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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是非恩怨终成空

  襄阳西市卖的是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市内街道上,房玄龄和杜如晦、岑文本穿着布衣,身后跟着几名侍卫,他们是来了解襄阳民生的,当天入城的时候,他问萧瑀能不能自己逛街,为的就是今天。
  他虽然贵为杨侗的股肱之臣、吏部尚书,但十分关心民生,自己购买物品这种事情偶尔为之,对于买卖这种事情十分熟悉。
  入市之后,三人大皱眉头,襄阳西市很大,足有两坊之地,但是里面的商行大都关着店门,给人的感觉十分凋敝,虽然与新年有一定关系,但是从很多没有挂门牌的关门店铺即可看出,这是无主之店,可见这本该是襄阳最热闹的地方十分冷清,‘商业不兴’、缺少物品、民间贫穷是三人第一印象。
  “老人家,你的鱼怎么卖啊?”忽然看到一个老翁蹲在街角卖鱼,便走过去询问。
  “四十钱一尾。”老人看了房玄龄一眼,伸出三个指头。
  “老人家,你卖得好贵啊!”房玄龄十分惊讶。
  “一点不贵。”老人摇了摇头,道:“夏天都三十钱一尾,这大冬天的,打渔着实不易,四十钱已经很便宜。如不是天气太冷,老头子实在受不了,四十钱肯定不会卖的。”
  “行!给我来十尾。”房玄龄取出四吊开元通宝,一吊百钱,正好是十尾的价格,他将钱递给老人之后,蹲了下来,准备解开绑在桶边的草绳。
  却见老人将钱退了回来,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只收炎黄通宝,不收开元通宝,劳烦客官给炎黄通宝。”
  唐朝的国都竟然不收唐朝的钱?
  房玄龄、杜如晦和岑文本为之愕然,三人面面相觑。
  “为何要不收开元通宝呢?”房玄龄故意不满的说道:“老人家,开元通宝含铜多高啊,连隋文皇帝时期的五铢钱都比不上,您为何不收呢?”
  杨侗当年推广炎黄通宝之后,将淘汰下来的旧钱、劣钱、布钱对各路诸侯进行抄底,通过天下世家之手,将全国各地的牲畜、茶叶、木材、布匹、丝绸、药材、粮食、油盐等等物品全部买了个空,造成的结果是各路诸侯的商业猛然繁荣,大量钱币在市场上流通,物价在一天天上涨,无论是李渊还是李密、王世充、萧铣、窦建德的地盘,什么都缺,惟独不缺的就是杨广时期的旧钱、劣钱,百姓都很有钱,但就是买不到东西,各路诸侯物价暴涨,到了这个时候,各路商人终于发现,他们卖给隋朝的东西实在是太便宜了,但隋朝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那时,李唐朝廷才意识到他们的财富、物质被杨侗掠夺一空,使靠近大隋各郡货物短缺、物价暴涨,当时身为李唐国才的大兴城甚至发生了哄抢、打砸店铺事件,为的就是一点点生活物质,无奈之下,李唐朝廷将巴蜀的物资倾仓运到各郡才稳住了物价,安抚了民心,但由于大世家门阀参与到商业之中,依旧有很多隋朝作废的五铢钱冲击唐朝物价。
  后来李唐在巴蜀找到了铜矿,得到很多铜锭,才开始铸造含铜量极高的开元通宝,然后学着大隋那样,从百姓手中换回隋五铢,挽回了他们货币上的劣势,虽然李唐朝廷在兑换过程中损失惨重,但好歹把骚乱的民间安抚住了。
  只是房玄龄万万没想到的是,比炎黄通宝含铜还高的开元通宝在李唐的国都,居然没有人要。
  “实在抱歉得很,这开元通宝现在真的很不值钱了,今日要是收您这两吊钱,明天恐怕只能买到三百八十钱的货物了,甚至会更少。”老者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我也不懂开元通宝和炎黄通宝有什么区别,可别人都这样,我们也没办法。您看,周围的人都在使用开元通宝呢。”
  “我去看看!”房玄龄走到一家粮铺,果真看到襄阳都用炎黄通宝交易,偶尔也有人用开元通宝交易,但是比炎黄多花十钱,也就是说,开元通宝只有炎黄通宝九成的价值,而按照卖鱼老人的话来说,没准明天还会贬值。
  房玄龄稍作思索,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他匆匆走出粮店,取出两吊炎黄通宝,向那老人买了十尾鱼,然后又走了十几个店铺,发现开元通宝在一些店铺的价值不足炎黄通宝的八成。
  回到驿馆之后,房玄龄和杜如晦对着对方嘿嘿发笑,听得不明就理的岑文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双手交错,拼命的搓起了两边肩头。
  “克明,你觉得如何?”
