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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无知行伤人,可怜天下父母心(下)

  处理完库房这一院事,叶寒步履沉重回了合璧庭,庭中依旧繁树葱茏,红樱灿霞没了半头,可惜她实在无心闲绕花枝赏景,直接径直往屋内走去。
  阿笙随常嬷嬷早回了合璧庭,听嬷嬷说娘亲今日心情不好,让他莫再生事,所以见叶寒进了门,阿笙立即兴高采烈地朝她跑去,就跟往常一样扑进她的怀里,娘亲每次都会笑着把自己抱起来,亲亲自己的小脸,温柔极了。
  可今日娘亲的反应跟在库房时没什么区别,阿笙瞧着娘亲不怎么理会自己,有些委屈地望着常嬷嬷想知道娘亲今日怎么了。
  常嬷嬷抬头见叶寒未理会阿笙,而是直接走到榻上坐下,面色平常但眉眼之间含着几丝郁色,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刚想开口带小世子离开,就听见叶寒在上突然说道:“阿笙,到娘这里来。”
  见娘亲终于肯唤自己,阿笙自是高兴朝叶寒跑了过去,小身子趴在叶寒腿上赖着不起,他还以为娘亲真不理自己了。
  叶寒坐直了身子,也扶着阿笙站直了身子,轻声问道:“今日,你是用哪只手扔石头砸伤人的?”
  阿笙有些懵懂不解,不知娘亲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老实地把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叶寒展开阿笙白嫩的小手,拇指抚摸着他粉嫩柔软的掌心,久久未说一句,再次开口时却厉声对常嬷嬷说道:“常嬷嬷,把藤条拿来!”
  一语惊人,常嬷嬷看着小世子还这么小,舍不得他挨打,刚想出言求情,就被叶寒一语堵了回去,“把藤条拿来!”
  重复一遍,话语不变,变的只有越发坚决的决心,常嬷嬷无发拒绝,只好无奈出了门寻藤条而去。
  被叶寒捏住手的阿笙还是一脸茫然样,并非他天资不敏不知何事将要发生,而是他长这么大娘亲从未真正打过他,他被小桌小椅撞了一下,娘亲都心疼得不行,又怎么会狠心打他呢,娘亲可是这世间上最疼他的人。
  所以当叶寒手握藤条挥落打在他掌心时,阿笙最先的反应是震惊不信,然后才是疼,因疼而刺激出的眼泪哭声就这么猝不及防回荡在偌大安静的屋内,久久不止。
  “娘亲,别打阿笙,阿笙疼……娘亲,阿笙疼,你别打阿笙了……娘亲……”
  屋内阿笙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声从紧关着的门缝中钻了来,常嬷嬷和秋实在外听见,都心疼得不行。
  “嬷嬷,你去劝劝夫人吧,世子还这么小,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秋实实在不忍心,纠结着双手在门外来回踱步,急得不行。
  “唉!”常嬷嬷听后也是一声轻叹,脸上颇是无奈。
  小世子是她亲手接生的,也是她看着一天一天长大的,夫人这般打小世子,她也心疼,要是换作是自己,她还真恨不心来。可是,这次小世子做得实在太过了,拿石无端伤人本已是大错,还不知错认错,难怪夫人会生这么大气,想想也是恨铁不成钢,用心良苦呀!
  屋内结实的挥打声一声接着一声落下,一直打了整整六下,叶寒才一把扔掉手中的藤条,对着已哭得满脸是泪的阿笙,严厉问道:“知道娘为何要打你六下吗?”
  阿笙伸着被打得红肿的小手,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抽泣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叶寒看见心里也酸涩不已但还是狠心视而不见,红着眼眶一一指出他的今日之错,“你拿石头砸人砸了三次,这前三下是娘替被你砸伤的人还的,而这后三下是娘打你的,你伤人无忌,视他人性命为草芥,而后见伤者时,他满身是伤皆因于你,而你见之竟无半点悔过之意,如此冷漠无情,娘平日里可是这般教导你的?”
