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小皇帝仍是往常的态度:“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陆巧一时平静许多,表情柔和下来,他不再计较自己刚才被小皇帝推了一把,两步回到车窗前,仔细打量小皇帝。
  到了这时,他方有余力调侃:“你怎么扮了个女装,还弄个肚子?一路上岂不是平白受累?”说完他又轻笑,“这肚子倒是逼真,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吓了我一跳。”
  小皇帝心头微跳,心知自己已然蒙混过关,可看陆巧因他的话丝毫没有怀疑的全然信任之态,难免有些愧疚。小皇帝对陆巧笑笑,无法再耽搁下去:“朕这下可以走了?启程晚了,路上可要贪黑的。”
  纵使陆巧心里千般不舍,小皇帝对他一笑,便也尽数按捺下去。他盯着小皇帝的脸磨蹭一阵,说了两句闲话:“阿荧,我瞧着你怎么装扮都好看,其实不必避着我。”
  “你若真急着走,至少让我送你一段。”
  说到此间,康绛雪自然不会再让陆巧失望。陆巧骑上自己的马匹,跟在小皇帝的马车旁,悠悠走了一段路。
  路上,陆巧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他像是只觉得陪伴在小皇帝身边就已经足够,一改方才的话多模样,主动劝慰小皇帝不要探头吹晨间的凉风。
  康绛雪见他如此情状,低头时看到自己的肚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穿书而来时至今日,不说陆巧的为人处世,不说他到底应该怎么应对陆巧,陆巧于他终究付出了一番真心,是小皇帝唯一的友人。
  这份友情着实深重,但越是深重,小皇帝便越发不安。
  他没有忘记,当初他曾经在陆巧面前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和盛氏诞育子嗣。
  可谁能想到,造化弄人,苻红浪上蹿下跳,他当然没有和盛灵犀诞育后代,却自己亲自“下海”揣了盛灵玉的血脉。
  如此发展,已经违约,这是他和陆巧之间无法回避无法扭转的隐患。待有朝一日陆巧知晓,那时……
  康绛雪不再想下去,一行人已经行到永州边界,陆巧不能再走得更远。小皇帝主动道:“就到这里吧。”
  陆巧点头,望着远处微微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之后在马上弯下腰来唤道:“阿荧。”
  康绛雪应道:“嗯?”
  陆巧深深望着小皇帝,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好好的便好。永州的兵权已入我手,待阿荧觉得时机成熟,不妨调我回京,苻氏一党,我帮你铲除。”
  康绛雪微顿:“……”随后应道,“好。”
  陆巧勾起嘴唇笑了笑:“对了,还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康绛雪问:“什么?”
  陆巧:“你靠近些。”
  如此神秘,是什么重要的交代?小皇帝不作他想,头向陆巧靠过去。
  不想,陆巧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康绛雪的唇上一软,陆巧在那一瞬间,飞快吻上他的嘴唇。
  呼吸贴近又离去,一切都在一息之间。陆巧极尽克制地退开,神情中却无法忍住这终于得偿所愿的兴奋,他露出灿烂的笑容:“阿荧,走了!”
  陆巧扬起马鞭,骏马应声转头奔去。马蹄声中,康绛雪回过神,声音竟一时嘶哑,他艰难出声道:“等等——”然而他的声音太小,像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等他再次喊“等等”,陆巧已远去数十米,再也听不见了。
  ……什么?这算什么?
  吻???
  陆巧刚刚吻了他?康绛雪被莫大的震惊淹没,仿佛溺水一般,呼吸不畅。
  陆巧走了,留下小皇帝一人,任他怎么想办法冷静,都无法释怀方才那一瞬间的接触。
  友人之间,哪怕是挚友,都应该不会亲吻对方,康绛雪很清楚这点,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恍惚,好似活到今天才睁开眼睛,看见、发觉、意识到某些东西。
  陆巧对他……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陆巧和原文的小皇帝之间,分明只是单纯两肋插刀的兄弟义气,究竟何时变成了另外的东西?!陆巧不是谁也不爱?不是只有和盛灵玉相杀的执念?
