胸十年久,望你能无愧家国亲情所失,以圆心中所望。”
知他者,将军也,陆知除了在战场了多杀几个敌人,多打几场胜仗,除此之外,无以为报。倏然想起明日之事要办,陆知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拜别青川出营安排去。
“接着!”青川把书桌上被遗忘的包袱向陆知扔去,说道:“这是前些日子住在你营帐的江姑娘送予你的,以示感谢和歉意。”
陆知狐疑地看着手中的包袱,又看了看青川的态度,如烫手山芋,想扔但又不敢扔,进退两难。青川看出了陆知的纠结,排解道:“你若不喜欢,放在一处不看便是。你若是怕欠人人情,等有机会再见到她时,还与她就是。”
随后青川又莫名补了一句,“我这可是受人之托,你可别扔了,到时候我可不好向人交代。”
最终,陆知还是收下了,心里更着那个疯女人的可怕,居然连将军都得向她交代,那他身为将军的下属能有拒绝的权利吗?想着如此,陆知便随便把包袱扔到了床上,然后又连忙到营外处理大火后的种种繁杂事宜,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