  “娘亲……”,阿笙边哭着边往叶寒面前凑,伸着被打肿的手要叶寒抱,可叶寒正在气头上怎会理会他,而见叶寒越不理他,阿笙就越往叶寒面前凑,他怕娘亲真的不要他了,“娘亲……阿笙手疼……”
  为娘的哪有不心疼儿的,尤其是看见阿笙举着被自己打得红肿的小手,叶寒看见自己心里也是疼得不行,可一想到今日阿笙的所作所为,还是气怒难消,一把将之推开,责骂道:“你手疼?你可知差一点,你就将人眼睛砸瞎了?你就知道你疼,你怎么不想想别人被你无端砸伤时他们有多疼?”
  “娘亲……你不要不理阿笙,娘亲……”
  一边是阿笙苦苦哀求的哭声,一边是她为人做事的原则底线,叶寒心中挣扎不已,难做抉择,只是最终还是后者胜了亲情,叶寒大声唤道:“常嬷嬷!”
  “夫人!”常嬷嬷的话与门被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可见常嬷嬷在外等候了多久。
  叶寒将又要扑过来的阿笙狠心推开,厉声道:“把阿笙带到庭中罚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进食,让他好生想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是!”
  常嬷嬷不敢怠慢,立即跑进屋中把抓着叶寒衣裙不放的阿笙往外抱走,阿笙挣扎着不愿离开,嘴里哭着喊着不走,“娘亲,阿笙错了,你别不要阿笙……娘亲……”
  叶寒不愿听,直接硬下心肠背过身去不看,任凭那一声声“娘亲”喊得她心碎不已。
  薄暮时分,青川踩着一地碎金浅黄回了府,府内白日发生之事他早在军营时便已知晓,但听后并未如前一次阿笙爬树立即赶了回来。这一次姐姐并未身子有恙,所以他不担心,其次,阿笙做错事,姐姐这当娘的教训他也是应该,他这当父亲的还是少出现为好,别给她添乱。
  然后一入合璧庭,青川就见阿笙垂头丧气站在庭中半垂老松下,松上叶顶为他遮去了一头灼阳晒人,看来应是常嬷嬷心软,没敢真惩罚阿笙,否则就这炎热烈阳早把阿笙给烤干了。
  青川未先进屋看叶寒,而是先朝自己这个闯祸的儿子走去,当高大的身影给阿笙头上罩上了一层阴凉,阿笙后知后觉慢慢抬起头来,无精打采看了来人一眼,又低落更似失望般低下了头去,闷闷喊了一声,“爹爹。”
  “你在庭中站了多久了?”青川问道。
  “……不知道。”阿笙不愿说话,所以回答得很是敷衍。反正爹爹一向都不喜欢他,也不会帮他向娘亲求情,说了也是白说,与此同时,肚中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阿笙尴尬得更不愿理青川,头低得更深。
  青川见之并未理会,而是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你娘为何会让你在庭中罚站,站了一下午可想清楚了?”
  阿笙闷闷道:“……因为阿笙做错了事,所以娘亲才罚阿笙。”
  话语之中只有敷衍,不见真诚悔意,青川怜惜叶寒这份苦心真是白浪费了,于是将手中早拾起的石头朝阿笙被打肿的手心打去,然后就听阿笙一声惊呼喊疼,干涸的眼眶顿时又冲出了几行眼泪来,
  “爹爹!”阿笙睁大泪眼,很是不满地望着青川。
  “现在知道你娘为何打你了吗?”青川意味深长问道。
  身有切肤之痛才明白打人时别人有多痛,阿笙有所震动,回想起今日所作之日,他不由惭愧低下了头。
  见阿笙已有悔过之意,青川这才教诲着,“我问你,若是秋实不给你白糖糕吃,你会拿石头砸她?”
