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他们俩坐在河边,脚泡在水中,一人抱着一块菜饼。
  老药童闻言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长高了些?
  越恒惊喜道:真的?
  老药童摇摇头又点点头。
  越恒开心地把腿从河里捞起来,转了一圈,问他:长高了多少?
  老药童翻个白眼,扭过头去。
  诶你跟我说说嘛。是不是因为我每天擦酒缸,老是伸着脖子胳膊的原因?越恒越说越上头。
  你只长脖子和胳膊?老药童歪歪脑袋,猴子?
  越恒:
  长脖子猴子?
  越恒:
  你这人好没意思,老是打击我。我需要鼓励!越恒不满道。
  河边成片芦苇歪着脑袋,穗花点着越恒脑袋。老药童看他这样子,眼里有几丝无奈,哪有求着别人夸奖的。
  这不就有了吗?越恒嘟嘟囔囔,坐在老药童身边,你等着,过两年我就超过你。
  他低着头,没看见老药童骤然僵硬的身体。老药童垂下眼,抬手擦掉嘴边碎渣。
  河边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水鸟在岸边扑腾。还有两只鸭子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鸭子下水用餐。
  对了,我们家的母鸡前段时间孵出来一窝小鸡,你要不要?我送你几只。越恒对老药童说。他家的母鸡是老酒鬼从老游医家逮的,下蛋给越恒煮蛋吃,但自从老游医家的花公鸡百里寻妾,找到自己第十三房小妾后,越恒少有吃到鸡蛋的机会。
  酒林大,这两只有情鸡偷偷摸摸搭窝生蛋孵小鸡,直到前几天越恒擦缸是见到这些天不怕地不怕金黄的鸡崽子。
  你舍得啊?老药童打趣道。越恒正是贪吃的年纪,尤爱吃肉。自己家的单苗母鸡不舍得吃,老酒鬼就来祸祸老游医家的鸡,气的老游医就差跟他动手了。
  越恒摆摆手,道:别跟我客气,咱俩好兄弟,还差这几只鸡吗?一会你就跟我回去!
  越恒放下豪言壮语。老药童点点头,心道把越恒的鸡仔抱回去,还能消消老游医心里的火气。
  两人吃完饭,照例从河边摸鸭蛋,一人背着一个小竹篓往酒林走去。
  没等走到树屋处,越恒就见老酒鬼站在酒缸处,背着手,酒也不喝了,一脸悲痛。
  越恒心顿时提起,和老药童你望我我望你,眼里带着同样的目光。
  怎么了?
  师父,你怎么这个表情?越恒拉住老酒鬼的手担忧道。
  酒喝光了?不能啊,这八十一座酒林还摆着呢。
  难道是师父得病了?越恒看看精神抖擞面容红润的老酒鬼,划掉这个想法。
  师父不想要我了?!
  越恒手猛地抓住老酒鬼的手,细数自己最近干的事。
  他有好好学习虽然学不进去,努力擦缸总是擦不干净,使劲干饭这点做得最棒。
  难道是他吃得太多了?越恒震惊的吸气,收起越来越圆的肚子。
  唉。老酒鬼深深叹了口气,指指树屋方向,你自己看吧。
  老酒鬼的声音悲痛,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傻徒弟,带着几分可怜目光。越恒松开老酒鬼的手,跑向树屋方向。
  高大的树依旧苍翠,树屋宁静安详。越恒头上还带着几点汗水,顺着晒黑许多的皮肤往下淌。他的眼神直愣愣望向树下,瞳仁因惊恐倏忽瞪大、瞪圆,震惊而无措,茫然而惊恐。
  老酒鬼与老药童一前一后走过来,老药童看了眼树下又看了眼越恒,面露同情,拍在越恒肩上。
  老酒鬼抬起手,按在他另一边肩膀,感受徒弟颤抖的身体,摇摇头。
  节哀。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面对现实。
  这、这这不是真的!越恒摇摇头,猛然奔向树下,悲戚呐喊:我的鸡!
  我的大花!!!
  泥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鸡仔们的尸体,旁边越恒肖想了许久,肥硕的老母鸡大花安详地闭着眼睛蹬着腿,死得不能再死。
  谁干的!是谁!越恒握住拳头,我都舍不得动的大花,留着下蛋的大花!就这么没了?
  树根处,一点玉白小心翼翼地往缝隙中蜷缩。
  你冷静点。老酒鬼知道越恒有多在意他的鸡,他摸摸越恒脑袋,安慰道,师父再去给你弄只花花来?
