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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节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侍从堂后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镶金的小木匣子,离得近的将吏们可以闻到一股子檀香味道,显然这匣子要么使用檀香木制作的,要么是用香料熏制过的,众人都知道钟延规虽然为一州刺史,但自奉微薄,并无熏香这等士人的习性,显然这木匣子并非是他所有。
  钟延规接过那木匣子,打开盖子,从中拿出一叠信笺,举起来让众人看了看,沉声道:“这木匣子乃是从贼军主帅帐中得到的,其中的信笺很多都是来自这城中,有不少人现在就站在这堂上。”
  钟延规话音刚落,堂上顿时哗然,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有诧异,有愤怒,有慌张,还有绝望,钟延规却是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堂上众人的脸色。
  “府君,这等勾结外敌的恶贼绝不能放过了,末将请求将其一一索出,枭首示众,妻子没入官府为奴!”一名将佐跳出行列高声道。
  “不错!”“正是!”堂上立即满是赞同声,每一个人都唯恐落于人后,引来致命的怀疑。
  “肃静!”钟延规高声道,堂上将佐静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膛,在很多人脸上他都可以看到竭力压制的恐惧。钟延规暗中冷笑了一声,道:“取火来!”
  很快一名随从就取了一只点着的蜡烛,钟延规好不可惜的将那些信笺一一点着,火焰很快就吞咽了这些白皙的纸张,变成了一小堆灰烬,钟延规将那些纸灰倒在地上,又将木匣子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钟匡时乃先父亲子,又兵势强盛,某家只有江州一城,势单力薄。这里人人都有父母妻族,行这自保之道,某家也不怪你!”钟延规话音突然一转:“但昨夜之战,列位可以看出兵虽众,但将帅不得其人,军势不整,若寻其暇而击之,则不难破。如今吴王已遣三万大军西向,相助我等,诸君若齐心而行,必能建不世之功,荫庇子孙百代!”
  听了钟延规的话语,堂上诸将纷纷下拜应答道:“使君恩重若此,我等敢不效命!”
  洪州镇南军刺史府,节堂声传来一阵阵怒吼声,不时夹杂着器物的摔碎声,过往的婢仆将吏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落下把柄,成为堂上的发怒的留后发泄怒气的对象。
  钟匡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俊雅的面容肌肉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让人望而生畏,他指着跪伏在眼前的陈象破口大骂:“你领着万余大军,战船数百艘,那逆贼手中兵不过五千,你居然一战而溃,一个人就这样逃回来了,将甲杖器械尽数丢给那厮,居然你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陈象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抬起头来恳求道:“只是在战场上发现了几件紧要事情,须得尽快告知留后,末将这才忍辱偷生,晚死数日。将事情说完后,末将自然敢当留后斧钺!”
  钟匡时冷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将愤怒的情绪压制了下来,沉声道:“好,快说!”
  陈象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膝行了两步,向钟匡时靠近了些:“末将是连夜围攻南湖嘴寨之时,遭到敌军突袭,才一败涂地的。本来依照逆贼军中细作的情报,当夜逆贼早早就寝,诸将也已经散去,根本无法出袭的。”陈象说到这里,钟匡时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道:“你在那里啰啰嗦嗦什么,钟延规无力攻你,那又是谁来打你,莫非是天兵天将不成?”
  “倒不是天兵天将,乃是淮南军!”陈象答道:“逆贼与外敌勾结,结外敌以自重,我军猝不及防,才吃了败仗,我见败局已定,害怕这消息泯灭在乱军之中,这才逃回洪州,向主公禀告,望主公体察微臣的一点血诚!”
  听得陈象的回答,钟匡时脸色忽变,来回踱步,思忖半响后突然问道:“你说是遭遇淮南军突袭方致败绩,可逃回诸将之中,并无有人说有看到杨吴旗仗的。”说到这里,钟匡时声音突然转厉:“莫非是你以虚言诓骗某家,逃避自身罪责不成?”
  陈象听到钟匡时的叱喝,却并不慌张,一一辩解道:“当时天色不明,又是在败军之中,尔等昏乱之中如何能确定不是淮南军?微臣也是敌骑冲阵之时才确认是淮南贼军,再说纵然是淮南贼军突袭,末将身为一军之主,也逃不脱思虑不严,防御不备之罪,又何必再加上一个欺君之罪呢?”
  钟匡时听到陈象的回答,思忖了片刻,脸色稍和道:“你且起来吧!”
