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四名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迟疑,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四位大人?”独孤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心慌焦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殿下的伤势下官没能亲眼见到,不过殿下脉象很乱,身体极其虚弱……”
  林御医迟疑地说了句开了头,紧跟着王御医就道:“或许真是撞到了头,虽然头部没有什么外伤,只肿了个包,但里面到底伤得如何,从脉象上也不得而知。民间倒是常见这样的伤,往往都是要昏迷两三日的,不过只要醒来就没有大碍了,只需注意不要移动,不要劳神就好。”
  张御医看了王御医一眼,不赞同道:“下官连殿下胸前的伤口都没有看到,实在不好下定论。”
  李御医最后一个迟疑道:“殿下昏迷不醒,是不是应该请独孤侧妃出来主持大局?就算是照顾殿下,女子也总是细心些……”
  独孤凯立即道:“独孤侧妃只是侧妃,套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个妾!一个妾哪有资格主持大局打理王府?”
  李御医不赞同道:“独孤大人,平王殿下的侧妃,那是有品级的,怎么能跟民间的妾室相提并论?”
  将有品级的侧妃与民间的妾室相提并论,也只有独孤凯敢这么说了。谁让独孤凯跟独孤湘云都是独孤家的人呢?换一个人这样说试试看?
  李御医心中恼怒,却对独孤凯莫可奈何。人家是平王府长吏,是平王心腹,又是独孤侧妃的堂兄,他一个御医说到底也是个外人。
  独孤凯瞥了李御医一眼,冷哼一声道:“我们殿下与独孤侧妃感情不好,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殿下如此危急的时候,我们怎么敢让独孤侧妃出来主持大局、照顾殿下?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我跟着殿下在雁门关的时候,殿下大伤小伤那么多,也都是我亲自上药包扎的,也没见殿下抱怨我不细心过……”
  既然平王殿下都没有抱怨,他们这些御医哪有资格抱怨?因此,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斟酌着写了个方子,留下一人在王府照看平王,其余三人赶紧回宫向皇上复命。
  临走前,独孤凯还追着他们问:“这药吃了我们殿下就能醒过来吗?要是今晚醒不过来又如何?”
  几位御医不禁头冒冷汗,这头部受了伤的事情,谁敢保证药到病除万无一失?
  等三名御医都走了,独孤凯才对王御医抱拳道:“多谢王大人了!”
  王御医忙道不敢,不用人吩咐,就去小厨房亲自熬药去了。
  独孤凯这才赶紧回到杨彦病床前,与亲自守护的凌云打了个招呼,而后便躬身在床前请示道:“殿下,刚才子贤来过了,当时御医在,属下又不好直说您没事,他一着急就回去了。属下担心……”
  杨彦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道:“你让人小心照看着,我估计他们兄妹等会儿要来王府。”
  凌云道:“要不让属下派人截住他们,告诉赵姑娘殿下无碍?”
  杨彦笑着摇摇头道:“不亲眼见到我,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子贤不是莽撞的人,他应该有所安排的,独孤你派人迎一下,配合一下就成。”想到安然,杨彦就觉得心里又甜又暖。趁此机会与她见一面也好,只要不给人知道就是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独孤告辞出去,杨彦忍不住叹息一声道:“这装病可真是个技术活儿!才在床上躺了一天,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看来,我明天就要清醒了。”
  凌云在一边听了,惯常的冷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却说三名御医回宫向皇帝复命,说平王殿下脉象紊乱,尚未清醒,后面的还没说完呢,额头上就迎来一个皇帝愤怒的茶杯。
  “这都一天一夜了,人还没醒,朕要你们这些庸医何用?”
  三名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上,心里想着,皇上比上午更加着急愤怒了,早知道他们宁愿留在王府面对独孤大人的冷脸,让一个人回宫复命就是了。
  “说!平王伤势究竟如何?”
