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慈姑小声对桃娘说:“倘若我没猜错的话,现在那杀手应当在与相府的人请示我应当怎么办,甚至,两人正在讨价还价哩。”
  她说得轻松,却叫桃娘的眼珠山崩一般涌出:“是我没用,我连累了老板娘。”
  “是老板,不是老板娘。”慈姑冲她眨眨眼睛,“我自个儿便开得起店,不需要男子当我的家。”
  倘若是平时桃娘还能与这位利落飒爽的娘子聊上几句,可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看到康老板伸出手来,利落一抖,那绳索便掉落地上。
  等等!
  桃娘眨了眨眼睛。
  没看错,那捆在康娘子手上的麻绳不知道何时已经脱落。而且康娘子已经凑过来帮她解起了绳索。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康娘子似乎瞧见了她的困惑,扬扬眉毛:“自打我在睡梦中被人捆了扔到人牙子船上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学会这解绳法。”
  这是她特意花了许多钱向万胜门灌口二郎庙门口摆摊跳索拽百戏的艺人学来的呢。从前她喝了隔房婶子一碗茶水后,便昏迷了过去被他们扔到了船上,自己与哥哥想挣扎却被绑住了手脚,自那以后她便心有余悸,直到自己经营食铺变有钱后,立即花了一百两学了那独门的秘籍。
  “啧啧啧。”想起银子慈姑还是颇有些心疼,“回头救了你,你能与我摊五两学艺费么?”
  桃娘拼了老命的点点头。
  “你听——”慈姑示意她听。
  桃娘听得见流水潺潺,还有鸟叫声。
  慈姑便说与她听:“水上建造的木屋,定是汴京城里一处塌房。没什么人声,应当不是码头。”
  汴京城里多河水又寸土寸金,百姓们便想了个节约徒弟的好法子:将仓库建造在河里。打几根木桩起个木屋,里头虽然简陋潮湿住不得人,却能仓储货物,这种屋子便被唤为“塌房”。塌房虽遍布汴京,可都热热闹闹,挤满了来取货存货的人群,若是悄无声息,那便只能是位于偏僻之处。
  桃娘也想到这一遭,心里一沉。地处偏僻,她们两人又如何求救?怪不得对方连塞口的布巾都不用,原来是算定了她们逃不出去。她不由自主便往眼睛瞧向了慈姑。
  慈姑却在四处东张西望,打量着这木屋。
  这塌房随随便便筑就,里头随意堆放着没用的油布、木材,没用任何可用的利器。
  慈姑本想寻个木棒石块之物,趁着那人进门时狠击他后脑然后趁机逃窜,可是如今瞧来那人也不傻,倒知道将利器钝器都收起来。
  她毫不气馁,慢慢搜寻起来。
  果然被她找到了机会。
  她仔细打量,发现有块木地板比别的地方要薄些。
  这却奇了。
  她打量着这木地板,终于发现其中端倪:这块木板居然是块活动板子,她小心翼翼抽动这木板,居然将这木板抽开了。
  木板抽开后,下方流水潺潺,果然这塌房是建造水上,如今见下头水流阵阵,便知是汴河。像这种库房有时候为了便于运输货物,会在木屋底端设置个活动的洞口,好方便叫货物顺水流下节约运费,还可直接卸到货船好省时省力。却不想今日倒被她们俩人发现。
  桃娘也是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这么小的隔板,根本钻不出去,何况她们两又无人弱女子必然不会浮水,便是钻出去还不是掉落河里,活活淹死?
