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班主任姗姗来迟,路上,班长已大致将经过述说了一遍。
  班里有同学补充:“是李曲帮了她,还受伤了。”
  原来他叫李曲。
  季潼觉得愧疚,又有些不放心,那个李曲到底是因为帮自己才被砸了一下,且砸的还不轻,于是她对班主任请求:“我能陪他去校医室看一下吗?”
  “你去吧,等会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谢谢老师。”
  季潼走出班里,碰到刚见了男友开心跑回来的甘亭。
  “上课了你跑哪去?”
  “回来再说。”
  甘亭奇怪地回到座位,班里气氛不太正常,平日里喧闹归喧闹,可现在这一对两对的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甘亭问后座,“大家说什么呢?”
  “刚才季潼差点被人打,十三班一个男的替她出了头。”
  “什么?!”甘亭惊讶不已,“谁会打她?”
  “张心蕊,没打着,及时被李曲拦下了,你是没看到,太吓人了。”
  “张心蕊要打她干什么?李曲又是谁??”
  “好像是因为她男朋友勾搭季潼,李曲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学霸,据说……”
  李曲早走没影了。
  季潼忘了问他是哪个班的。
  她失望回去,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在找我?”
  季潼回眸,见李曲站在楼梯口。
  她朝他走过去,站到他的面前,问:“你的背碍不碍事?我想陪你去趟校医室。”季潼很少跟男孩交流,两句话没讲耳朵都红了,也不好意思直视他,“看一下。”
  “我没事。”
  “可是……”她掰着手指,抬眼看他,见李曲也看着自己,赶忙挪开视线,“砸的挺重的,万一有什么内伤。”
  “那你带我去,我找不到。”
  季潼一下子懵了,“我也找不到。”
  李曲轻轻笑了笑,安静地注视着她。
  季潼垂手冥思苦想,试图在脑中寻找些有关校医室的片段,“好像在图书馆旁边。”
  “那就去找找看。”
  季潼走在前面,后头的人一路注视着她。
  她的脖子又细又长,后颈偏右侧有一颗小痣。她很瘦,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腰有多细。她穿着白色运动鞋,连鞋边都干净的不像话。
  她扎着马尾,发梢轻轻刮着后背,风吹过时,将发间清香带来,卷入他的鼻息。
  真好闻,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李曲跟着她在校园里瞎转,越走越偏。
  季潼绕晕了,不知道该往哪走,“好像是这边。
  不对,应该是这边吧。”
  她觉得丢人极了,心想此刻要是大花在就好了,还能为自己指路。可是学校竟然一个鬼都没有。
  季潼有些郁闷,不想碰到时候偏碰到,有需求了一个鬼影都不见。
  最后,还是李曲发现了校医室。
  病床与外面以一淡蓝色屏风相隔,李曲脱了上衣,坐在病床上,校医为他检查。
  季潼就站在门口,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她的影子。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这里疼不疼?”
  李曲“嗯”了一声。
  “这里呢?”
  “嗯。”
  “这?”
  “嗯。”
  “打的不清啊,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
  “嗯。”
  “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同学?”
  李曲看向校医,“嗯?”
  “到底疼不疼?”
  “不疼。”
  校医无语,“你还是去医院看吧,我这治不了你。”
  “噢。”
  李曲穿上衣服走出来。
  季潼迎上前一步,“怎么样?”
  “我就说了没什么。”
  校医无奈地摇摇头,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跑来医务室谈恋爱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句话都懒得跟他们说。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相隔半米的距离。
  快到教学楼下,季潼道了声“谢谢。”
  李曲安慰她:“别怕,她们再凶不过是一群孩子,翻不起多大浪。”
  季潼心里暗想:这话说得,敢情你好像很大年纪似的。
  “回去好好上课,不要多想,多吃点饭,你太瘦了,以后”他忽然缄口,有太多的话要说,可说太多又怕她觉得奇怪。
  季潼确实听的一头雾水,他怎么像奶奶一样唠叨。
  一楼梯口,季潼停下来,李曲也跟着站住脚,她抬头仰视他一眼,“你……注意身体。”
  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还有话要说,李曲心欢喜地等了半晌,等来了一句,“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陪你去医院。”她顿了下,补充了一句,“医药费我出。”
  “真的没事。”李曲弯起唇角,张开手臂,“你看。”
  这动作像极了要拥抱。
  季潼一时居然害羞了,点点头,想要赶紧离开,“那我回去了,谢谢你。”
  李曲没说话。
  季潼小跑着上了楼梯,拐弯处,她突然回首,“你是哪个班的?”