  “回皇上的话,平王殿下失血过多,头部受到撞击,这才导致昏迷不醒……”
  “昨日你们跟朕这样说,上午你们也跟朕这样说,现在你们还这样糊弄朕!你们是不是以为朕不懂医术,就能欺瞒于朕?”杨昊刚才将茶杯扔了,此时手边没有趁手的,便将一旁的朱砂御笔也当暗器扔了过去,直飞到李御医头上,在他眼角边划下一抹鲜红的朱砂才滑落到地上。
  面对皇帝的震怒,不但三位御医双股发颤,就是勤政殿里伺候的宫女内侍都战战兢兢的,恨不得能化作一缕烟飘出去才好。
  原本站在皇帝身后的华恩总管悄然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虽然他们不争气,但已经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御医了,平王殿下能不能醒过来,还指望他们呢!”
  杨昊冷哼一声,似乎从愤怒中平息下来。他忽然侧头对华恩道:“你准备一下,朕要去平王府亲自看看老三到底伤成什么样儿了!”
  华恩看看天色,劝道:“陛下,今日时辰不早了,不如明日早朝后再去吧?您放心,平王殿下是受上天眷顾的人,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今晚就醒了。”
  杨昊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去安排吧,不管今晚老三是否清醒,朕明日早朝后都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三位御医屏息凝神地跪在殿上,听华恩总管劝住了皇上,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心里不禁对华恩总管感恩戴德。都说华恩总管得皇上看重,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此话果然不假。最难得华恩总管帝宠深厚,却不骄不躁,待人宽和,总是一片仁心,宫内朝中都是一片赞誉。
  见三位御医还跪在地上,华恩再次劝道:“皇上,还是让三位御医将功赎罪去王府守着平王殿下吧!”
  杨昊抬头瞪了三名御医一眼道:“还不快滚!”
  三名御医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退了出去。待出了勤政殿,三人才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不禁纷纷摇头苦笑,赶紧摸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要是明日平王殿下还不醒,也不知道皇上恼怒之下会不会砍了他们的头?
  “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用针吧!”李御医提议道。
  张御医叹息道:“我早就想用针了,可是平王府的长吏独孤大人和那个冷脸的录事参军不让啊!”
  林御医道:“到时候咱们直接请皇上旨意,他们敢拦着?最好能亲眼看看殿下的伤口,万一是伤口用药不当引起的呢?”
  其余两人均点点头。对平王殿下的伤,其实他们心里也不是不怀疑的。
  勤政殿里,宫女已经将地上的茶杯残渣和朱砂御笔收拾干净了。华恩总管体恤他们,让没有职事的都到外面等着去。于是,一干内侍和宫女们都感恩戴德的出去了。
  杨昊翻开一本奏折,却看了好一阵都没有动笔。最后,他忽然扔下奏折,闭上眼睛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满脸疲惫道:“华恩,你说到底是老大还是老二干的?还有,老三去草堂寺做什么?”
  华恩神色淡然道:“回禀陛下,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暂时还没有查到。其实不一定就是康王殿下和安王殿下,或许是突厥人也有可能啊……”
  杨昊睁开眼睛瞪着华恩到:“哼!你少替他们说好话!这事,不是老大就是老二做的!朕让老三去工部,已经算是让了一步了,他们竟然敢得寸进尺!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敢对亲兄弟动手,等朕真的……只怕朕这些儿女也剩不下几个了!”
  杨昊越说越怒。皇子争储,只要是正当的手段,各凭本事,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是,自己没本事却暗杀亲兄弟这样的恶劣手段,他绝不允许,绝不姑息!
  华恩微微低垂着头,仿佛没有听到皇帝陛下的话。他之所以能成为皇帝跟前最受信任的内侍,就是因为他善于揣摩人心。他非常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所以有时候说的话即便在别人看起来实在是很大胆很冒险,其实那却是皇帝心里真正想听的。
  杨昊自己生了一阵闷气,又问华恩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华恩低着头,轻声道:“陛下听了别激动,因为目前还不能确定,所以奴才才没跟您禀报。据查,上个月廿六那天,户部左侍郎钱大人娶儿媳妇,平王殿下曾亲自到钱家祝贺。而后,钱家的宾客便全都走了,原本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变得极为冷清……当天晚上,安王殿下和钱大人都去过李尚书府上,安王殿下回去的时候,都亥初了……”
  老三居然去参加钱侍郎娶儿媳妇的婚宴?杨昊诧异地抬头看了华恩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又问:“老三过去说了什么?”