  康绛雪以往确实能感觉到陆巧对他的亲密执着,体贴至极有求必应,可他只当是小皇帝和陆巧两人间独特的相处方式,从未往男子情爱一事上考虑,现在,换一种思路去回想,记忆中有许多的片段忽然变得不再一样。
  那真是很长的一段光阴。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陆巧竟是一直喜欢他。
  第139章
  他怎么发现得这样迟,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迟?
  小皇帝甚至忍不住去想,盛灵玉也好,陆巧也好,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有什么值得他们喜欢的?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万千思绪飘过,康绛雪的肚子一时痛了起来,他发出呻吟,动静惊动了车外的郎卫。
  车队里一直有大夫随行,惊讶的郎卫很快急着将人带过来给小皇帝诊脉。
  康绛雪之前有过动胎气的经历,也怕这次又因为自己情绪波动太大折腾了孩子,忙扶着车窗深呼吸,尽可能地平复心情。
  郎卫牵挂小皇帝的安危,尤恐小皇帝有任何闪失:“如何?”
  这大夫医术可靠,却并不知小皇帝的身份,只把小皇帝当成不方便暴露身份的贵妇人,凝神思索一阵,倒是笑了,安抚道:“诸位不用担心,这位夫人没什么异状。”
  小皇帝压低声音,模糊音色叙说道:“我刚才痛了一下。”
  大夫又是点头:“只是较大的胎动,夫人不用担心,这不是大事,是临近产期的正常状况。”
  小皇帝原听得刚要松一口气,闻言突然一惊:“你说什么?临近产期?”
  大夫道:“不错。”随后跟着惊讶,“夫人脉象平稳壮盛,胎儿照顾得很好,如今已经接近长成,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出头便要生产。这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乃是常理,莫非夫人连自己的月份都记不清了?”
  “……”康绛雪不是因为记不清而惊讶,正相反,是因为记得清楚才有点回不过神。
  他这孩子哪有将近十个月?它现在才六月出头,连七个月都未到!
  之前在皇城中平平给他看过,说他腹中的孩子长得迅速,说不得会早产,却不想速度竟是这么快,这便快要出生了?
  若真是半月到一月就可能发作,那岂不是有可能把孩子生在路上?
  小皇帝实在是有些心慌,他一直都有生下这个孩子的准备,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尽可能地想要在亲友的陪伴下度这一劫。
  平无奇、海棠,还有盛灵玉,总之……不是他孤身一人。
  大夫看出了小皇帝的担忧,安慰道:“倒也不用如此忧心,夫人只要平心静气,少些忧思,想也能坚持到皇城,不会太快临产。”
  大夫既如此说,康绛雪更不敢再往深去想那些他暂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感情。
  他暂且将堆满心脏的惊讶和愧疚放下,不去想陆巧的眼神,不去想他和陆巧之间的关系,就这么适当加速上路,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二十日的时间重返京都。
  来到城门口之时,同之前出城时一样要历经一番审查。
  然而这次却不像上次那般容易,小皇帝的马车被检查到时,守城的侍卫一听车上坐的是外出探亲回京的妇人,神情一下便严厉起来:“你家夫人身上可是有孕?”
  小皇帝提心吊胆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城前,闻言一怔,郎卫们更是皱起眉头。
  守城的侍卫正色道:“你也不用这般看着我,我们也不想干这些麻烦事,奈何上头有令,叫我们近期专查有孕的妇人。除此之外,这妇人还须得有皇城户籍的亲人前来接应佐证才能入城。”
  “并不是刻意冒犯贵人,公事在身,请里面的人下车吧。”
  专查妇人,简直是看透了小皇帝在外有可能进行的伪装,摆明了是苻红浪的手笔。
  小皇帝心中冷笑,却也当真为此为难起来,僵持中,正犹豫不定,康绛雪腹中忽然隐隐作痛,忍不住叫出声来:“不行……我肚子疼,似是要生了。”
  小皇帝喊着,哪里能下车?他唤郎卫道:“来人!叫大夫!”