  这可把他问住了。
  于是,他假装没听见,绕到墙的另一边。
  等季潼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何沣才从这具身体出来。
  李曲摔倒在地,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晃。他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向卫生间,对着池子哇啦哇啦地吐起来。
  吐完,他直起身,背后一阵吃痛。
  什么情况?
  何沣俯视着他,心里略有愧疚,他已经几十年没有附过人体了,一般人也受不住他。
  他跟着李曲,直到他安全回到班里才离去。
  李曲浑身无力,虚弱地打了声报告,在全班的瞩目下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
  他找出试卷摊开,一扭头,见同桌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
  同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没看出来啊。”
  “什么?”
  “帅。”
  有病。
  李曲懒得理他,他看着试卷上的字发晕,听老师讲了一个题,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
  凌晨,孟沅和两个野鬼正趴在屋顶上,远远地欣赏一个过忌日的女鬼享用大餐。
  何沣唤了她两声,没把她召来,倒把另外两个鬼给吓跑了。
  何沣到她旁边,“聋了?”
  “没有。”
  “听说你打架了,谁打你?”
  “谁敢打我,是我打他。”
  “为了什么?”
  “他说你汉奸。”
  何沣沉默了。
  “气死我了。”
  “随他说吧。”
  “不行,就不让说,明明不是。”孟沅狠哼了声,“以后我听一次打一次!”
  何沣没有说话。
  孟沅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些食物,忽然哀叹一声,“真羡慕,好想要贡品,馋死我了,看着好好吃啊。”
  何沣掏出钱给她。
  孟沅开心地接过来,“给这么多!”
  “拿去买吧。”
  孟沅数着数着,突然抬头看他,“工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用不着,拿去吧。”
  “借你的威,有些小鬼也怕我,偶尔会给点小钱小惠给我,让我给你传传好话。”孟沅笑着抽出两张还给他,“身上还是留点吧,万一要打点什么呢。”
  “我不需要这些来打点。”
  “你平时不要那么凶,起码跟同事、上级好好相处吧,关系还是很重要的,你混好了,我也沾光啊,说不定哪天也能混个官当当。”
  “也行。”何沣伸手,刚要收回来。
  孟沅赶紧缩回手,将钱收收好,“算了,反正你也相处不好,浪费!”
  她嗖的溜没影了,“我去啦。”
  何沣轻笑了笑。
  孟沅未成家,那年南京城陷,她从死去便是孤魂野鬼,没有棺椁,不受阴司庇护,不享补贴,也没有固定的休憩之处。多年来,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直到偶然遇到了他,日子才好过些。
  何沣生前没有姐妹,父母兄弟也早已投胎转世,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一直待孟沅如亲妹。即便短了自己,也不会委屈了她。
  远处,阴差锁魂,似乎遇到些麻烦。
  那魂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不愿随阴差回阴司,又哭又闹。这事不归何沣管,下头有下头的规矩,大家各司其职,各单位互不干涉。
  他只是远远看着,一时有些感慨。
  漫长的几十年,过得可真快。
  ……
  季潼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骑着马,冲向山崖。
  后面有人唤她,
  “阿吱——”
  马惊了,怎么也勒不住。
  眼看着就要冲下去,季潼醒了过来。
  夜深人静,她能听到自己短促的喘息声,她看着不远处墙上的插着小夜灯,心慌得厉害。
  后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季潼打了一上午的盹,直到第四节体育课,人才清醒些。
  体育课好几个班一起上。
  到了操场,季潼远远就看到了李曲,她正要与他打招呼,没料李曲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地从她身旁经过。
  两个字噎在喉咙,生硬地咽了下去。
  也许他没看到自己吧。
  做完了热身运动,大家三五成群组队玩耍,有的打球、有的聊天、有的偷跑回班级……
  季潼不合群,在这个班,唯一交好点的就只有甘亭。可甘亭和七班的男朋友钻小树林去了。
  季潼一个人在树荫下坐着,她在看那群男生打球,其中有一个就是李曲。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好像是被硬拉着活动的,球打得也很菜,动作迟缓,一个球也没进。
  是因为背伤吗?