  “大有可为!”杜如晦回了一句。
  “二位尚书,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嘿嘿!”
  “哈哈!”
  房玄龄、杜如晦相顾而笑。
  岑文本感到浑身发冷,不自觉的退了好几步,远离两个看起来相当不正常的家伙。
  房玄龄嘿嘿笑道:“离开洛阳之前,我得到的情报是两朝钱币对等,可现在唐朝的钱币只抵八成,甚至更少。这说明关陇贵族家主的连袂到访,使文武、百姓对李唐朝廷彻底失去了信心。百姓担心李唐失败以后,自己手中的开元通宝变得一文不值,所以不收开元通宝,而迅速下跌的原因,恐怕是有人在大量抛弃,引起了全城恐慌,如果我军在边境施压,恐怕开元通宝如同大业时期的布钱一般。”
  杨广当年为了掠夺民力、掠夺民间物资,一次又一次的熔化了含铜量极高的开皇五铢,使铜钱含铜越来越低;到了大业六年,大量薄如纸张的私钱猛烈的冲入市场,令各行各业集体失控,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哪怕杀了一大批造私钱者也没用,反而促使私钱越来越泛滥。到后来,市面上出现了钱钱和剪成铜钱模样的布钱,使物价暴涨,大隋经济体系轰然坍塌,社会秩序的大动荡紧跟而来,如今的李唐王朝与大业中后期是何等相似?
  岑文本也终于明白房玄龄、杜如晦因何发笑了,感慨道:“想不到关陇贵族家主的集体到访,影响竟然如此之大,连钱币都被我大隋吞噬了。再这样下去,李唐朝野只知道用炎黄通宝了,而用不了的开元通宝大量熔化成铜,以铜锭的方式流失大隋,然后我大隋又用炎黄通宝收割李唐的一切财富和物品。”
  说到这里,他看着房玄龄,笑着说道:“当年大隋以旧钱冲击各路诸侯领地,造成物价暴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动乱!这是房尚书的手笔吧?”
  “不是我!”房玄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是圣上想出来的办法。”
  “此法竟然出自圣上之手?”岑文本有点难以置信。
  房玄龄点头道:“这叫金钱战、经济战,能够让一个小国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堪称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比武力征服还要可怕。”
  岑文本忽然想起丝路联盟、自由贸易、金银票,忍不住嘿嘿发笑:“西域胡商疯狂用真金白银铜钱从钱庄兑换纸张印制的‘宝钞’,估计这些人以后都会变得穷光蛋!”
  房玄龄微笑:“看破不说破!”
  “卑职明白!”岑文本心照不宣的会意一笑,拱手问道:“房尚书,不是卑职泼您冷水,李渊吃过一次大亏,他会容许炎黄通宝涌入吗?还有,炎黄通宝好不容易建立起良好信誉和口碑,若是铸造大量钱币,并投入民间,恐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啊?关键是大隋已不是只有一个冀州的大隋,如果推出新钱,不仅兑换麻烦、繁琐,弄不好还会引起混乱。周边各国现在正处于尝试使用宝钞的阶段,并没有绝对信任,入毂的异国财富少之又少,离搜尽异族财富的目标实在远之又远,一旦我们失信于人,他们以后就不会再相信了。”
  “景仁所虑极是!”房玄龄十分认同岑文本之说,解释道:“我的意思反其道为之。”
  “用货物换取李唐的金银铜钱吗?”
  房玄龄点头道:“炎黄通宝含铜很高,基本上和开皇五铢一样,达到了九成,另外一成杂物是为了坚固铜钱所用,并不是我们舍不用十成赤铜!”
