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一步错，步步错。

  云风篁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皇后娘娘这说的什么话？您不过小恙在身，将养些日子也就是了，哪里至于如此？再说了，八皇子跟十皇子且不提，三皇子与楚王殿下可都是您手把手带大的，您这会儿说这样丧气的话，万一当真有个好歹，您能放心他们？”
  “本宫当然是不放心的，但你也应该知道，本宫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顾箴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她，低声说道，“若是本宫能够做到，本宫当然愿意亲自护着他们长大……可事已至此，本宫不能不考虑，如果本宫也步上前皇后的后尘，膝下几个孩子该当如何是好？”
  “娘娘慎言。”云风篁淡淡道，“前皇后是因着未能察觉后妃皇嗣为奸人所害，这才自请出宫为国祈福的。后来的病逝，也是意外。”
  顾箴哼笑道：“事情究竟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如今又没外人在，却何必装模作样？本宫只问你，你想在本宫去后，坐本宫这个位子么？”
  “妾身出身寒微，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云风篁笑了一笑，柔声道，“娘娘不要多想了，您是陛下亲自立下的中宫，膝下更有两位嫡子，不管发生了什么，同您有什么关系呢？您这样想多了，反而才是给陛下添麻烦。”
  想坐皇后这个位子么？
  太想了。
  但云风篁心里很清楚，这根本不是顾箴能够做主的。
  虽然不知道顾箴为什么会问这个话，但云风篁不觉得她有这样的筹码。
  “那本宫换个说法，你想要定北军么？”顾箴见她似有转身离开的意思，微微眯眼，骤然提高了点声音，“定北军原非顾氏所有，眼下看着也不怎么保得住了……给谁不是给，你不想要么？”
  “娘娘，您太抬举妾身了。”云风篁一下子站住脚，侧头看她，目光很是奇怪，片刻才道，“妾身若是有能够接手定北军的亲眷，何至于至今被人议论出身寒微？”
  顾箴轻轻的笑了一下，苍白的面容愈显眸寒似星：“你没有这样的亲眷，但你大可以卖个这样的人情不是？反正对于我顾氏来说，接下来谁执掌定北军，都不会是我顾氏子弟。甚至我顾氏，还不能跟新任的定北军统帅有什么瓜葛……那么为什么不趁机跟你做个交易呢？”
  云风篁柔声道：“这样口说无凭的事儿，娘娘竟然信任妾身么？”
  “只是觉得你虽然骄横跋扈，却也十分骄傲。”顾箴淡淡说道，“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会为了这么点儿请求而反悔：本宫只希望，如果顾家出了事，本宫也没了，你能稍微看着点楚王跟三皇子还有十皇子，哦，还有平氏。不求让他们怎么个无忧无虑法，好歹让他们在这宫里能够活下去罢。这对于你来说不难，而且，三皇子十分懂事，他与十皇子长大后，多少是份助力，至于楚王，他懵懂无辜，虽然未必能够为你做什么，却也未必会给你带去太多的麻烦。”
  “你养大他，多少能够拿些贤名不是？”
  “就好像当初令堂将你庶出姐姐视若己出，以掩盖自己夺取长嫂权力的蛮横一样。”
  顾箴看着她，“如何？你可愿意么？”
  云风篁怦然心动。
  的确，如果顾家倒台了，顾皇后自身难保，撇下来的几个孩子，只要不是皇后失心疯的让她助他们去争夺储位，她肯定照顾的过来的。
  理由都不用找，就一句“妾身自己没福给陛下延续子嗣，故而见不得皇嗣受苦”，就差不多可以摆平淳嘉。
  淳嘉点了头，其他事儿也就好办了。
  而且这还是承诺，按照皇后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顾氏先表明诚意，她再应允此事。
  如此倘若顾氏没能做成答应她的事情，她也就可以不管三皇子他们。
  也难怪皇后被拒绝之后还是坚持提出来，这条件的确丰厚的云风篁无法拒绝。
  但……
  她看着病榻上的皇后，心念数转之后，缓缓说道：“娘娘这样不信任陛下么？”
  “你以为本宫是在诈你？”顾箴淡淡道，“歇一歇罢，本宫就算有那个心，口说无凭的事儿，到了陛下跟前，还不知道是谁诬告谁呢？陛下信任你远胜过本宫，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顾家或者有过，但未必会步上纪氏后尘。”云风篁笑了笑，说道，“至于娘娘这后位，倘若没有什么大错的话，妾身以为，可以说是稳固如山。娘娘这会儿何必急急忙忙的托孤？您在意的孩子，您亲自养着，不好么？”