  老药童警惕地看着老酒鬼,您老可别再对老药师的鸡下手了!
  越恒一脸悲伤,惨戚戚得问老酒鬼,师父,那现在大花能吃了吗?
  老酒鬼和老药童:
  老酒鬼嘴角微抽,道:只要你不怕被中毒。
  他见越恒目露茫然,对树下喊道:小东西,还不出来?
  越恒的目光箭一般射向树下。
  半晌过后,树根处传来嘻嘻索索声,玉白色的小家伙举着螯钻出来,两只螯有节奏地晃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是你?越恒猛然退后一步,我没有看错?
  那玉白的小家伙赫然是许久前越恒在那位仙女姐姐脸上见过的蝎子!
  这不是老毒物养的小雪吗?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原来你在这啊。老药童道。
  名叫小雪的蝎子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举起螯看看越恒,又往前走两步,隔着老远。越恒都能看出它红豆眼睛中的小心翼翼。
  越恒一脸木然:为什么他会在一只蝎子的眼睛里看出小心翼翼来?
  老药童蹲下身子,对着小雪招手,小雪飞快地跑过来,踩过鸡的尸体,爬到老药童手上。
  老毒物有怀疑过小雪是掉到酒林中,可她找了许久未找到。老药童刮刮蝎子尾巴。
  它咬死了我的鸡。越恒拽住老酒鬼的胳膊。
  应该是太饿了。老药童道,老毒物对她这些宝贝十分宠爱,小雪平时喜欢吃碎肉,不喜欢吃虫子。
  它咬死了我的鸡。越恒重复。
  老药童无奈,道:我带它去找老毒物,叫老毒物好好教育它。
  嗯!越恒认真点头。
  没成想老药童刚走几步,那叫小雪的蝎子直接从老药童掌心跳下来,往越恒这边爬。
  越恒瞪圆眼,躲到老酒鬼身后。
  老药童又捡了几次,蝎子不但要跑,还躲进缝隙里不给抓。
  这是怎么回事?老药童问老酒鬼。
  老酒鬼摸摸胡子,笑着拍拍越恒的脑袋。
  怎么地,咬死我的鸡还跟我碰瓷呢?越恒大着胆子蹲在石板处嘟囔。
  见是越恒,蝎子举着螯爬出来,又开始有节奏的对着越恒晃动。两只螯一前一后,像是在跳舞。
  它这是喜欢你呢。温柔的声音飘然而至,蝎子听到这个声音,缩着尾巴冲进缝隙里。
  小东西,见到喜欢得人娘都不认了?之前送与越恒点心的美丽女子翩然一笑,叹了口气。
  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越恒:???
  越恒赶紧退后与蝎子拉开距离,不开心道:它把我的鸡全都毒死了!
  老毒物揉揉越恒的脑袋,歉意道:那我将它赔给你好不好?
  越恒连忙摆手:不,不了吧?他还想养鸡吃肉呢!
  老毒物家的闺女长得好看还中用,傻子才不要。老药童捏起悄咪咪钻出来的蝎子,放在老毒物手中。
  老毒物温柔的摸摸通体雪白的蝎子,叹了口气,递与越恒,它胆子小又害羞,以后你要好好对她。
  当娘的真是盼着这一天又舍不得孩子,我祝福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
  越恒: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第8章 乐生悲
  树屋内,越恒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沉着小脸看着桌上。
  桌上摆着一盘切好的碎肉,被老毒物强行塞过来的蝎子两只螯夹着碎肉往嘴里送。
  老酒鬼和老药童皆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它,越恒听到老药童心疼的声音。可怜的小家伙,饿坏了吧。
  可怜的不该是我吗越恒瘪瘪嘴。
  行了,别哭丧着脸。老毒物把大花送到老厨娘家里,让她给你炖鸡吃,等会儿你吃大花时,先吃几粒解毒药。老酒鬼交代道。
  师父你不留下来吃饭吗?越恒问。
  老酒鬼摆摆手,出门。
  奇怪,师父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越恒对老药童说。老药童耸耸肩,低下头专心看着蝎子。
  你这么喜欢它,干脆我送给你好了。越恒道。
  老药童翻个白眼,冷笑,我倒是想要,人家也得愿意跟我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老药童叹了口气,嫌弃的看眼越恒。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小雪有灵性,不会蜇你。老药童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放在桌上,这里还有这么多解毒药,蜇了也不怕。