  阿笙摇头。
  “若是常嬷嬷不准你玩水,你会拿石头砸她?”
  阿笙也摇头。
  青川质问道:“那今日库房守门人不让你进去,你为何就拿石头砸他?”
  这次,阿笙沉默不动。
  “三人同为尽忠职守,不曾有错,而你却仅凭喜恶性子就随意伤了库房守门人,对人对事毫无是非之分,长此以往谁还会愿意靠近你,追随你,忠心于你?”
  青川走近抬起阿笙低垂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你以后会是端王府的主人,这西境的霸主,民间寻常人家孩子尚且能明白的道理,你身为本王世子,又怎能不懂?”
  这次,阿笙终于知错,并认错道:“爹爹,孩儿错了!”
  青川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被你砸伤的人,还有为你操碎心的娘。”
  “……阿笙知道。”青川一番话下来,阿笙突然长大了不少,“爹爹放心,阿笙知道该怎么做。”
  “嗯。”
  夕阳西下已不见太阳,只有一片缓缓暗沉下来的明白色拖延着白日的辉煌,青川唤来藏在树丛已久的秋实,吩咐道:“给世子热一碗牛乳来,记得多放点糖,然后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后面半句,青川是对阿笙说的,而阿笙自是听懂了。
  但秋实听后却有些犯难,“王爷,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命令不准给世子进食,秋实……”
  青川看着面色变得有些伤心的阿笙,再看看他被打肿的手,“无妨!只是喝完牛乳而已,有事我担着。”
  说完,青川便转身快步回了屋,他有些担心姐姐。要知道平日里姐姐对阿笙的宠爱是疼到骨子里的,最初听见姐姐把阿笙打了时他还有些不信,刚才一见才知若不是阿笙今日真把她气伤心了,估计也不会如此,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黄昏暮下光线昏明,屋门紧闭,由于叶寒未准下人进屋点烛,所以屋内光线幽暗如夜,青川也只能凭借敏锐的视力才能寻到孤坐在凉榻边的瘦削背影。
  青川轻手轻脚走近坐下,他知叶寒已听见他与阿笙在庭中的对话,所以伸手想去碰她,可指尖才刚触到肩膀就被她负气抖掉,“别碰我!”
  青川耐心哄道:“是阿笙惹你生气了,你怎么连我也不理?”
  屋内很黑,青川看不清叶寒的面容,他见叶寒不理他,以为她还在生着闷气,可一声细微压抑的抽泣声猝然在黑暗中响起,青川这才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连忙转过叶寒的身子,手一摸她的脸满是水意,有些惊讶,“怎么哭了?”
  本来就是一件训子的小事,他当时在军营听见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从来不知这种小事竟能让姐姐泪流满面,要知道于千军万马前、性命攸关之际,她也不曾如此,当然他更是心疼,满手冰凉全是她的泪,他都舍不得让她哭,今日竟然被这个逆子弄哭了,早知是这样,刚才说什么也不饶了他!
  叶寒带着哭腔生气道:“都怪你!给阿笙配什么侍卫,害得他一天到处闯祸!”
  “好好好!都是为夫之错,夫人尽管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青川主动“认错”哄着叶寒。
  其实刚才叶寒也只是一时气怒而已,心中有气发泄一完,自是理智回了大半,反省着,“是我的错。最近这段时日我一直忙于府中事务,少有时间管教他,这才会发生今日拿石头砸伤人之事。这事说到底,是我这个娘没当好,没教好他。”
  “你别胡思乱想。你平日里教导阿笙用心至极,何曾教过他随意伤人,阿笙今日闯祸是他自己不争气,跟你这个当娘的没什么关系。”青川擦拭着叶寒的泪,幸好于黑暗中他看不见,若是亲眼看见,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气得变成什么样。
  还好叶寒慢慢止住了哭声,青川这才心安了不少,“你别担心,我刚才在庭中与阿笙的对话你也听见了,阿笙已经认错了,不会再犯。”
  经历最近几件事,叶寒深有忧虑,“青川,我真怕阿笙学坏。”阿笙聪慧过人,可顽劣的性子却是让她头疼不已,她真怕今日之事往后频繁发生。
  青川搂着叶寒在怀,安慰道:“阿笙还小不懂事,犯错是无法避免的,好生教导便是。再说,阿笙是你我的孩子,想学坏哪这么容易。”
  叶寒被青川这话逗得“噗嗤”一笑,压了快一天的郁结就这样轻了不少,此时屋外夜幕已下,青川唤来常嬷嬷进屋点灯,待屋中灯火通明后问道:“阿笙可是回来了?”