  “平王殿下说他在雁门关的时候与镇国将军相交莫逆,是代镇国将军去钱府庆贺的。”
  “这个老三!”想着杨彦竟然也会用这种招数,杨昊不禁会心一笑。天下至尊,可不能总玩弄那些阴谋诡计,要用计,那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像老三这样,明摆着是离间计,就看老二上不上当了。
  如今看来,老二是恼羞成怒了?华恩这意思,多半是老二的人动的手?
  “老三去草堂寺做什么,还没查出来?”
  “回禀陛下。平王殿下去草堂寺给佛祖上了香,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下,弹了一会儿琴,然后就回了了。”
  “弹琴?好好的拜佛,他还带着琴去?”杨昊暗自猜度,难不成老三是去与赵家那丫头私会了?“他都弹的什么曲子?可是凤求凰?他可曾与什么人在寺院里见面了?”
  “回禀陛下,殿下弹的那两首曲子据说都是闻所未闻的,应该是殿下新作。殿下在后院休息的时候,只带着平王府长吏孤独凯和主簿宇文耀在身边,并未与人见面。不过……听说那个院子隔壁是供女眷暂时休息的。”华恩略迟疑了一下,但多年来对皇帝的忠臣还是让他将后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女眷?什么人?”
  “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崔禹的夫人,出身王家。崔夫人带着赵家的太太、少奶奶和姑娘一起去草堂寺上香。”
  “果然是去与人私会!哼,受伤了也是活该!”杨昊怒骂了一句,又问,“两个人真没见面?”
  华恩回道:“据说,那位姑娘只是隔着墙吹奏了一支曲子,两个人并未相见。”
  杨昊听了仍不高兴,迁怒道:“一个女子,与男人在寺院琴音相会,也是轻佻!”
  华恩垂下眼睑,一时不语。如果皇上不问,其实他不想提这个的,可皇上既然问了,还问了两次,他就得说实话才行。皇上信任他,才将皇室的暗势力交给他,他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杨昊兀自气了一阵,又问:“老三重伤,那丫头有没有去王府探望?”
  华恩心中一惊,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据实以答道:“没有。或许她还不知道吧?”
  杨昊一听,立即又怒道:“哼!好个无情无义的女子!老三为了她被刺,她居然不闻不问!”
  华恩不禁在心中苦笑:陛下啊,人家不过是在寺院与平王殿下以乐声表表情意,您就说人家轻佻;现在又怪人家没去平王府探望,要是人家真去了,您还不得说人家轻浮?反正您老人家心里不舒服,总要找个人来恨的,好出了心里那口恶气。可康王安王毕竟是皇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虽然心里明知道该恨也是恨他们,却还是故意忽略,将这满腔恨意转到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唉,这一刻的陛下不是皇上,就是一位疼爱儿子的父亲吧!华恩觉得自己很理解杨昊此刻的心情。
  傍晚,天色刚刚擦黑,平王府外又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安齐看到平王府外那么多各式各样华丽气派的马车,立即小声示意车夫将马车赶到另外一个平时很少人进出的侧门去。
  谁知,到了这个侧门外面,依然有几辆马车停在那儿。安齐迟疑了一下,叮嘱安然暂时留在马车里,自己一个人跳了下去。
  安齐作为王府主簿,有平王府行走的令牌,再加上独孤凯派了亲信守在各个门口等着,见到安齐,立即就将他请了进去。
  安齐本想着到了里面再对独孤凯说说,想个办法将安然带进来,不想那护卫却悄悄问他道:“队长说,如果赵大人还带了人来,可以一起带进去。不知赵大人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两个人?”
  安齐惊喜道:“原来独孤大人早就算到了?是了,是了,我还带了个长随来,在马车里。”
  那护卫点点头,让安齐在前面的走廊里暂侯,他去侧门外接人。安齐将随身的一块玉佩给他带着,那护卫拿着玉佩便出去了。
  安然接过哥哥的玉佩收好,便跟着那护卫进了王府,侧门外其他等候的车夫护卫们看到王府护卫居然将一个长随打扮的捧着一个盒子的少年带了进去,都好奇地看了安然几眼。好在天色已晚,安然涂黑了脸又低着头,倒是没有人看出什么来。
  很快,安然就与安齐汇合,两人跟着那护卫进了二门,一直来到王府后院主院关雎院。
  安然看到关雎院三个字,不禁想起皇太极赐给宸妃海兰珠的关雎宫。都说大清皇帝个个都是痴情种,但皇帝即便有真情,又如何能与她和哥哥的感情相比?