  顾箴哂道：“都什么时候，你还要帮着陛下说话么？难不成本宫看错你了，你真是一门心思牵挂在了陛下-身上，以至于连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
  她不觉得敏贵妃是这样的人。
  云风篁笑着说道：“娘娘，您可知道，当初前皇后去后，为什么是您来坐这个后位？”
  不等顾箴开口，她就立刻说，“您以为只是定北军的缘故么？归根到底，是因为陛下不那么疼爱您啊！”
  见顾箴微微皱眉，云风篁眯起眼，淡淡道，“纪氏显赫三朝，孝宗与陛下，都在其手里吃足了苦头，怎么可能一点儿不长记性？所以但凡陛下能够做主，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国朝出现类似纪氏的外戚的。哪怕忠心耿耿如翼国公那样的老臣，陛下也不肯信任。毕竟，当年纪氏在神宗陛下跟前，何尝不是一片丹心，这才叫神宗深信不疑，驾崩之际不忘托付太皇太后与先帝孝宗？”
  “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且，人心易变。”
  “前皇后是陛下不能当家做主的时候娶的，等陛下自己能够说了算的时候，您觉得，汲取了纪氏教训的他，会挑妾身这种，得他喜欢且重视娘家的人么？”
  话说到此处，云风篁心头隐隐作痛。
  这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因着年少无知的时候在皇帝跟前再三说了同戚九麓的往事，后来为了撇清干系，不得不强调对家族的看重，为了让淳嘉对自己不能生育产生足够的同情，又不惜将侄女们接入宫闱抚养，以示子女缘分上的遗憾……结果就造成了目前的困境：从慈母皇太后到淳嘉，都坚信敏贵妃是个胳膊肘朝娘家拐的主儿。
  然后她还在青春年少，深得上意，膝下养着庶出长子长女等四位皇嗣！
  这情况如果入主正宫的话，说谢氏不是下一个纪氏，云风篁自己都不相信。
  就算淳嘉自忖雄才伟略，在位的时候弹压得住，保证不至于旧事重演，那除非云风篁死在他前头，否则的话，等云风篁做了太后，就她连淳嘉都时常无可奈何的性-子，是她膝下子嗣能够镇得住的？
  她不反过来镇压膝下子嗣才怪。
  如此太后摄政，谢氏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妥妥的纪氏再临！
  悲催的是，云风篁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积重难返。
  娘家人该喊过来的都喊过来了，这时候就让将他们打发掉，皇帝也不会相信她其实对娘家没有那么看重。
  只会觉得贵妃心机深沉，打算用这法子博取他信任，等他死了再给娘家努力塞好处。
  而云风篁死在淳嘉之前的可能……她比皇帝小了近十岁。
  皇帝勤政，见天日理万机，她身为宠爱，连太后跟皇后都不怎么敢招惹，就算膝下养着好几个皇嗣，但大抵是宫人伺候着，自己不过略作关照，真正过的滋润又悠然，怎么看怎么都是淳嘉活不过她……
  总之，云风篁痛定思痛，认为当初那一步错踏之后，目前已经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就是索性公然扶持娘家，联络权臣，逼着皇帝立她为后！
  不然淳嘉除非犯糊涂，否则绝对不可能将凤印搁到她手里。
  尽管她在后宫实际上的权势地位，并不在皇后之下。
  故此云风篁淡淡说道，“皇后娘娘不要怀疑，您才是陛下心目中最适合的中宫，陛下对您情分不是很深刻，所以毋须为您的伤心难过、撒娇撒痴而妥协。能够清醒又冷静的处置您与您膝下的子嗣。就算您没了娘家撑腰，这在陛下看来，也是件好事儿……所以娘娘何必自己想不开的在这儿躺着呢？您要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陛下才会头疼，不定要重新挑选中宫，重新择立嫡子，又是一番折腾！”
  见顾箴听得面色怔忪，她微微一笑，“娘娘不信的话，何不趁着今儿个韦长空入宫觐见之事，亲自派人往太初宫，请了陛下过来谈一谈？如果陛下当真打算对顾氏赶尽杀绝，这会儿愿意不愿意理会您且不说，肯定不会对您膝下的子嗣的进学上心的，对吧？”
  顾箴心情复杂，嘴唇翕动了下，方才低声说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早些日子罢。”云风篁随口道，“具体的也不记得了。”
  顾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六宫妃嫔没有不羡慕云风篁的，实际上顾箴这个皇后，心里也很羡慕她。