  越恒原本想移动的屁股僵硬片刻,哼哼着坐到桌子边。
  盘子里的蝎子见到越恒,肉也不吃了,又举起螯前后晃动跳舞,这次还带上尾巴。
  吃吃吃,赶紧吃你的,别跳了。越恒抱着手臂抬起下巴。
  蝎子乖乖地往嘴里塞肉。
  见状,越恒挑眉,还真挺有灵性。
  老药童看了眼越恒,又看了眼盘子里的蝎子,突然觉得越恒仿佛话本里嫌弃糟糠之妻的坏男人,而这糟糠之妻还一心一意的对他好。
  不对,我们家小雪这么好看,哪里是糟糠。老药童嘟囔道。
  越恒捧着脸,看着盘子里的蝎子。别说,这小东西白白的倒是不可怕。盘子里的蝎子通体玉白,似上好羊脂玉雕成,只眼与尾尖火红,似指尖血。
  坏男人回头喽。老药童嘟嘟。
  什么?越恒没听清。
  老药童摇摇头,拿着筷子将碎肉放到蝎子螯边。
  唉,既然你跟了我,就得随我叫。越恒摸起一根筷子戳戳蝎子的尾巴,被老药童一筷子打开。
  越恒也不在意,放下筷子认真道:你是因为咬死我的鸡被老毒物送给我,我们之间有这个缘分。而我又姓越。
  这么着。越恒一拍手,眼睛亮起,以后你就叫越小姬吧!
  哎哟,你干嘛呼我脑袋?越恒按住脑壳,不满地看向老药童。
  老药童嘴角抽搐,又看他是个孩子,实在无法分说,只道:你取得什么破名字!
  越恒有些苦恼,想了想确实越小姬不好听,便道:那就把小去掉,以后你大名叫越姬,小名叫小鸡。这样总行了吧?
  老药童眼角跟着嘴角一起抽动,心下无奈。月季总比小鸡好听,何况这是越恒的蝎子,蝎子又喜欢他
  老药童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老毒物把蝎子小雪现在改叫越姬的事情在村里不胫而走,大家投喂越恒时,顺便还会带些碎肉送与越姬,越恒因此见识到越姬在村中的人,啊不,蝎气。
  *
  很好。老书生道。他放下越恒的作业纸,微微一笑。
  偷偷打哈欠的越恒连忙立正站好,眼角掉下的泪滴子落在越姬尾巴尖。越姬正拽着越恒头发荡秋千,发现水滴落在身上的连忙举着尾巴钻进越恒衣服里。
  越姬:蹭蹭,干干!
  这么困?老书生问。
  越恒手指挠挠脖子,郁闷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还得冬眠,尤其周公舍不得我,非得拉我跟他下棋。
  老书生漂亮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越恒,刚刚到山村还没人小腿高的孩子如今已与桌子齐平,眉眼如画招人疼,就是黑了不少。
  他眉眼弯弯,揉揉越恒脑袋,那你俩谁输谁赢?
  越恒点点头,我没输过。
  老书生挑眉,只听他道:他没赢过。
  我们一致认为,还是睡觉更舒服。越恒一本正经。
  呵,你呀。老书生无奈摇头,看了眼日头,准备叫他回去,忽而想到一事。
  你的酒缸擦得如何?
  越恒撇嘴,擦了一年了,根本擦不干净。酒林不知何时住进来一群鸟,天天下肥,我前脚擦干净的酒缸后脚给我画上。
  还有那虫啊灰尘啊,就是看我擦得太干净了,非得亲亲才开心。越恒郁闷道。
  老书生掐掐手指,道:如此说来,是一层未擦完?
  越恒舔舔嘴唇,背着手对老书生笑。
  可不行呀,你要擦快一些呀。老书生摸摸他头,低声勉励,不要老想着玩,去吧。
  老书生再见!越恒眼一亮,嗖地跑出门去。
  木门刚啷刚啷,明暗的光落在老书生脸上。老书生低头,将越恒作业纸夹进书里。
  芜湖!
  山沟村顿时活起来。
  越恒小炮仗一般冲到槐树下,拽下老山雀头上的花插在自个儿脑门上,搂着老山雀问,老山雀,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我师父?
  最近也不知老酒鬼忙什么,整日神出鬼没,三天两头不见老酒鬼的影子,老游医也不知去了哪里。
  老山雀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捏针,抬眸瞅了眼越恒,打趣道:看不到你师父,想他老人家啦?
  越恒耳朵微红,抱着他的脖子可劲晃,谁想他了!就是跟你打听打听,我幸福的时光还剩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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