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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节

  王佛儿说完他的想法,木塔上静了下来。众人都是身居高位的,立刻就明白了王佛儿的方略。古时交通工具落后,运送补给的时候,往往大部分粮食都被民夫和牲畜消耗掉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才能够运到前线来,相比起车辆和人力,水运的成本就要低很多,所以古时大股军队的运动往往都要依赖水道运输。而王佛儿的想法就是先围武进城而不攻,先修筑完备的阵地,引诱敌军援兵前来决战,由于镇海军的营垒相距运河河道只有五里路,还有甬道相通,运送粮食的成本很低,又有坚固的壁垒用来防守,在未来的决战中就处于相当有利的地位。可是这一切必须建立在两个前提的基础上:一、在必要时能够迅速攻下武进城,否则决战时镇海军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二、淮南援兵主力会老老实实的前来此地决战,而不是在后方看热闹,这一点王佛儿想到了吗?
  “王都统,你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这武进城那么容易拿下来?淮南兵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过来?”罗仁琼第一个打破了静默,他早就对王佛儿的方略不满,趁着吕方赶到,自然要说出来。
  “徐温得位不久,威信未孚,若亲自领兵出外,必然力求速战,以免后方广陵生变;若遣大将出外,则会害怕有人效法灌婴、周勃故事,反戈一击,也会催促其速战。至于武进城。”说到这里。王佛儿看了吕方一眼,沉声道:“想必大王此次将‘那物件’带来了,有了那东西摧城拔寨不过等闲事耳,拿下武进城又有何难?”
  听到王佛儿提到‘那物件’,木楼上除了高奉天、陈五两人露出了了然之色,其他人都一副懵然模样,一下子目光都集聚到吕方脸上,只见吕方摇头叹道:“不错,不过我本来还打算留到攻宣州、广陵时候用的,想不到你连‘它’的主意都打到了!”
  “末将以为此战若大获全胜,江东三州便是土崩瓦解,就算广陵那边也必生变化,徐温既无威信,又无资历,所持不过广陵亲军,再挟杨隆演以令外镇。此番援兵定然是淮南亲军无异,若此军倾覆,徐温又如何能独存?京口与广陵不过一水之隔,一跃可过,又何必留到那时候用呢?”
  吕方闻言,皱眉思忖起来,显然在权衡王佛儿话语利弊,良久之后,摇头叹道:“你所言甚是,也罢,你都统前营,我驻节老营,为掎角之势,以待敌军吧!”
  奔牛镇,李简端坐在帅帐之中,察看着几案上的书信。这几日来,随着各处情报的汇集,战局的大体情况已经颇为明晰。正如自己先前所预料的,镇海军的主要进攻方向是京口、瓜州两大渡口所在的润州,虽然宣州方向镇海军的活动也十分频繁,但已经可以判定那不过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游军罢了,唯一可惜的是,由于饶州方向的镇海军的参与,本来在象牙潭一战后已经底定的江西战局,又重新变得复杂了起来,危全讽虽然被擒,但是其弟危仔倡自称接任其兄长的镇南军节度使之位,一面积极抵御淮南军的进攻,一时间派出使者与其余江西诸州联络,虽然还无法翻过局面来,可周本所统领的那七千精兵和舟师也无法脱身,至于镇海军主力所在的武进城,好像是台风眼中一般,反而极为平静,据派出的探马报告,镇海军只是修筑壁垒,建造房屋,一副打算以长围困死城中守兵的模样。李简自然知道城中的粮食足够守军食用一年,困是困不死的,反正两军实力悬殊,徐温也只是要求他拖到援兵赶到后再做勾当,他又何必去冒风险和占优势的敌军交锋呢?只是一想到等到援兵到后,自己就要位居朱瑾那北人之下,听人指挥,当真是不爽之极。
  当真是讨厌什么就来什么,正当李简在帐中烦闷的时候,便有亲军进来通报,说朱瑾所统领的援兵先锋已经离后营不远了。依照礼仪,李简必须戎装出迎,可一想到这,他心中就满是怨气。良久之后,方才起身披甲出迎。
  大侵攻 第582章 战前(1)
  第582章 战前(1)
  营外,朱瑾在一队沙陀骑士的簇拥下,立在一处小丘上,正打量着淮南军军营的布置,只见淮南军营地分布在河道两旁几处高地上,河道上修建了一座浮桥,既可以沟通两岸的军队,又可以***河道,营外数百步内草木都被清理干净,以扫清射界,营内箭楼、壁垒林立,几个营门内道路通畅,显然是为反击所准备的。整个营地既考虑了兵卒的取水、交通、放牧,又相互掩护,深合孙吴之法。看到这里,朱瑾不禁暗自颔首,杨行密纵横两淮所向披靡果然并非幸致,这李简在那批旧将中名声不显,不过是第二流的人物,可看其立营布阵,极有章法,绝非等闲之辈。
