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我知道,你长大能独当一面了,哥哥不会再把你当小孩子了。路清酒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发梢,温柔地安抚。
说出的话是表扬和赞许,摸头发是一种奖励。
宋霄享受纤细的手抚在自己发顶的温暖,却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承认。
康柏楠敲开宋霄工作室的门,心情七上八下,连周围空气的流动都仿佛暗藏杀机。
走廊最里面,办公室里只有宋霄一个人,舒展地坐在靠椅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舅舅,好久不见。
以前还叫他康叔叔,现在怎么叫上舅舅了?
三年前宋霄常去路家做客,华文还不熟练,跟在路清酒身边叫哥哥,被路清酒纠正了好几次。称呼混乱的毛病,居然现在也没改。
可他不敢纠正,战战兢兢地问:宋少爷找我有事?
我查过,按照华国的礼节,你是哥哥唯一的长辈,我应该带着很多礼物亲自上门拜访你。今天做不到,实在抱歉。
宋少爷言重了带着厚礼见长辈,那是三媒六聘迎亲结婚的礼节。
康柏楠摸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敢多说话。
宋霄眼角是笑着的,语气却冰凉:前几天偷拍哥哥的人是你吧?你们见了几次面?
康柏楠下意识想说谎,可是对上宋霄刀子一样深邃的眼神,到嘴边的瞎话咽了回去,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嗓音。
见,见了两次,第一次只是聊聊家常,第二次他把江二少也叫上了,跟他们一起算计我,污蔑我要背叛江家,害得我被免职赶出来
污蔑你?宋霄歪了歪头,困惑的表情里带着讥讽的尖刺,你又不是第一次当叛徒。
康柏楠忍住怒火。
江家把他赶出去,他尚且能靠着偷偷在宋家积攒的人脉混个职位。如果再把宋霄得罪了,就连最后的去处都没有了。
我这次真的是无辜的!康柏楠拔高了声音,也不知是要证明给谁听,肯定是因为江家圈子里那几个少爷都跟他有过一段,随便吹吹枕边风就有人帮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宋霄脸上的笑容彻底沉寂下去,混血儿立体的五官衬出不符合年纪的威严,你是不是还要说哥哥为了还债,故意勾引他们?那是我们高中几个追不到他的同学故意传出的谣言,舅舅作为长辈,连这种小孩子的玩笑话都信?
康柏楠被晚辈奚落,脸上发热:宋少爷,您到底想问点什么?
见面的两次说了什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给我听。
都过去好几天了,不太可能每个字都记得
宋霄抬头看了他一眼,康柏楠赶紧改口:我这就说,从阿酒推门进来开始说!
可是他说到最后,宋霄的脸色越来越紧绷,康柏楠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掌心捏出一把汗来。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我,我一定实话实说。
你居然拿这种下流的谣言脏了哥哥的耳朵。
我当时太心急了,口不择言
江潋泽只是把你免职?太温和了,不像他的风格。宋霄笑出弯弯的眼角,抱歉,舅舅,我不想留你了。
康柏楠背后汗毛直竖,连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宋霄一个送客的手势请了出去,门关上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腿都软了。
宋霄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
康柏楠偷拍,路清酒找曾安帮忙,向江潋川告发康柏楠对江家的不满。那一晚,两人牵了手,恰好被偷拍到,闹上热搜。
惨白的灯光之下,宋霄心里的难过和酸楚一寸寸地泛上来。
为什么,哥哥在最手足无措的时候,宁可找暧昧没几天的曾安帮忙,也不肯向近在眼前的自己透露半句话?
第31章
查到真相, 宋霄本来想单独去找路清酒,看着他的眼睛质问:哥哥还瞒了我多少事?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一次,他怕再听到搪塞的谎言, 又怕路清酒用一张僵硬完美的笑脸来应付他, 一直压在心底。
再度营业之后,两人的档期都排满了。
本来台上有很多互动机会,路清酒却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接不上话, 还好宋霄反应快, 一个个补了回来。
哥哥不想和我营业吗?宋霄猜他只是太累了,但还是想凑过去听他哄两句。
可刚一凑近, 路清酒立刻防备地把手机侧过去贴到胸口, 生怕被看到什么似的,收拾东西, 匆忙要走:你先回家,我今晚有约。
宋霄不悦:哥哥又要去见谁?