  自从为后以来，困扰顾箴最大的一个梦魇就是，淳嘉有一天不需要顾家了，她也就凉了，取而代之的，八成就是云风篁这种，淳嘉真正的心尖尖。
  可这位心尖尖却亲口告诉他，因着皇帝的谨慎与戒备，她永远不可能为后。
  倒是她这个自觉不得宠而总是过日子不顺心的皇后，反而会因此稳居后位？
  这……
  顾箴沉默片刻，忽然道：“本宫是陛下大婚时候进宫的，在进宫之前，本宫长年随父居于盐州，待礼聘懿旨下来，才仓促返回，故而本宫在帝京贵女之中，并无相熟之人。入宫后，磕磕绊绊的，倒是误打误撞，同贞熙淑妃十分说的上话。”
  云风篁淡淡道：“贞熙淑妃温柔可亲，与娘娘自然说的到一起。”
  “贞熙淑妃私下里并不是那样的。”顾箴知道她这话颇为揶揄，皱了下眉，旋即说道，“她跟本宫一样，对于入宫都不是很情愿，但为了父兄，为了家族，不得不进来。她真正的性-子颇为冷淡，对什么都不是很上心。起初本宫以为是陛下叫她伤心了，毕竟……那会儿的安妃，比你才进宫时还要过分。你至少是为了往上爬才找事儿，只要不是挡了你的路，其实也还好。”
  见云风篁露出啼笑皆非之色，皇后却没笑，她很平淡的说道，“要是本宫初入宫闱就遇见你这样的，一定恨死了你。但算起来你没少坑本宫，本宫遇事了却还是想到你，总是对你还抱着一丝丝幻想……就是因为，在你之前，有安妃那么个对比。”
  提到袁楝娘，顾箴至今没什么好心情，面色阴沉了会儿，方才继续道，“相比你的野心勃勃，安妃纯粹就是一条疯狗！仗着慈母皇太后与陛下的回护，逮谁咬谁，见谁踩谁！她总觉得自己委屈，觉得自己难过，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却也不想想，本宫这些人，难道愿意进宫跟她争跟她抢么？！这宫里，包括前皇后在内，谁不是迫不得已？！她好歹有嫡亲姑姑跟陛下的宠爱，比本宫这些人，不知道强了多少！！！”
  “可她还是不知足！！！”
  “所以本宫如今想起来，甚至有点儿感激你。”
  “要不是你夺了她的宠爱，本宫这些人，还不知道要忍受她多久！”
  想到如果如今盛宠在身的不是敏贵妃而是安妃，皇后眉头皱的死死的。
  敏贵妃的手段是比安妃凌厉多了，威胁性也比安妃高的多，但至少敏贵妃是有着清楚的目的，可以沟通跟认输，乃至于抱大腿的。
  可安妃……
  她就是单纯的撕一切后宫成员。
  是，她手段不行，城府不够，上蹿下跳那么久，其实做出来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正因为她搞出来的不是什么无法容忍的事儿，连纪氏都在袁太后与淳嘉的努力回护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那些年里，诸妃嫔见天心惊胆战，就怕被她找事儿。
  因为除了前皇后跟康婕妤这对纪氏姐妹安妃还不怎么敢撩拨外，其他人，安妃反正就是“本宫弄不死你也要烦死你”。
  顾箴吁了口气，没再说安妃，只道，“那时候本宫年轻，不会藏事情，在贞熙淑妃面前说过好几次，让她干脆想个法子弄死安妃算了。大不了将罪名栽赃给前皇后那边，就当时的局势，也肯定会有人相信的。如此没了安妃这块绊脚石，相信陛下一定会盛宠她的。因为当时她的宠爱，也只在安妃之下罢了。”
  “但贞熙淑妃只是笑，说本宫小孩子气……本宫是很不服气的，她也不过跟本宫同岁罢了，差不多时候进的宫，哪有这样说本宫的？”
  许是她们关系的确不错，顾箴虽然不高兴，到底没跟云霜腴闹翻，仍旧这么相处了下来。
  这中间肯定一起面对了很多事情，才会让顾箴在云霜腴去后数年，提到这位估摸着已经被淳嘉完全忘却的贞熙淑妃，仍旧语带缅怀。
  不过顾箴没有给云风篁细说的意思，只缓声讲，“后来你进了宫，得了宠，本宫既惊讶又生气，觉得陛下不喜欢安妃了理所当然，可怎么能够让你这与贞熙淑妃不和睦的所谓云氏女出头呢？！贞熙淑妃听本宫这样说，却只是淡淡的笑，让本宫别生气，因为这都是应有之义。”
  她顿了顿，“为什么是应有之义，本宫反复追问过，然而贞熙淑妃始终闭口不言。”
  “后来她没了，行宫里到处都传说，是你干的。”
  “本宫起初也很愤怒，但心里却有些怀疑，因为你赢的未免太轻松了点……贞熙淑妃……霜腴姐姐她……她身为翼国公嫡出爱女，入宫多年，位列淑妃，而你呢？你那时候进宫才几天，就能逼死她，这也未免太看得起你了！！”
  皇后低声道，“这事儿本宫一直惦记着，只是……碍着陛下已经结案，碍着你盛宠在身，一直不能彻查。”
  “如今……你可能告诉本宫，霜腴姐姐明明对陛下温柔贤惠，对安妃百般包容，父家又对陛下忠心耿耿，却始终不得陛下十分宠爱，最后死都死的不明不白……是不是，也跟你刚刚说的话，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