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先后上了车,当然不可能坐在一起,龙辇里就没考虑还有第二位乘客,设计上只有一个宝座。章惇考虑了一下,自己这个岁数,这个身份,如果直接坐在地板上,不太合适,坐在官家身边,更不合适,真是进退两难。
就站在车里:“敢问官家有何吩咐?”
林玄礼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自己身边:“过来坐这儿,一起回去。”
章惇越发警惕,一边怀疑他要为这些年的积怨报复(虽然没多大事,但成了皇帝,事儿就大了,皇帝永远比最小心眼的丞相更小心眼),一边又奇怪,君臣之间深谈过几次,不是特别投机,官家经常有点不满又不说,下次见自己时又高高兴兴,令人不安。
很难想象十一郎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倒回去推敲也不是。
“官家体恤老臣,臣恭敬不如从命。”
林玄礼的手搭在他背上,隔着棉衣都能摸到骨头,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臣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他柔声安慰道:“你是六哥留给我的,唯愿咱们君臣不疑,你还能放心理政才好。”
[你是六哥留给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六哥:(⊙_⊙)什么啊?]
[就是那种六哥愿意把他宠上天,我接手之后也要这么做,因为他的能力值得的。]
[六哥:你觉不觉得有点…怪怪的?]
林玄礼一边精分一边说:“我在治国方面不如六哥,章惇,你也知道,六哥生来就为了做皇帝,我不一样,我生来就负责吃喝玩乐,花六哥的钱。咳,扯远了。请你上辇没别的事,蔡京上奏弹劾你,说你背地里议论我轻佻浮躁,还有点顽劣,以及屡次上奏劝谏六哥约束我。你没看见他刚刚的表情吧,又疑惑,又兴奋,又不安,太好笑了。”
章惇静静的看着他。
林玄礼笑嘻嘻的挑眉:“我觉得当时说的很对,要是有人当时不这么看,那准是我的家仆。以前不敢说你小心眼,嘿嘿嘿,诶嘿嘿嘿。”
太爽了我终于当面说了这句话。你收拾蔡京吧!收拾人这方面你擅长,我态度够明确了,也很有诚意,接下来该你拿出诚意来对我。
章惇秒懂,但不是很赞同。心说:真想让我放心就别把苏轼调回京,我几乎至他于死地,等他回来之后,又怎么能和平共处,我的政策必然受阻。
蔡京有野心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但这种迫不及待的排挤和取而代之,哼。
回去就找茬让他去南方,比南方更南的地方!
是有人说我睚眦必报,没有容人之量,这很好笑吗!赵佶!这哪里好笑?
年轻的官家笑了好一阵子,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以袖掩面继续吭哧吭哧的笑,还不敢笑的太大声,小声笑的发颤。
章惇:……
就在这种杂音中盘算如何抓蔡京的错处,这个中年人行事缜密而端正,勤勤恳恳,没有什么明显的弊病。嗯?有了!
章惇决定让他别笑了:“官家,房陵保康军、南阳武胜军、安康昭化军、汉东崇信军的争夺屯田之地,多有摩擦,请官家重定军界。”
林玄礼想了想,路是京西南路,首府是襄阳府,章惇说的是其中四州的驻军。在心里回忆了一会地理位置,想起来了,还想起来襄阳府的湖北菜,超级好吃!但几军的将军是谁没想起来。面沉似水的沉吟了一会,点点头:“嗯。”
谁来着?抢什么地方?知州和守将是谁?四个州交界吗?
想了半天,梦回高三,确定自己记忆力真不行,回宫去拿着将军、监军、知州与此有关的奏札共十二本开始逻辑推理到底是谁缺德占人便宜。
对于国家机密,只好从头开始又看一遍,大概记住了点。虽然对全国各地高官都是谁是什么关系没啥印象,好歹记住了全国有多少户人,每年赋税多少,军费支出多少。
又和章惇一番深谈,决定什么都不变,先让遭遇数次政策反复的百姓安安心。
至于六哥的谥号塞满了十几个字的美谥,宪元继道显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这是唐代搞出来的风俗,玩命往上加,所有好词儿,不论有没有,都往上加。
庙号始终悬而未决,章惇觉得先帝还没完成伟大宏愿,也有意试探官家的态度,以及嘲讽高太后,还是推荐哲宗这个忧心忡忡的庙号。
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揣摩上意,提出中宗(中兴之主)、宣宗(中兴之主)、世宗(是守成令主)。
林玄礼回宫抱怨:“唐中宗实不怎么样,汉宣帝倒是好,但唐宣宗也不怎么样,世宗又有点小气了,属国用的比较多。就不能把太宗的称号薅下来给六哥?”
向太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呢!”
