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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论病首辅前

  高拱垂头丧气回到文渊阁,心扑通直跳。
  “首辅,皇上的病情有所好转没?”张居正鉴貌辨色,料定高拱没遇上好事,不然他的脸色不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难看。
  “太医御医一再强调,皇上定要清心寡欲,可……”高拱心里装着全特么是恨。
  作为臣子之道,他可以夙兴夜寐为皇上排忧解难,全身心地投入处理好军政大事,但对于皇上的私生活,如何进言干涉?
  况且三年前,礼科一名言官上本,规劝皇上不要沉湎女色,应以国事为重,招贤纳谏,垂范天下,才称得上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
  结果,惹得龙颜大怒,皇上折子才读及一半,便下旨将那名言官廷杖八十,打得遍体鳞伤,只剩下半条命,还不够,削职为民,打回原籍,永不叙用。
  那位言官名字叫胡达奎,官居都给事中,还是高拱的门生。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犯颜直谏。
  高拱自信饱读诗书,红颜误国的道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但他曾被挤出内阁。若非皇上提拔,他一生根本没机会二度入阁。
  所以对皇上贪恋女色一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纵容袒护,实在不想因此惹怒皇上。
  因为他知道,唯有保住自己首辅的位子,才能有效地臣行君道,挟天子以驭百官。
  可是,一边要祈祷皇上春秋康健,自然不能沉湎女色;一边又要阿谀逢迎,不能惹皇上生气。
  这事儿就难办了:率百官进谏,皇上不开心;撒手不管,皇上的病何时才能见好?
  张居正默不作声,与高拱共事多年,对他脾气了若指掌。高拱看起来急躁于外,实则城府一样的深不可测,这会儿面色凝重,心虚神乱,心里定有许多说不出的苦。
  高拱问:“这些日子,太医院哪位医生为皇上看病?”
  张居正答:“新来的,水御医。”
  “请他速来内阁。”
  ……
  水墨恒来了,第一次见到胡须硬朗的高拱,行过官礼,又向张居正鞠了个躬,两人会心浅笑,旋即而止。
  “这些天给皇上开的什么药?”高拱初见水墨恒,感觉毛儿都没长全,哪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心中难免多添了一分愁绪,说话的语气比较僵硬,听起来有些扎耳朵。
  水墨恒回道:“皇上的身子重在调养而不在药。所以卑职并未给皇上开什么药方,只建议他多见阳光,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皇上患的是何病?”这已经不知道是高拱多少次问了,可就是没有哪个医生说得让他心服口服。
  “依卑职诊断,皇上是中风之象。”
  “中风?”高拱浑身一颤,“中风的症状虽多,但大凡中风之人或偏瘫在床,或行走不畅,头脑尚算清晰;可为何皇上到处乱跑?还时常说些糊里糊涂的话?”
  皇上曾骂他“逆臣贼子”,刚刚又骂他“哭丧着脸,像死了人似的”。这些话若是放在皇上患病之前,这个与自己有十几年感情的学生,断不会如此无礼。
  “高老先生所言极是。”水墨恒不慌不忙地答道,“皇上平时吃的补药实在过多,人总是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寸口脉三部,其中寸脉跳动急促,关脉悬浮虚弱,尺脉游离不定,这正是中焦阻塞、内火攻心的迹象。”
  高拱首次见识一个不畏手畏脚,侃侃而谈皇上病情的医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在水墨恒身上。
  水墨恒继续:“皇上体内邪火旺盛,毒气攻心,表现在外便是生痔疮。而看不见的心、脾、肾早已不堪重负,火燎灵犀,自然生出许多妄症来。所以,皇上的言行举止,有时并不受自己的心控制。所谓风,便是火毒也。”
  听水墨恒擘肌分理娓娓道来,高拱心情又添增几分沉重,上下打量一番,问:“依你看,皇上的病情,重还是不重?”
  “当然重。”
  “重到何种程度?”
  “这个……”水墨恒犹豫。他可以善意的欺骗皇上,给皇上带来快乐,可以直言不讳地对李贵妃讲出实情,甚至直接预言皇上驾崩的日子,但面对这位天字一号枢臣,不知如何禀报。
  像宫中其他太医御医一样,水墨恒也有顾忌。
  若直言,高拱手握重权,万一动怒,直接绕过皇上,就像当初定水仙的罪一样,随便给他按个“妖言惑众,诅咒皇上”的罪名,发配边疆或斩首弃市;
  若刻意隐瞒,不出一年皇上撒手人寰,那时高拱仍是首辅,离下台尚有些时日,完全可以定他个“诊治不力,贻误病情”的罪名,照样严惩不贷。
  高拱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
  容不得水墨恒不说:“皇上的风症,的确有些复杂,若要稳住病情不至恶化,唯有清心寡欲,重在调养。”
  “如何做到清心寡欲?又如何调养?”高拱逼问。
  “少服那些对身体有害的药……”
  “皇上吃的药不都是太医御医们开的吗?”高拱未等水墨恒的话说完便将其打断。
  “太医御医给皇上开的药当然可以服用,可卑职指的是皇上自个儿经常偷偷服用的壮阳药。”
  高拱汗颜,无语……
  张居正在旁一直不作声,静静地听着,回想第一次水墨恒主动求见他时,只是信誓旦旦地说能给皇上带来快乐,能确切地诊断出皇上的病症,始终没说治愈,原来如此。
  调养在于皇上自己,别人无法代劳呀!
  而水墨恒心里则想着,皇上得的是绝症,病入膏肓,即便用心调养也为时已晚,根本回天乏术,只要不糟践别人,何不让他快乐地过完人生最后时光呢。
  三人都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
  孟冲突然急匆匆地来了,说:“水御医原来在这里,害得我到太医院找了一圈儿,皇上哭着嚷着要见你呢!”
  “卑职告退。”水墨恒冲高拱、张居正各行了一个礼,跟随孟冲而去。
  这几天尽给朱载垕出鬼点子,让他高兴坏了,这会儿指定又要取经寻乐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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