路清酒躲了一下他的目光,笑得灿烂,但手掌是握紧的:约会嘛,反正是你认识的两个人之一。
连日来的委屈在沉默中渐渐酝酿成无法控制的情绪:为什么又瞒着我?哥哥越是不说, 我越会担心。
干嘛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路清酒无奈,云淡风轻地砸出一道惊雷,是曾安和他妈妈。
他才追你几天就带你见父母?!
他妈妈主动要见我。
宋霄当下就火了:别去了, 她能有什么好心?
我说过, 他们那些人, 我一个都不敢得罪。如果只是曾安,你还能帮我拒绝。现在牵扯到父母了,只能亲自应付啦。
语调很温柔, 却猝不及防,钝刀一样扎得宋霄心里发痛。
路清酒前些天才为曾安的事求过宋霄。
我不敢得罪他们,你就帮帮我嘛。
一直以年长者口吻说话的人,难得眨着晶亮的大眼睛仰头对他撒娇。可他当时只顾着消解胸口涌上来的嫉妒,根本没有听进去恳求背后有多少心酸。
如果早点拒绝,等不到曾安的母亲发出不怀好意的邀请,曾安就会先知难而退。
现在,路清酒疲惫的眼神仿佛在谴责他: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你难道不明白我在他们眼里是多么弱小?为什么要赌气,害得我又要去赴一场鸿门宴?
哥哥,你真的是主动招惹他们两人的吗?
路清酒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哎呀,本来以为不会翻车的。
边笑,边捏着耳环,表情和第一次去见康柏楠的前夜如出一辙,瞳仁不安地涣散着。
宋霄懊悔极了。
对不起,哥哥下次你叫我帮忙,我一定不会再任性了。
别难过。路清酒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明明手指都紧绷着,却还是反过来安慰宋霄,我心里有数。
又在逞强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给路清酒一个拥抱。
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
路清酒被他抱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你说得没错,我应该自己去面对,不管要拒绝谁,都该我亲自来说。哥哥之前的想法太不负责任,你可千万别学坏啊。
宋霄一时间拿不准他有没有责怪自己,手臂本能地拦上欲多留他片刻,却越说越发觉语言无法描述自己的焦急。
不是的,你一个人承受不了他们的恶意。你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我想听。
路清酒收拾好东西,摆摆手就要走:干嘛要把你也牵扯进来?
宋霄眼神一凛,看到路清酒紧握的拳头,想给他些安全感,最终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却把嘴边的话压住了。
因为,他们很怕我呀。
路清酒刚坐上曾安的跑车,就听对方一脸沉重地说:我妈妈好像不同意我们两人在一起,怎么办?
怎么办?正合我意。
阿酒,待会儿我妈妈说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只要你不排斥我,我对你还是认真的。
你在这演什么长辈棒打鸳鸯的苦情剧?我从头到尾都没点过头好吗?!
路清酒懒得理他,仰在副驾座上吹风,敞篷车跑起来,耳边都是嗡嗡的风啸,节目里做好的发型没有乱,只有鬓角几根头发飘扬。
后视镜里,他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的眼睛挂着扇子一样密的睫毛,侧脸弧线瘦削,剩下天生优美的骨线。
在一切意外都没发生的少年时代,学校里追求他的人的确能排长队,谁都知道他脾气差、嘴巴毒、睚眦必报,偏偏还要黏上来,骂都骂不走。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还会背后编排他的各种风流故事。他听得太多,都麻木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饭店里灯光偏红,是长辈喜欢的色调。曾安的母亲吴娜披着件小香风的呢子外套,握着珠光宝气的手提包,踏着红底高跟一步步走过来。
一落座,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儿子,你值得为了他得罪宋霄吗?
看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就烘托到位,不用他费心去拒绝,今天就能甩掉曾安。
曾安心急反驳:妈,他们两人只是营业,又不是情侣。咱们家受宋家和江家的夹板气还少吗?现在我连喜欢的人都要拱手让出去了?