朱太后也惊恐的站起来:“万万不可亵*渎祖先。”
庙号在下葬之前不用公布,还有六个月时间。
上朝时主要谈论的就是这件事,其他所有事项以保守为主。
林玄礼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往下瞧,努力回忆起自己上辈子作为一个普通人时,因为简单的政策变动有多大麻烦,多苦恼,背地里骂了多少领导。
“六哥在时,是五日一朝。我登基不久,暂定三日一朝,等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时,再改回五日一朝。”
……
“我本来觉得吃素禁欲来以示哀悼,挺不合理的。不过前些天确实没有胃口,也没有想法。”林玄礼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会,摸了摸自己因为伤心脱脂而格外明显的肌肉线条,清晰。瞬间脱光光,摆各种造型:“我现在可以去参赛了。要是有个紧身衣,可以直接去cos超级英雄。”
宫女内侍本该在旁伺候,但官家和中宫喜欢关起门来说话、互殴,总嫌她们在旁一惊一乍十分碍事。
王繁英曾经在别的世界里看过漫画,角色拥有人们想象中的能力,能做到人们所期望的事,强壮又不幸。任何一个世界中,人们都存有幻想和期待,这幻想不会超越他们的认知范围,但远大于人们的能力范围。
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漫画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差不多可以。有兴趣吗”
“有啊。首先让我们制作一只船队,出海到南美,给我带活的橡胶树回来,然后点满科技点,制作出橡皮筋,研发织布机,在纺织业变革不要导致民众失业的前提下继续提高科技,制作化学合成的弹力丝线,织布,做衣服。”
王繁英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虽然同样的事我做过几次,但说实话,等这些都忙完,咱们可能都得开始修身养性了。你还是扮演不穿衣服的超级英雄吧。”
没几十年干不完,资源总是不够用的,在边关还不安稳时,不能轻易支出大笔财力去扩张水军和海上贸易。虽然现在大宋的大船和商队也挺好,但是根据他画的地图来看,南美洲也太远了吧。
“髀肉复生啊,来摸摸。”
王繁英伸手戳戳捏捏,往他怀里一倒。
“也不知道六哥平日里怎么把朝政料理周全,还有时间在宫里溜达,看戏,聚会。我好像不行,这些天忙死我了。你就一天到晚啥也不干?”
王繁英调整了一下情绪,挤出来满脸的贤良淑德,懒洋洋的抬着眼皮:“哎呀,后宫不得干政。我也就是照顾一下嫔妃和庶子女。贤后嘛。”
其实是合作关系有所转变,先把场地让给他,让他自由发挥。人的性情和目的随着身份的变化而转变太正常了,能始终如一的人就和圣人差不多。如果这小子要开始讲究‘君威’‘宫妃’‘急躁不听劝谏’‘挨揍时开始生气’,那就筹划养老计划。
林玄礼啪啪的抽她胳膊和肚子:“可得有啊!你就是直接进入养老状态吧?”
王繁英反手就把官家按在床上,轮拳头锤了两下,锤后背锤的砰砰作响:“我在调节俩太后之间的矛盾,还在哄你小侄女,以及开解刘清菁,太烦了。”
她顿了顿,开了个低劣的玩笑:“她是那种需要有人关注她,有人爱她的女人。可能需要有人夜里陪她。你想去吗?”
林玄礼也跟她一起掉节操,从背后抱住,附耳低声说:“我可以接受父女,母子,叔嫂,姐弟,兄妹等各种关系——仅限小说、图画和表演。你要是愿意玩,可以叫爹爹,叫姐夫也行。”
王繁英随手一下,本来想不轻不重的拍在他耳朵上,高度没掌握好,打在下颌骨侧面。达到的试探效果也差不多:“哎呀,对不起。”
林玄礼的脑子瞬间嗡了一下,差点晕过去:“居然打我要害!过分了啊!”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就开始碰瓷:“叫哥哥,要不然这事儿没完。”
“满脑子的智慧不要浪费,明天开始勤快点,给我建议,陪我批奏折。要是不能出谋划策以后你就主动吧,朕要累死了。刘清菁不搬家就不搬,你就住我寝宫里挺好的。”
“我整天在宫里五公里跑有意思吗。找个借口帮我打发谏官。”
“舔我腹肌!快点。坐在我脸上,你懂的。”
就好像他占据所有主动权,发号施令。
丧期一个月,之前还有一个月没顾得上这件事,两个月没宣泄的青年男女折腾到半夜,叫侍女进来换了床单,幸好明早不用早朝,可以睡懒觉。
睡到日上三竿,起床。
史官就记录了一下官家的懒散状态。
消息传到宫外,立刻有人上奏劝谏官家,您不仅要节俭,还得勤政,不只要忙完所有的工作还得坚持早起,现在不比从前了。
林玄礼把劝他早起、不要留恋女色的奏本都扔一边,说某地出现祥瑞白牛的也扔一边:“白牛不比别的牛好吃多少。祥瑞?!等等!!”