  “而李渊为了挽回劣势,所铸开元通宝是十成铜!你看……”房玄龄取出一枚开元通宝,稍一用力,就变了形,当他用炎黄通宝来扳时,哪怕用了上全部力气,形状依旧。
  测试完毕,房玄龄又说道:“开元通宝含铜量比我们高一成,价值低三成,若是熔成炎黄通宝,除去人力,一枚铜钱到了襄阳少说也有三成五利。大业中后期的私钱何以屡禁不鲜?根源就是钱币蕴含的财富,高到让人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房尚书是要和唐朝互通贸易,让我朝的琉璃制品、美酒英雄烈等奢侈之物涌入襄阳,赚取李唐的金银铜钱?”
  “正是如此,”
  “恐怕李渊不会答应吧?”
  房玄龄冷笑道:“李渊的边禁对各个世家门阀形同虚设,他不答应,世家门阀也会把各种奢侈品源源不断的运入襄阳,而需求最大的便是皇族为首的达官贵人,这一点李渊心知肚明,只要我们适当的给李渊一丁点好处,他一定答应以官方的形式和我大隋通商。”
  “好处?”
  “没错。”房玄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李渊最缺的就是粮食,我们可以用粮食为敲门砖,他能不答应吗?”
  岑文本吃了一惊,苦笑道:“房尚书,您真敢说,贩卖粮食给李渊,这不是资敌吗?”
  “未必!”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如晦说道:“唐军赏罚制度不明,士兵不但畏隋如虎,更对上级将军有怨气,除了有限的几支军队,经常违规乱纪、骚扰百姓,而将军异常骄横,冒领功劳者比比皆是,不得军心,这种将骄而兵弱的军队又如何作战?如何是我大隋雄师的对手?”
  “关键是李唐朝廷已经烂到骨髓里了,朝野上下对之都不抱希望,就算唐军天天吃撑肚子、玩命的训练,也不是我大隋将士的对手。军队战力虽然重要,但士气和作战意志更重要,虚有其表的大胖子又有何用?”
  岑文本心下叹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和房玄龄、杜如晦相比,好像差了一大截,人家仅从几条鱼,就想到了一连串的计谋,真不是他能比的。
  其实岑文本有些妄自菲薄了,之所以想不到这么多,实因他投入大隋不久,对大隋很多政策都不了解,尤其是金钱战、经济战之概念,更是闻所未闻,能够在眨眼之间就想到金银宝钞是杨侗对异族财富的掠夺,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房玄龄笑着说道:“我们有很多上好的粮食,卖价比普通粮食高出很多,百姓都不愿意买,也只有达官贵人吃得起,但是产量却又相当高,圣上都差点以平价贩卖了;为了让苦哈哈的唐军士兵吃上好饭,我们专门卖这些高价粮卖给李渊好了,我倒要看他的内藏库能买多少。”
  “……”岑文本无语。
  其实房玄龄出使襄阳的意图并不复杂,首先是以大隋名义拜访襄阳,以气势压倒李唐王朝,让李唐文武百官、襄阳百姓感受到大隋重新一统乃是大势所趋,盛极一时李唐王朝已经日薄西山,离败亡为时不远。而构建成李唐王朝核心主力关陇贵族家主纷纷拜见房玄龄,给人的感觉就是连支持李渊反隋的关陇贵族都放弃李唐王朝了,很多文武、百姓以为李唐真的快完了,也让一些官员丧失了斗志,有了辞官之念。
  其次、是让李渊用五郡换取一时休战时间,而里面隐藏的讹诈李唐、进一步动摇李唐士气的战术已经被刘文静看透,李渊不但没有答应交换,反而决定向扩军,构建第二道防线,以保入蜀通道的畅通,从这一个角度来说,房玄龄并没有成功。不过大隋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目前已经完成第一个任务,李唐的君臣相疑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要两者杀得血流成河,大隋得到的却是整个李唐治下的疆域,区区五个郡暂寄李唐之手也不要紧。
  第三个任务是加强双方贸易关系,这也是最简单、最容易达成的共识,萧瑀代表李唐王朝和房玄龄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同意放开边郡,让双方商人自由往来,双方都免除商人关税,以促进商业的发展。为免过度刺激杨侗,真的挥师来打,李渊还准许大隋商部船队进入巴蜀,但前提是不得到携带铠甲、重兵器,一艘船只能携带十件短兵器和、十张弓、三十壶箭,安全问题由唐军负责,并且双方全都同意,即便是双方爆发大战,也不能伤害进行正常贸易的商人。