  关雎院外,有两个女人正在与守卫关雎院的护卫争执,应该是想要进去却被拦在外面的。安然偷偷瞥了一眼,只见与护卫争执的是两个丫头,而她们身后的两个女人,一个做少女打扮,一个做少妇打扮,应该就是那位独孤侧妃和景姑娘了。
  可惜天色太暗,关雎院门口虽然挂了四个灯笼,光线也不够明亮,安然只依稀看了个大概。那独孤侧妃身段苗条高挑,恍然看去,五官似乎极为精致,应该是个一等一的美人。那位景姑娘身材健美,凹凸有致,仿佛有外族血统,五官比较深刻,但恍然一眼中,安然发现她的肤色似乎要暗一些。
  关雎院的守卫同样也将安齐安然拦在外面,只放那名带他们进王府的护卫独自进去通报。
  看到这里,独孤湘云和景嘉莲自然将疑惑的目光对准了安齐。安然抱着个木匣子站在安齐身后,又低着头,极没有存在感,因而两个女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安齐身上,而没有看她。
  独孤湘云见安齐如此年轻,身形俊朗,虽然脸上隐隐有些焦急忧虑之色,却难掩其如玉的风华气度。她想起关于平王是个断袖的传言,不由狐疑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到王府所谓何事?”
  安齐猜到独孤湘云的身份,虽然知道她无宠,但也不敢怠慢,立即躬身行礼回道:“平王府主簿赵安齐见过独孤侧妃。夫人万福!”在王府,只有正妃才能称王妃,侧妃却只能称夫人。
  独孤湘云恍然道:“原来王爷新招纳的主簿就是你呀!看你的样子,不到弱冠之年吧?不知道除了仪表之外还有何特长?”
  独孤湘云这话就差没明着说安齐是平王的男宠了。景嘉莲一听,也好奇而鄙夷地看了过来。
  安齐却是不动声色地回道:“甘罗十二稚龄封相,霍去病十七岁大败匈奴而封冠军侯,夫人如何能以微臣的年纪而怀疑微臣的能力?再者说,平王殿下英明睿智,难道会让微臣滥竽充数?夫人这是不相信殿下能识人用人?”
  独孤湘云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恼怒,正在想如何扳回一局出出气,就见独孤凯亲自出来将赵安齐连同他那个抱着个木匣子的长随也带了进去。
  独孤湘云忙追到门口叫道:“六哥,为什么他一个外臣能进去,我身为殿下的侧妃却不能去探望王爷?”
  独孤凯冷着脸道:“子贤是王爷的谋士,负责一件王爷很看重的差事,王爷每日里都要见他问问进度的。夫人你进王府一个多月了,王爷见了你几次?”
  独孤湘云还想再说,独孤凯却已经带着安齐安然二人走远了。她想闯进去,却被守卫的长矛挡在了门外,不由恨得牙痒痒,一张漂亮的粉脸也现出几分狰狞之色来。好一个独孤凯,居然吃里扒外,咱们走着瞧!
  安然紧跟在哥哥身后,心情紧张极了,只觉得那条通往正房的路是那样遥远,怎么走了那么久都还不到……
  进了院门,独孤凯带着他们直接从廊道上走过去,虽然比从花园中的小路过去稍微绕了一点,但还是没走多久就到了杨彦所在的正房。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安齐听到里面有元逸韬和宇文耀的声音。作为平王的心腹,主子受伤昏迷,他们白天帮着平王处理事务,晚上自然要留在平王府才能安心的。
  独孤凯放轻了脚步,安齐和安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跟着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直到正房。
  凌云刚刚将几名御医打发到偏殿去休息,亲自守在正房门口。看到独孤凯把人带来了,他赶紧示意他们快进来,而后微微躬身对安然行了半礼。
  安然不知道这里能不能随便说话,也没敢有其他动作,只老老实实跟在安齐后面进了卧房。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以及一丝被刻意用熏香压下去的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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