路清酒本来默不作声,已经开始调动演技积攒眼泪了,忽然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曾安对江家有怨言?他不是当江潋川的狗腿跟班当得很自在吗?
闭嘴,在外人面前说江家,你还想活命吗?吴娜越说越气,妈妈知道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这孩子,卧室墙上贴的全是他的照片,可三年过去了,你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偏偏现在执迷不悟了呢?
妈!!!你在他面前说我这么丢人的事情干嘛!!!
路清酒镇定的表情差点裂开。
兄弟,你这样不止是丢人,多少沾点变态了。
吴娜气得瞪大了眼睛,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怒火带来的狰狞:宋霄的人你也敢抢?
就算他是宋霄的人又怎么样?
我不是,我没有。
跟宋霄抢人,你配吗?
我偏要抢,生意上受制于人,难道在感情上我都配不上公平竞争?
是我不配,行不行?
吴娜显然拿自己儿子没办法,脸慢慢朝向一直沉默的路清酒,理了理鬓角的秀发,美目一抬,和声和气地问:你和曾安经常待在一起,应该听说过江家前段时间处理了你的舅舅吧?知道他是什么下场吗?
吴娜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但他们整个圈子的人际关系都是互通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另一家的耳朵里,知道康柏楠是他舅舅也不奇怪。
路清酒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问过。
本来江大少觉得这人可有可无,只是给他免了职就懒得再管。可是后来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搬去有山有水的小镇里避风头了,却鬼迷心窍一样,非要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押在一个必亏的投资项目上,还借了债。
她话说到一半,路清酒背后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没有人比路清酒更了解康柏楠,他急功近利,非常容易偏听偏信,如果有人让他深信,他能东山再起继续投资发财,他是会倾家荡产去拼一把的。
舅舅最后怎么样了?
破产了呀。吴娜眼角都紧绷着,嗓音里却透着一股上位者对落魄者漠然的嘲讽,奢侈那么多年,短短几天内突然连饭都吃不起了,搞不好再过段时间人就疯了吧。
曾安奇怪道:是江大少亲自动手的吗?
还能有谁?
可是江二告诉我他大哥真的没空去管康叔叔的事。曾安眉头越皱越紧,他处理一个下属哪里需要偷偷摸摸的,明面上仁慈,背地里又捅一刀?不都是直接把人
曾安做了个掐住脖子的动作,然后说: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路清酒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那人知道康柏楠贪心,所以引诱他去做亏本买卖。
那人知道康柏楠踩着亲人的命求富贵,所以让他落得破产崩溃的下场。
每一步都像是算准了康柏楠人格里最脆弱的要害。
江家好面子,害了人还要掩耳盗铃。康柏楠如何背叛路家,知情的只有江家人,还有当时和自己最亲近的宋霄。
总不可能是宋霄啊。
心中一切明晰,路清酒轻声说:除了江家,也没有人这么狠了。
所以江家和宋家,我们从来都不敢得罪。仰人鼻息,别无选择。路清酒,为了我们家好,请你离开我儿子吧。不是我非要干涉你们的感情,就当是我求你了。
路清酒恍然想:顾晨飞和吴娜,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敢和宁微撕破脸为自己出头,却不敢在江潋川面前为自己挡酒。
一个对自己下命令,却不敢得罪江家宋家半分。
对谁有绝对的优越地位,可以用下巴看人,又会被谁碾压,需要卑躬屈膝,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但他不在乎。
只要和江家关系亲近,早晚能漏出点消息。只要对江家有怨恨,就有他煽风点火的空间。
阿酒
曾安的眼神中,有和顾晨飞一模一样的小心翼翼。路清酒知道,他的眼里此时映着一张漂亮而无辜的脸。
曾家毕竟是和江家关系最亲近的,比顾家近得多。要不要利用这张脸做点什么,全在他一念之间。
如果想拒绝,只要顺着吴娜的话点头,转身离开就好。
但片刻之后,路清酒终于抖了抖在沉默中攒够的演技和眼泪,慢慢将情绪喷发出来,顶着自己绷出血丝和泪光的眼睛,深深地转头望了曾安一眼。
我不打扰你的生活了,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