  “微臣谢恩!”陈象磕了一个头,方才站了起来,他方才磕了许多个头,头皮早已被磕破了,鲜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显得狼狈之极。他看到钟匡时眉头紧皱,显然是因为方才自己所说的钟延规勾结淮南军之事,便小心的上前一步到:“吴人轻狡,将佐又多为百战之余,钟延规那厮又深悉江西内情,两端和在一起,主上须得小心应付呀!”
  钟匡时正是心烦意乱之时,他当上了日思夜想的镇南军宝座之位,才发现这宝座竟好似铺上了厚厚一层荆棘一般,刺人的很。钟延规勾引外敌入侵倒也罢了,连自己的岳父都态度暧昧,只是闷头经营自己的抚州小王国,并没有给予自己实际的支持,相比较起来,眼前这个陈象也显得可亲了不少,毕竟他是自己的人,想到这里,钟匡时不由得叹道:“我今天总算知道了天子为何自称‘寡人’了,孤家寡人,每个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却没一个肯出手相助的。”
  “留后,钟延规那逆贼可以勾结为敌,您也可以结交外援呀!他不过是一个区区江州刺史,您可是镇南军留后,若要结交外援,岂不是远远胜过他了!”陈象察看钟匡时脸色,觉得对方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去了,这才小心的说道。
  “外援?”
  陈象看到钟匡时来了兴趣,便小声道:“钟延规可以勾结杨吴,您就可以与杨吴的敌人结盟,与之抗衡。镇海军节度使吕方雄踞两浙十三州,士卒精锐,他和淮南乃是大仇,若您与其结为秦晋之好,共同抗击吴贼,彼一定会应允。而且您有了这等强力的外援,在镇南军内部也是大有好处的!”
  听了陈象这番话,钟匡时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不少。突然,钟匡时愣了一下,问道:“秦晋之好?你的意思难道是……?”钟匡时的脸上满是讶异之色。
  “不错,臣下的意思就是将郡主嫁给镇海军吕相公,两家结为姻亲!”
  “不可不可!”钟匡时头摇得与拨浪鼓一般:“我那妹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外和内刚,若是这等将其强嫁过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再说吕相公正是春秋鼎盛,定然早有妻妾,难道让我妹子嫁过去寄人篱下不成?”
  面对钟匡时的反对,陈象却寸步不让,抗声道:“有何不可,先王去世之后,留后便是郡主的长兄,长兄为父,郡主婚嫁之事您一言可决。若说吕相公,乃天下英雄,两家身份相符,正是郡主的良配,他看在留后份上,又岂会苛待了郡主。”说到这里,陈象又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嗓门道:“若是郡主不愿,那也怪不得别人,如非她私放了钟延规那逆贼,又何至于引来淮南外贼?如非有淮南军入侵,留后您又何必要结盟镇海军与其抗衡?”
  听了陈象这一番话,钟匡时脸上神色忽阴忽晴,然思想斗争极为激烈,过了半响,他忽然跌足叹道:“罢了,罢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还要一个亲信之人前往杭州,通达好意,却不知何人可往!”
  陈象后退了一步,敛衽下拜道:“若是留后信得过微臣,微臣愿意跑上一趟,当个月老!”
  钟匡时闻言大喜,笑道:“也罢,此时干系重大,未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掌书愿意跑一趟那是最好了!”说到这里,不知不觉间钟匡时对陈象的称谓又变成了陈掌书,自然那兵败的罪责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象下得节堂来,才觉得额头上的伤口生生的刺痛,伸手摸了一看,只见手上满是血迹,不由得暗中骂了两句。他方才在堂上使尽了心思,欺骗钟匡时说钟延规与淮南军勾结,一来可以推卸一部分自己战败的责任;二来为迫使钟匡时与镇海军联盟,将钟媛翠嫁给吕方打下了伏笔。一旦钟匡时同意联姻之事,自然一事不烦二主,自己就是前往杭州最好的人选,既然要用自己来办这么大一件事情,战败的责任就轻轻松松的逃了过去了,而且还顺手报了钟媛翠私放钟延规之仇。这一个连环计丝丝入扣,只要你一开始上了套,就由不得你不接着跟着走下去,实在是陈象毕生的杰作,反正淮南军是否有派兵,也是个无头案子了,钟匡时也没法派人去问钟延规。想到这里,陈象抬头望向北面的厢房,脸上满是阴狠的笑容,钟媛翠便是被囚禁在那厢房之中。
  大侵攻 第520章 劝说
  第520章 劝说
  次日,洪州镇海军节度使府,北面厢房之中,钟媛翠静静坐在妆台前,正对着铜镜贴花黄。那铜镜本是上品,打制的十分精细,但由于多日未曾打磨的关系,生了一层薄薄的铜锈,灰蒙蒙的,看过去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唉!”随着一声轻叹,钟媛翠将手中的绢花叶丢在妆台,随手一拂,将妆台上的物件拂乱。此时她心中的思绪就和眼前妆台上的物件一般,乱成一团。她站起身来,走到房门旁,透过门缝向外间看去,只见院中角落隐隐约约的站着数名青衣老妇,目光扫动之间都在院中的房门,显然是在看守自己。原来自从钟媛翠私放钟延规之后,虽然钟匡时并没有立即惩治自己的妹子,但还是将其幽禁在北边的厢房之中,用亲信的老仆妇日夜巡守,就如同囚徒一般。
  钟媛翠回到妆台之前,对着铜镜发呆。这些日子来,那些看守禁止她进出院落,但她还是从侍从仆妇们的片言支语中听到了些许消息,二兄钟匡时已经派出大军前往江州,讨伐大兄钟延规,她虽然对于这同室***戈的情况颇为痛心,但身处困境的她也无力干涉这一事实,只得听天由命,呆在这院中苦熬。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参见相公”的通传声,不待钟媛翠站起身来,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进来一人,正是钟媛翠的亲生兄长,镇南军留后钟匡时。
  钟媛翠稍一犹豫,便上前一步敛衽下拜道:“小妹见过兄长!”