  “小世子刚回来,正在屋外等候。”常嬷嬷回道。
  青川立即变脸大声怒喊道:“还不快让那逆子滚进来!”
  “青川,你别这样。”瞧着青川那一脸正色的骇人样儿,叶寒扯着青川的衣袖小声提醒着,怕他吓着阿笙。
  母子哪有隔夜仇,不过才一个下午不见,即便叶寒打了阿笙又如何,当阿笙看见叶寒时还是忍不住朝她跑来,而这次抓着叶寒的衣裙怎么也不撒手,认真认错道:“娘亲,阿笙错了,阿笙不该拿石头砸伤人。阿笙刚才去库房看过老柴头爷爷,跟他赔了礼道了歉,阿笙还把娘亲给阿笙做的白糖糕都给了老柴头爷爷吃了,老柴头爷爷已经原谅阿笙了。还有那条大黄狗,阿笙也跟他道歉,阿笙还找秋姑姑要了骨头棒给它吃,它也不生阿笙气了,它还舔了阿笙的手。”
  阿笙趴在叶寒腿上把手举给她看,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巴巴说道:“娘亲,阿笙真的知道错了,阿笙再也不拿石头伤人了,你别不理阿笙,也别不要阿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叶寒立即红了眼眶,但还是强忍住了泪把阿笙抱起,慢慢展开被她打肿的小手,心疼问着阿笙,“手还疼吗?”
  “不疼,阿笙不疼。“阿笙摇晃着小脑袋回道。
  叶寒心酸问道:“那娘亲拿藤条打你,你恨娘亲吗?”
  阿笙抓着小脑袋很是费解,“娘亲,什么是‘恨’?”
  猛然心底一股酸涩冲上眼眶,叶寒再也忍不住,泪就这般措不及防落了下来,把在旁的青川吓了一跳,怎么劝都劝不住,还是阿笙伸着未受伤的小手给叶寒擦泪,还轻轻给叶寒流泪的双眼吹气,像以前叶寒哄他那般哄着叶寒,“娘亲不哭,阿笙给娘亲呼呼,呼呼了娘亲眼睛就不疼了,就不哭了。”
  叶寒握着阿笙的小手放在自己湿漉漉的脸上,任那小小的柔软一点一点捂热脸上的水意冰凉,释然的笑意就这般重叠在泪水涟涟的脸上,看着是那么冲突却又那么和谐。
  一直以来,青川知道阿笙在叶寒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可以说是视之如生命,又或者可以这样说,无阿笙之前,她的以前种种好似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日子被她过得如流水般空洞苍白,有了阿笙后,她才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就好像是阿笙的到来延续了她的“生命”一样。
  青川不知为何自己有如此感觉,就像他读不懂为何姐姐心中会藏着这么多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一样。他化解不了,也走不进她的真心,所以他羡慕,羡慕自己这个儿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占据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哭为他笑,所以他嫉妒,嫉妒为何阿笙就可以这般轻易入了姐姐的心,而他何时也才能如此。
  这一天一壤,这一云一泥,如此大的区别你让他怎能不羡慕嫉妒恨,可他又无可奈何,不正是因为有了阿笙,姐姐才心甘情愿留了下来,不是吗?那他如今又抱怨着什么?他该知足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心有不甘,就像此时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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