  朱瑾正察看间,只见营门出得一队人马来,为首的那人身穿绯色官袍,头顶丝绢纀头,看服色应该便是李简,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行来。朱瑾见状,立刻下得马来,整理冠服,上前相迎,他这些年来在淮上与这些淮南本土武将打了不少交道,对方对于自己的看法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李简等人搞好关系,好打赢吕方。
  “朱相公远道而来,末将相迎来迟,还请恕罪!”李简离朱瑾还有丈许远,便敛衽下拜道,从表面上礼数绝对是尽到了。
  “李都统何必如此,折煞朱某了!”朱瑾不待李简拜下去,便抢上前来搀扶住了对方,把住对方的右臂,并肩而行,用一种十分亲热熟稔的口吻笑道:“久李兄是淮南有数的好汉,当年王茂章有不臣之意,李兄将兵从广陵至宣州不过三日,消逆谋于无形。朱某平生最喜欢的便是好汉子,李兄这若是拜下去,莫不是要朱某还拜回去?”
  “不敢,不敢!”李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原来这平定王茂章叛乱的旧事虽然是他所为,可李简本人却并不以此为荣,毕竟从后来的迹象来看,王茂章并无反叛的任何迹象,最多是不满杨渥的倒行逆施而已,这种情绪在淮南诸将十分普遍,李简也不例外。
  李简此时心中的情绪,朱瑾也没有察觉,自顾与对方把臂而行,一同进得营来,到得帐前,李简拉后半步,强笑道:“相公请先进,末将立刻令属下更换仪仗,换上相公的旗号!”
  “不必了!”
  李简闻言诧异道:“岂可如此,相公位在李某之右,依照军律,营中立刻须得换上您的节旗,也好让全军士卒知晓,激励士气呀!”
  “不必了!“朱瑾矜持的笑了笑:“若是换旗,彼军也就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朱某善将骑,镇海军此番对武进围而不攻,就是想围城打援,一举将援兵尽数击破,再进取江东三州,乃至渡江,吕方小儿的盘算,某家岂不知晓。我这次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尝尝沙陀铁骑的厉害!”
  镇海军大营帅帐之中,侦骑跪伏在地上高声禀告道:“奔牛塘那边丹阳方向有大军移动,应该是江北援兵到了。”
  侦骑的话音刚落,帅帐中立刻升起一股嘈杂的声响,两厢的将佐脸上个个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这几日来,王佛儿只是让士卒休整,再就是督促民夫做些工事的稍微工作,可对尽在咫尺的武进城却好似没看见一般,连根毫毛都不动,这让这些将佐们颇为不满,毕竟他们这些武人若想要功名利禄,最快途径就是从马上取,这武进城如今已经被镇海军四面环围,兵力又在十倍之上,各种器械齐全,在这些将佐眼里简直就是口中的美食,早就看的眼红了,只是被王佛儿给压住了没有办法。几个机灵的便跑到吕方那边去,想要从这边大开口子,可吕方却每日在帐中高卧,概不见客,一副放权不管的样子,让众人好不气闷。
  “援兵有多少,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兵?敌营中旗帜可有变化?”坐在主将位置的王佛儿问道“禀告都统,淮南贼的游骑、前哨颇多,小人无法靠近,只能看到敌军行列前后有六七里,约有四万左右,至于步骑多少,小人不知。敌营主将旗帜也无变化,还是‘李’字大旗。”
  “四万?”王佛儿沉吟了片刻,做了个让其退下的手势,四万这个数字十分惊人,看来广陵那边也是倾其所有了,虽然淮南军不是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兵力来,但那是建立在削弱其他方向防御的前提下的,以徐温这么脆弱的统治基础,是很难在短时间抽出更多的兵力到这个方向来的,当得知淮南军依照自己计划的那样行事,王佛儿心中先是一阵兴奋,旋即又紧张了起来。
  “王都统,淮南贼的援兵也到了,总该可以攻城了吧!”罗仁琼第一个起身问道,其余人看到有人开了头,也纷纷起身,请求让自己为先锋。
  王佛儿沉声道:“大王面前,列位仔细失仪!”这才回头对坐在他侧后方的吕方问道:“如何行止,请大王示下?”