  “免礼免礼!”钟匡时赶忙伸手虚托,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仿佛有什么难以出口的话要说一般,又微微咳嗽了一声,才笑道:“如今我新继大位,若不处事公允,只怕惹得旁人闲话,这才将你禁足一段时间,妹子你可莫要怪我!”
  “媛翠自知罪责深重,兄长如此已是法外开恩,小妹又岂敢责怪兄长!”
  “那就好,那就好”钟匡时干笑了两声,接着又询问了钟媛翠一些衣食住行方面的琐碎问题,钟媛翠也一一作答,待到问完之后,钟匡时也不知如何导入正题,而钟媛翠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温良谦恭的样子,屋中气氛一时间竟然冷场了。
  这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陈象,看到这般模样,心下了然。他对钟匡时使了个眼色,钟匡时没奈何,强自挤出一张笑脸,笑道:“好叫妹子知道,今日为兄前来却是来说一件喜事与你听的!”
  钟媛翠却是被钟匡时突兀的话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答道:“小妹这般模样却是何喜之有?”
  钟匡时笑道:“镇海军节度使吕方吕相公已经遣人来向小妹求亲,那吕方吕任之割据两浙,横行江东,乃是天下间有数的英雄,两家地位相符,正是门当户对,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求亲?喜事?这怎么可能?”钟媛翠讶然道:“兄长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去世不久,我这为人子的岂能在亲父尸骨未寒的时候谈论婚嫁之事?吕相公想必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法的人物,岂会行事如此荒唐?”
  “这个?”钟匡时立刻被钟媛翠的话语驳的哑口无言,正如钟媛翠所言,钟传才刚刚下葬没多久,依照礼法,钟媛翠一般要守孝三年,方可再谈婚娶之事,象吕方这等身居高位之人,纵然自己不知道,身边的谋士文臣又岂会同意这等事情?”
  一旁的陈象看到钟匡时无言已对,赶紧上前接口道:“郡主这些日子在这院中有所不知。钟延规那厮逃回江州之后,竟然卖身投敌,引入淮南外敌,一同进逼洪州,如今形势已经万分危急,须得与镇海军吕相公联合,方能共抗吴贼。所以这虽然有违礼制,也只能从权了。”
  钟媛翠闻言大惊失色,她只知道钟匡时已经派兵去攻打钟延规,依照双方的实力对比,钟匡时已经占了绝对优势,她在院中日夜祈祷钟延规能够逃出性命去,也就罢了,却万万没想到钟延规居然投靠淮南,引外敌以自重,居然还占了优势,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得酸苦参杂,万般滋味。
  陈象看了看钟媛翠的脸色,揣摩着说道:“说句逾越的话,那钟延规若是凭自家之力,夺得大位,钟王春秋二祭,血食香火是不会少的。可他如今勾结吴贼,为虎作伥,自身不过是吴贼的一个傀儡罢了,若是让他得胜,这江西之地就再也不会姓钟了,钟王在泉下有知,岂会瞑目?郡主虽非男子,可好歹也是……。”
  “不要说了!我应允了就是!”钟媛翠突然厉声打断了陈象的话语,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今日这番局面,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私放钟延规的结果,那日自己若是没有擅自行事,最多死了钟延规一人,但江西之地,亡父的香烟可却都保住了,说来今日这番危局,还都是自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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