  对李唐诚意的回报,隋朝除了铁锭和武备以外,其他物资都会通过商队进入李唐,包含了以前禁止入唐的粮食和油盐,但是粮食沉重、民间少,如果唐朝官方和商人想买,可以自己到南郡和大隋官府购买,不支持以物以物,只接受金银和开元通宝。这个要求又正中李渊下怀,他还怕世家低买高卖给朝廷呢,却不知道隋朝打算卖的全都是高价粮,更不知金银铜流失干净所产生的后果。
  ……
  也就在房玄龄和萧瑀达成协议之时,一场针对独孤整的刺杀就要开始了。
  作为退了下来的相国,独孤整其实很少出门,深藏在独孤府内,便是老友拜访,也被他拒之门外。但是自从拜访房玄龄之后,闲赋在家的独孤整相当活跃,这两天,不时出门访友。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颤颤巍巍的独孤整只是步履蹒跚,但他满头银发一根不少,双眼依旧和从前一样有神。
  此时,独孤整刚从赵氏府邸归来,上了马车的他挺直腰杆,衰老气息一扫而空,只是为了让人淡化自己的存在,才会在外出或是接待访客时装得一副体弱衰老,快要死了的模样。
  独孤整并没有为自己出卖李渊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和惭愧,道理就跟出卖另一个外甥杨广一样,因为他觉得作为独孤氏的家主老家主,必须为家族的未来考虑。至于亲情什么的,早在他被选为家主继承人时就已经抛诸脑后,所以杨广伤害到独孤氏利益时,他毫不犹豫的背叛杨广,扶持了元氏和李渊博弈天下。如今的李唐王朝岌岌可危,一旦李渊被杨侗击败,背叛过大隋的独孤氏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为了给家族留下一线生机,反过来背叛无能的李渊又有何妨?
  对于李渊这团烂泥,他可谓是恨之入骨,同时他也很十分懊悔,他以前其实和杨侗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的杨侗没有靠山,使他也动过支持杨侗夺嫡登基之心,好让杨侗、李渊、元敏成为稳定的鼎立之势,从而让大乱在平衡之中持续下去,可他最后否定了杨侗。主要是因为杨侗太过懦弱,不是成就大事的人,如果在和平盛世,一个性格内向、懦弱的皇帝无疑最受臣子欢迎的,但大隋王朝大乱之兆已显,这种人不可能赢得到天下,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杨侗。要是他当年能把杨侗笼络住,独孤氏完全是另外一种命运了。
  想到这,独孤整不由叹了口气,现在的独孤氏,就看自己孤注一掷的亡羊补牢之举,能不能打动杨侗了。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陷入思考的独孤整差点从座位之上摔倒在地,怒喝道:“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停车?”
  车外侍卫答道:“老家主,路边有两具死尸,看衣服好像是我们府上的人。”
  独孤整探头向外望去,果真看到路边有两具尸体,穿的确实独孤府特有的家仆服饰,沉声道:“看看去。”
  “喏!”侍卫纷纷上前查看。
  “嗡!”
  就在这时,弓弦响起,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箭头泛着诡异的蓝光,不等独孤整反应过来,长箭便从独孤整当胸贯入,在独孤整惨叫声中,又有两支箭矢射中了他。
  独孤整从马车上翻了一个跟头,重重的摔了个仰面朝天,嘴唇已经乌青一片,很明显是中了剧毒,那对带着浓浓的不甘神情的双眼,渐渐变得迷糊起来。
  这个算计一生,先后出卖、背叛过两个亲外甥的毒物,终是死在他人的算计之下,三支毒箭断送了他为家族而不惜牺牲一切的一生。
  一装精美的请柬从马车之内洒落在地,狂风翻动起了请柬,只见上写:‘圣武三年正月初十为鄙人八十正诞……午时敬备薄酒于寒舍,恭请房公莅临——独孤整敬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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