  “既然我已经委你以全权,你便只管行事,不必再来问我!”吕方笑道,这几日来他反复思量,觉得王佛儿的计划虽然粗看起来有些冒险,但细想起来却并非如此,毕竟有壁垒为依托,补给又有保证,武进城就那么点大,里面塞满了人也有限得很,只要留些团结兵在壁垒后面监视就够了,怎么算也是胜算较多。两军对垒,最忌讳的就是事权不一,既然这方略最佳的执行人就是作为提出者的王佛儿,那么就应该尽可能的维护他的威信,争取打赢这决定性的一仗。
  王佛儿点了点头,对吕方拱手为礼,沉声道:“那末将就放肆了!”这才转过身来,对众将沉声道:“众将听令,此番便是决战之时,淮南中枢精锐尽在此处,若能将其一举击破,大江以南便可传檄而定,列位都是主公股肱之臣,定要全力死战,若是有临阵退缩的,军法便是为汝等所设。”
  众人齐声应道:“我等定全力死战,宁死于阵前,勿死于军法。”
  王佛儿点了点头,开始走到身后悬挂的大幅舆图面前,开始指点着舆图开始分配诸将任务,首先他让罗仁琼统领本部和殿前神机营开始围攻武进城,先佯攻,务必使声势浩大,迫使淮南援兵前来,待到援兵到后,则用团结兵等战斗力较弱的辅兵利用长围困住城中守兵,用主力击垮援军。王佛儿分配完毕后,转身对吕方拱手道:“大王可还有何训示的?”
  吕方矜持的站起身来,这次他并没有与其他将佐一般身披甲胄,而是穿着一件紫色圆领袍服,身旁的矮几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吕润性。吕润性竭力屏住呼吸,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明日之战,全凭王都统指挥,本王也要亲自督战,汝等都是我的股肱之臣,有的从淮上时便跟随我了,也从未曾让我失望过,不过。”说道这里,吕方停顿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王佛儿,沉声道:“这次尔等在你麾下,若有作战不力,临阵畏缩的,就是我吕方的亲族中人,你也一刀杀了便是,绝不姑息。”
  吕方的行动让帐中顿时静了下来,王佛儿躬身双手接过佩刀,转递给一旁的亲卫收好,众将的目光禁不住聚集在吕方那把没有什么装饰的配刀上,使用了多年的刀柄已经被手掌磨得有些油光发亮了,这柄看上去很平常的佩刀此时却好似多了一种摄人的魔力,让帐中每个人的目光都离不开它。
  “臣自当尽心竭力,摧破吴贼,不负主公厚恩!”王佛儿对吕方躬身道。
  “尽心竭力,摧破吴贼!”帐中众将齐声道,数十个浑厚的男声汇成一片,仿佛要将这帐顶冲破了一般。
  战马的铁蹄踏在道上,溅起了一阵阵尘土,道路两旁灌木和乔木的枝叶,打在骑士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口。那骑士却恍若未觉一般,竭力压低身体,以减少风阻,全力催促胯下的坐骑,远远望去,便好似一支飞箭向镇海军大营飞去。
  “什么人,快快下马接受盘检!”道旁拒马后的淮南军哨兵高声喝令道,身后受惊的同伴已经拉紧了弓弦,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骑士没有回答,从腰间摸索了片刻,取出一面小旗迎风一展,旗面上一只朱雀在飘荡的旗面上仿佛要活了一般。哨兵中眼尖的已经看清,赶紧喊道:“是游骑探子,快把拒马搬开!”说着就开始搬拦在道上的拒马。可那骑来势却半点不减,眼看就要撞上来了,哨兵们赶紧四散逃开,免得被撞上了白白丢了性命。只见那骑士猛的一夹马腹,手上用力一提马缰,那坐骑便从拒马上一跃而飞,落地后飞驰而去,只留下满地烟尘,道旁的守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远去的骑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呸!”一人将满口的灰尘吐了出去,咋舌道:“好俊的骑术,老子吃了快十年饷了,这等骑士还是头一回见着,看来这一会镇海贼要吃大亏了。”
  “谁说不是呢?”一旁的同伴附和道:“那帮子船上的蛮子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可得让他们吃次大亏,长点记性了。”
  大侵攻 第583章 战前(2)
  第583章 战前(2)
  那骑士越过拒马,在马屁股上又用力抽打了两下,那马儿吃痛,跑的更是发力,宛如一支离弦的利箭,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大营门前,马上骑士双腕发力,猛的一提缰绳,胯下坐骑倔强的腾跳着、旋转着,用后腿直立起来,打着响鼻,愤怒的嘶鸣,可还是没有将骑士从马背上颠落下来。终于战马平息了下来,骑士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丢给身后赶过来的哨兵,厉声道:“带它下去,先遛一遛,把汗擦干,再饮马,在马料里掺一半麦子!”说罢便快步向营内走去。
  帅帐里,朱瑾坐在首座上,李简坐在稍稍偏右的位置,正面对着眼前的舆图前写画着什么,这时外间传来一声通报:“史将军到!”
