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她还活着

  从太后被救君羽墨轲下山,就一直昏迷着,今日一早,钟黎派人来报,说太后醒了。一夜未睡的君羽墨轲匆忙赶来,连刚回客栈不久的花非叶也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一群人围在床边,太后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微微动了动眼珠子,似被什么刺得眼睛生疼。
  花非叶心思细密,不用君羽墨轲吩咐,忙关上了窗户,自己则站在东面,以身体挡住从窗缝里射进来的晨曦。
  “母后,”君羽墨轲轻声唤道。微微俯下身,想把太后从床上扶起来,伸出手却不知该碰哪里,看着她瘦的恐怖的身体,他担心自己稍稍用力就会将之折断。
  太后被囚禁的太久了,醒来时神情有些呆滞,睁着一双深凹的眼睛,定定地瞧了眼前之人好一会儿,全身忽然猛烈颤动起来,声音也跟着不确定地颤抖着,“你……你是轲……轲儿?”
  看着这张与君羽天协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她敢确定,眼前这个男子是她的轲儿,那个从小就天资聪颖,不用他操心的小儿子……
  “是孩儿。”君羽墨轲看着自己母后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红得可怕眼睛,心里一阵钝痛,连嗓音都带出了几分沙哑,“对不起,母后,孩儿来晚了。”
  一句‘来晚了’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饱含了无尽辛酸愧疚,承受了多少无法想象的折磨和苦痛……
  太后嘴皮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泪水盈眶,颤颤巍巍地双手张开,想说点什么,可声音全部哽在喉咙间,浑浊的眼珠子紧紧地锁着君羽墨轲,一脸惊惶和不敢置信,深怕自己又是在做梦。
  “母后放心,这不是梦,孩儿马上接你回京,皇兄也在宫里日日盼着你回去……”君羽墨轲凤眸猩红,眼底有痛,有喜,也有悲……微微别过脸,小心翼翼地轻握着好似骷髅的手,手上没一点点肉,干枯如柴,看的他又痛又恨又怒。
  “回京……宫里……”太后轻轻念叨着这两个词,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突然抽搐,神智似乎有些不清,“不,哀家不回去,哀家不要回宫,蓝吟雪在宫里,轲儿,你知道吗?蓝吟雪的儿子还活着,刘逸还活着……他来找我报仇了,救我,救我……”
  君羽墨轲见状,忙扣住太后的颤抖的肩膀,却又不敢太用力,只好不停地安抚,“母后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来看看,这里不是密牢,别怕……”
  “密……密牢……”太后双唇颤抖,神智似是清醒,又似更疯癫了,仿佛想起之前所受的种种酷刑,脸色吓得惨白如纸,身子抖成了筛子。
  “姑母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向来嬉皮笑脸的花非叶,此时脸上没一丝笑意,震惊看着几近癫狂的太后,想要帮忙,却又不敢随意触碰她枯瘦的身子,心急如焚地站在君羽墨轲身后,道:“殿下,姑母身体还很虚弱,如此惊吓怕是承受不住,得让她先冷静下来。”
  君羽墨轲紧锁着眉,手上稍稍使劲,稳住她颤抖的身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母后,先别激动,你听我说,蓝吟雪已经死了,十多年前就死了。她儿子虽还活着,但形同废人,再也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况且有孩儿在,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分痛苦。”
  “蓝吟雪死了?”太后喃喃自语了一会,忽然又呵呵大笑起来,“对,蓝吟雪死了,她自杀了,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哈哈……贱人!活该死无全尸。”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闻言,心底均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骇。蓝皇后不是和渊帝合葬在北邙山吗?怎么会尸骨无存?
  “轲儿,轲儿,”太后笑了一会儿,突然念起这个让她安心的名字,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空洞的目光也有了焦距,她看着君羽墨轲道:“你说刘逸废了?他死了吗?”
  “还没有,他逃了。”君羽墨轲摒去心中所想,轻声抚慰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会抓到他。”
  “好!好!你去把他抓回来,”太后十指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的几乎刺进他肉里,“哀家要亲手杀了他!要让他和蓝吟雪那个贱人一样死无全尸。”
  君羽墨轲敛起双眸,眼底闪过一道微光,没有回答对太后充满仇恨和杀意的话。
  “姑母放心,他的老巢已经被我们灭了,逃不了多久。”花非叶见太后情绪稳定下来,于是走前几步,蹲在床边,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姑母您看看,还记得我吗?”
  太后听到陌生的声音,动了动眼皮子,浑浊地视线锁在花非叶身上,虽然一时没认出他是谁,但想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眼底浮现一抹犹疑,干枯的手缓缓抬起,“你是……非叶?”
  “我就知道,姑母肯定记得我,”花非叶嘻嘻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太后只有一层枯萎皮肤包裹的手,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闪了闪,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中溢出,他红着眼圈儿笑道:“对,我是非叶,从小被姑母您养在身边调皮捣蛋的小非叶。”
  肃清候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所以花非叶是她唯一的亲侄子。
  花非叶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早逝,肃清候为人懦弱,耳根子又软,娶了继室后,便对花非叶不闻不问。他身为侯府嫡长子,并非一出生就是世子,而是继母入府多年只生了个女儿,肃清候在不得已之下才把世子之位给他。
  继任肃清候夫人出自簪缨门第,为人强势,进府后对花非叶这个肃清候嫡长子心怀芥蒂暗生鄙薄,却碍于颜面,不好明着出手,便挑拨离间他和肃清候之间的关系,那是花非叶才四岁,父子反目后,府中下人也开始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些甚至会恶意刁难他,后来还是太后看不过去,因不方便干涉侯府的事,便把他收养在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花非叶身为肃清候世子,但从来都以本公子自称的原因。
  “非叶……轲儿……”太后颤巍握住两人的手,想从床上起来,双腿却使不上劲。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双腿已废,但一直都无法接受,尤其是现在逃脱了那地狱般的折磨,她忍着剧烈疼痛尝试着挪动一下藏在被子里双腿,最终仍是一个结果。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两人均是心思缜密之人,单看太后脸上痛苦、不甘心、挫败、仇恨种种交杂在一起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母后先别动,孩儿已经找大夫帮你看过了,我们需要先养好身体,才能开始医治腿疾。”君羽墨轲一边安抚着太后一边若无其事道。
  花非叶一愣,连忙又跟着附和。
  太后得知自己双腿还有救,顿时欣喜若狂,一张瘦得可怕的脸上忽然带起一抹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恐怖,可没一会儿,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哀家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们了,没想到……好!好啊!”
  一个是她亲儿子,却从小不在身边,另一个是她养在身边多年的侄子,相当于养子。两个儿子都在身边,怎能叫人不为之感到庆幸。
  太后身体还是虚着,因为情绪转变太快,又哭又笑的没一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君羽墨轲叫来钟黎,让她好生照顾太后。临走时,担心太后再次激动,于是安慰她一切事情等养好身体再说。
  母子刚重逢,虽然舍不得,但太后又不忍心看着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一直为自己担心,点了点头,便让他们先出去。
  房间恢复了最原始安静,钟黎神色冰冷守在角落里,仿佛不存在般。
  太后平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了会床顶雕花,又缓慢地侧过头,望着从窗户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虽然有些刺眼却不失明艳,缕缕光辉仿佛射进她万念俱灰的内心深处。
  一直被囚禁在潮湿、黑暗中的她,该是有多久没见到这样明亮的阳光了。
  颤巍巍地伸出五指,似乎想抓住什么。
  阳光……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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