  这呼痛的时机太过凑巧,守城的侍卫第一反应便是装的。
  郎卫们也有些辨不出真假,一部分往车上去,一部分和守卫争辩:“情况紧急,还请让我们进城再说。”“真耽搁了我家夫人产子,你们只怕担不起这责任。”
  说话的这阵工夫,小皇帝的声音逐渐变大,听着真有几分惨烈。
  守城的侍卫之一掀开车帘看了看,只见车上的夫人花一般的容貌,面孔煞白,倒是真要生了。
  然而侍卫仍不敢就此放人,阻拦道:“我等职责在身,若无人来接,还是不能放行。”
  双方情况胶着,小皇帝的情况却不能等。就在这火烧眉毛的当口,城门口忽然快步赶来一位女子,递上文书道:“我便是皇城中人,有户籍文书在此,特来接这位夫人,生产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万不能耽误时间。”
  守卫亦在焦急,看了文书上盖着官印不能作伪,那女子的身份也是真的,便挥手示意,就此放行。
  年轻女子连连道谢,和郎卫打招呼之后,两步上了马车:“盛大哥已经来过信了,你们跟我走,我来指路。”
  小皇帝正在疼痛之中,车子穿过城门进了官道,康绛雪才有精神分神看向那女子,等辨认出来,心中当真是大惊。
  他几乎已经快要将这个女子忘却干净,此刻见到,好像忽然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一个人,真是又眼熟又陌生。
  陈茵,盛灵玉死去挚友的妹妹,是原文中盛灵玉有过一丝感觉的初恋,也是当初和小皇帝在青楼里有过一次接触,盛灵玉为她在宫里挨了一顿鞭子的姑娘。
  他杂乱无章地想着,车子停了下来,郎卫小心抱了小皇帝下车,走出几步,便有另两道声音急切地迎上来。
  男声道:“这是……?!快进屋!来人,烧热水!”
  女声年轻鲜活一些,声音直接急得变了调:“陛下?!陛下怎么了?!哎呀快让路!赶紧给我把房间清出来!”
  那一男一女不是旁人,正是平无奇和海棠,两人刚被安置在这宅子里,早就在等着小皇帝回来。
  康绛雪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平无奇和海棠,甫一见面,心霎时回到原处,安心感油然而生。
  他开始不着急,满院子里的人却急得团团转。
  小皇帝被抱上了床,有人给他脱衣服,有人给他拉帷幔,有人给他烧热水,有人给他熬药。
  平无奇抢占小皇帝身边的位置,一边诊脉一边检查情况:“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海棠亦疯狂输出:“疼不疼?陛下!陛下你快说句话啊!奴婢要做些什么才好?陛下可要靠在奴婢身上?”
  眼前全是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康绛雪身上,万众瞩目,小皇帝的表情突然逐渐复杂。
  他的表情有些空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小声道:“现在……呃,好像不疼了。”自从进了宅子,他肚子就仿佛闹着玩一样,突然消停了。
  平无奇被小皇帝的小白脸震慑,有点不太相信:“你真的不疼了?”
  小皇帝:“真的不疼了。”
  海棠:“那别的地方难不难受?”
  小皇帝:“完全不难受。”
  “所以……”所有忙碌动手的人都安静下来,平无奇问道,“还生吗?”
  康绛雪:“……”
  康绛雪:“不生了,下次吧。”
  空气一时诡异地寂静,康绛雪也是被自己“短暂地想生了一下”弄得有几分尴尬。其他人倒没有尴尬,只觉得虚惊一场,同时松了一口气。
  平无奇摸了下额头,心有余悸:“还是有点突然,我刀还没有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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