  “终于回来了!”朱瑾猛的站了起来,其实他心中打的主意倒是和对面的王佛儿不谋而合,都想通过一场决定性的会战将眼前敌军的主力击破,接着发起迅猛的追击,一举取得整个战争的胜利,但镇海军经过近半个月时间的经营,围绕武进城修筑了长围,隔绝了城内守兵和援兵的联系,并且有大量的哨探前出,朱瑾对敌军的详情并不了解,身为他手下头号骑将的史俨便自高奋勇,亲自出马去了解敌军详情,总算得了消息回来。
  “朱相公,李都统,镇海军营垒坚固,长围也已经筑成,影影绰绰足足有十余里长,一时间也很难判断总共有多少兵力,不过四五万战兵是有的!”史俨往口里灌水,一面说道,汗水将他的卷曲的头发和两鬓的虬髯连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那两只闪闪发光的栗色眸子:“不过看他们的营垒布置看,营帐间距很小,骑兵应该不多,最多不过两三千骑,倒是不足为虑!”说到这里,史俨便走到舆图旁,伸出手指在比划着叙说起吕方的营垒布置来。
  “两三千骑,和我估算的差不多!”朱瑾点头道,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与吕方也是老相识了,对其治军用兵的本事也有了解,此番渡江东来,手中最大的凭借就是那近万骑精兵,毕竟两军阵前对垒,骑兵占优势的一方占有巨大的便宜,有利则可以追击扩大胜利,不利则可以逆袭挽回局势,一支强大的骑兵在善于指挥的将领手中,在冷兵器时代所能发挥的作用无论如何估量也不过高。而对于指挥骑兵的能力,朱瑾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史俨都是有着充足的自信,他习惯性的摩擦了一下手掌,笑道:“既然如此,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快的将吕方那厮引出营来,在一个有利的战场上野战了,否则时间久了,让那厮知晓我军中有这么多骑兵,他躲在营中不出来,那就麻烦了!”
  史俨喝完了水,听到朱瑾的话,脸颊肌肉一阵抽搐,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道:“不错,是要尽快野战,否则只怕武进城便守不住了。”
  一旁方才一直没吭声的李简闻言亢声道:“守不住了?这怎么可能,那武进城是武忠先王所筑,虽然不大,但十分坚固,城中守兵粮秣也充足的很,少说也可坚持三五个月,前些天贼军只是修筑长围,并未攻城,如何这么快就攻破了。”
  史俨冷声道:“我今日察看敌营状况完毕后,突然听到武进城那边传来阵阵雷声,我本以为是要下雨了,可天上却连半点云彩都没有,后来贼军营中突然传来一阵“城破了,城破了”欢呼声,我大吃了一惊,又不敢靠的太近,被伏弩所伤,只得冒险绕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看个究竟,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朱瑾李简对视了一眼,一起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镇海贼军的阵地上射出团团火光,向城头飞去,所到之处火光四起,房屋倒塌,耳边传来阵阵雷声,虽然白日当空,我当时却觉得宛如地狱一般。”史俨低声道,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此时却变得灰白,显然回忆那时的情景让他感觉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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