王皇后、童贯、魏季礼、吏部侍郎、舍人、翰林待诏、拾遗、补缺,看官家拍案而起,直接蹦起来,差点跳到桌子上满脸兴奋的样子,都有点惊诧。
林玄礼给老婆一个眼神,王繁英随即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
“魏季礼,你拟旨,以后中下两等的祥瑞不必上报京城,只有一点,一旦发现嘉禾,不要直接摘下来送达京城,要等秋收之后,整个儿的麦穗晒干了送来。”最近看国家资料,有农学家在研究稻种改良,也在研究深耕细作和最合适的肥料,收成比汉唐时提高了不少,可是还能更高!种粮!这样才有钱打仗。
魏季礼(原先的长史)不是很明白这意思:“官家,您这是何意?嘉禾通常都要及时摘下来,烘干了送进京,再送太庙去献给大宋历代郡王。如果留在地里,被鸟雀啃食、野猪或猹糟践、狂风暴雨冰雹摧折、或是被人恶意踩踏,岂不可惜?”
林玄礼按着桌子,极力控制住情绪,想起当年看的一些关于杂交水稻的记录,最开始的母株不是培育出来的是自然找到的!嘉禾就是那种一穗上麦粒爆多或者一根麦秆上有俩麦穗的。“等成熟了我可以尝尝味道。我还想试试,用嘉禾做种,能不能收获一亩地的嘉禾。魏季礼,你也知道,果树能够嫁接,养花可以选品育种,大的越大,小的越小,或许嘉禾也可以。”
魏季礼震惊不已:“郎君,呃,官家,竟然有这样的打算,那岂不是每亩产量能翻一倍?”
林玄礼拍桌:“是啊!收来之后先种在观稼殿里,叫内侍悉心伺候。顺便再种点种点黄瓜,小葱蒜苗,香菜,豆角,萝卜,多种点韭菜。”
魏季礼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郎君说这话太自然了!
林玄礼坏坏的问:“如果宴请群臣时给他们吃韭菜盒子,是不是吃完之后都不敢说话呢?”来吃饭,尴尬的闭嘴回家,还挺好笑的。
全场震惊了。官家您这么坏吗??
王繁英:“恐怕不能,他们距离你远,又不直面你。”
“哦。那算了吧。”
众人为之侧目,帝后之间就这么闲聊吗?难道传闻中……秦王惧内的事是真的?他们不敢公然打量皇后,只能偷眼去瞄一瞄皇后的手。
真算不上柔荑。
拳面上似有老茧,指头上有戴扳指的痕迹,是射箭用的那种,不是装饰用的。
林玄礼继续闷头批阅奏折,要传旨就口述叫别人去写,有不知道的需要活体百科时问翰林学士,对于官员个人信息不清楚的就问来值班的吏部侍郎,连哪一年中的进士都能报上来。
又看完了一大筐,有人举荐韩忠彦,这是韩琦之子,在先帝一朝因为没有政治立场被贬谪。在待办事项上记了好几笔:“市舶司…拿市舶司的账册来…”市舶收入达四十二万缗左右。
再看一遍,之前看了,有海上贸易的多达五十个国家,进出口货物在四百种以上。进口货物主要为香料、宝物、药材及纺织品等,出口货物主要是纺织品、农产品、陶瓷﹑金属制品等。
“前些天让你们拿挤在海路的书,拿来了么?”
童贯笑吟吟的奉茶给官家和王娘娘:“郎君您好记性,七天前吩咐的,找了六天才找见,《针经》就在您桌上。昨日就拿来了,您忙着就忘了。”
“嗯,拿回卧室去,今晚上睡前看读一读。”
又有人进来禀报:“启禀官家,使者派人禀报,苏轼后日抵京。”
林玄礼本来想去迎接他,转念一想,万一又有行刺的混蛋呢:“嗯,让郝随替我去迎他。”
批了十三本奏折,其中有一个弹劾章惇章楶的,两个反对皇帝睡懒觉的,五个请安的说天相特别吉利的。
丞相把刚刚下达的圣旨驳回,并附上一张纸:请官家明言遇到嘉禾不挖出进贡又当如何,以免各地官员胡作非为,耗费民力。地方官肯定会要求所属土地的农夫保护好嘉禾,保护不好就治罪。请官家定下条例,到时候是不论成败都可以?挖走移栽?官府免除其赋税然后清空一片庄稼,派衙役单独保护嘉禾?
官家立刻批示:不论成败都可以,不必挖走移栽,与其他稻谷继续混种,可以用木栅栏环绕那一亩地。如果被鸟雀啄食、被走兽破坏,那就是时机未到,如果被人为破坏,与盗窃官银同罪。
这次圣旨顺利下达,大概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就能传达到全国各地,每一个县城、小村都知道。
林玄礼丢掉又一个说神仙显灵的奏本,以及一个举荐林灵素的奏本,盯着王繁英叹了口气:“真希望他们能明白,我不是喜欢求仙问道、谈玄说妙、预测吉凶祸福,只是我的皇后喜欢这个。”
王繁英本来在发呆,连忙回过神来,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喜欢和旁人谈论这些,修道乃是自家事,不需要同参道友,以经典为师即可。和官家一起打坐精心,就很好。”
别想着投其所好送夸夸其谈的道士来,浪费钱。
官家看起来很想克扣先帝嫔妃们的脂粉钱。
史官刷刷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