  体育课是最后一节,下课便放学了。中午太阳烈,打球的男孩子们个个汗流浃背。
  季潼抱着背包纠结了许久,她想给李曲送瓶水,可是人多眼杂的,有点难为情。
  拉链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书包来来回回闭合了许多次。最终,她终于鼓起勇气,将那瓶未开过的矿泉水掏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各玩各的,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溜了过去。
  李曲站在球场边上休息,他笔直地站立,拿着纸巾擦了擦脖子,汗流进眼睛,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眼。
  真是温文儒雅。
  “给你水。”季潼伸过手去,声音小到只够他一人听见。
  李曲俯看她,一脸疑惑。
  季潼将手举高了点,“喝水吗?”
  李曲没有接,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不喝。”
  几个男生开始起哄。
  “呦,这不是五班那个嘛。”
  “快拿着啊。”
  “装矜持呢!行不行啊你。”
  李曲对这些人的调侃之语很是不快,他的视线不耐烦地从她头顶扫过,没与她说一句话,直接走了。
  季潼杵在原地,像有道雷劈中了自己,劈中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的自己。
  她放下手,低着头默默走了回去,紧紧握着矿泉水瓶,手心溢满了汗。
  好热。
  好丢人。
  她咬着嘴唇,抬起脸又望了一眼李曲,他站在人群中,无人传球给他。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那么冷淡,仿佛不认识一样。
  为什么要去给他送水啊!
  季潼肠子都快悔青了。
  何沣就在身边,看着她这样,心揪着难受。
  李曲天生阳虚,想来平时也没少伴鬼在侧,昨日何沣在上他身时就感觉到了其他鬼魂的气息。可现在他站在一群阳气磅礴的男生群里。人怕鬼,鬼也是怕人的,尤其是正气十足的人。再加上日正中天,对鬼而言十分不利。
  此刻上身,必自损。
  季潼再次低下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也许是太阳太烈了。
  是啊,是太阳太烈了,快把自己烤得蒸发了。
  她感受到周围不断投来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好想找个缝钻进去……
  倏尔,一枝绿叶挡住她的头顶。
  眼底出现一双白球鞋。
  她的目光顺着白鞋上移,看清了来人。
  李曲握着树枝,为她挡去赤阳。
  季潼怔怔地仰视着他,如鲠在喉。
  李曲什么话也没说,从她手里拿过矿泉水,打开瓶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整瓶水。
  季潼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李曲将空瓶子还给她,还说了句:“谢谢。”
  周围一阵起哄声。
  季潼接过瓶子,白皙的脸上泛着绯红,“不用谢。”
  “那我去打球。”
  “嗯。”
  李曲走了,三步一回头。
  季潼将瓶子放回书包里,再看向他,李曲已经回到同学当中,几个男生一边谈笑,一边朝自己看过来。
  季潼立马低下头。
  后来,她是在一阵喝彩声中再次看过去的。
  李曲进了个漂亮的球。
  他朝她望过去,见季潼也在看自己,温柔地笑了起来,将球随手一抛,又进了。
  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
  确实,这小玩意对何沣来说轻轻松松。
  想当年他在大山里拿着飞刀到处扔,只要认准一个目标,从来没有失手过。
  包括后来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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