  慈姑却拿起一块木头板子放进那空洞里,反复撬了起来。
  她一人力气不够,桃娘便来帮她。那空洞的木框渐渐被撬动,咯咯吱吱响了起来。
  塌房本就草草建造,因而上头的铁钉也钉得马马虎虎,居然被慈姑和桃娘又撬开了一块木板。
  有这两块木板空洞,便能容得一人逃脱。
  慈姑又拿起一块木板递给桃娘:“抱着,跳。”
  桃娘明白了她的意思,激动得战栗起来。可她没有退缩,反而吸了一口气,将木板紧紧抱在手里,而后站在木洞边缘,勇敢往下,“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花四溅,她先是不见踪影,而后渐渐被水流浮起,顺着河水往下游流去。
  慈姑也旋即拿起一块木板,就要往下跳——
  看守他们的人正好有两人,发现比原计划多了一人后,一人去寻相府委托人交涉,一人则在塌房外看守起这两个小娘子来,只不过塌房靠近水面蚊子丛生,他不堪其扰便退到岸边。横竖不过两个小娘子,何况与塌房相连的那块木板被他把守得死死的。
  谁知就在这时他听见“噗通”一声,再定睛一看,却见有个小娘子往下游飘去。
  “不好!”黑衣人心里打了个呼哨。
  他拔腿就往塌房里去,可走到塌房才发现自己锁了塌房的门,他顾不得拿出钥匙,一脚踹开塌房的大门——
  直来得及看见一袭青色的影子抱着块木板消失的身影。
  他扑到洞口处,看着那个被撬开的洞口,懊恼地往地上狠踹一脚。
  慈姑紧紧抓着木板,顺着汴河起伏,汴河自西向东流入东京,若她猜得没错,这河水终将往人烟阜盛的东边流去,到时候人烟聚集,自然会被人救起。
  她的猜测是对的。
  没顺水飘多久时间,便听得岸边有人大声嚷嚷:“在那里那里!”
  而后便有船舶靠近她,有人大喊:“还有意识吗?能抓住这绳索吗?”
  慈姑刚想张口应声,却听得“噗通”一声,船上一片惊呼。
  她的手已经越来越松,适才撬动木板时她的双手被木材凸起的木刺扎了个满手,而后又泡在水里浮沉,被水浸泡后手上针刺一样。适才不过是勉力支撑,如今听见有人来救自己,心里一松,那手几乎就要握不住木板,眼看着就要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慈姑顾不上惊讶,就听得对方低声说:“莫怕。”
  原来是濮九鸾。
  他来救她了。
  他将慈姑一手拉住,一手划动拍打着水面,慈姑的肩膀被他揽在怀里,若不是此刻在水里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发烫。
  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将两人救上去,披着一件干布的桃娘冲过来一把就要抱住慈姑:“太好了康老板!我们得救了!”
  劫后余生叫她生出了格外多的亲密,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一手抹着眼泪一边还好奇:“怎的你最后没在水里挣扎?我听说溺水之人慌乱之际会大力拉扯救她的人,怎的你却没有?不过为何我能用绳索拉起来,你却要被人捞起来?”却没发觉她和濮九鸾的脸齐刷刷有了些不自在。
  徐林见状不对,一把将桃娘拉走:“去讲讲那人的长相,好叫我们画像捉捕。”
  第58章 房塌了
  那两人出去后船舱里顿时安静下来, 慈姑垂首,她适才听了桃娘的话两颊便飞起了红。
  想必她漂浮在水面上时那一声“噗通”的声音就是濮九鸾下水时发出。
  为什么要下水呢?
  当时她已经漂浮到了船只跟前,又有人从船上扔下了绳索。她只要扔开木板拽住绳索便可被船上的人救走。
  除非……
  除非他挂念她的安危一刻都等不及……
  慈姑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脸颊发烫坐立难安。
  “给你。”
  慈姑被这声音猛的一惊, 抬起头见是濮九鸾与她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件长袍递过来:“这船临时征用,没有备着衣裳, 你落了水,先披上这件衣裳御寒。”
  慈姑道了声谢, 便将那外袍披在身上, 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湿漉漉, 河水正从身上滴滴答答落下来, 身上的袄裙也被打湿湿哒哒裹在身上,好在适才已经天黑, 又有濮九鸾相护,应当是无人瞧见。
  她红了脸,将外袍穿在身上。
  这时才觉得冷, “阿嚏”打了个喷嚏。
  濮九鸾慌得站起来,一叠声问:“可是着凉了?”又喊大夫, 忽得想起大夫不在这船上。自嘲一笑, 自己而今倒乱了阵脚, 莫非这就是人常说的“关心则乱”么?
  这么一想, 他心里也七上八下了起来。
  他晚膳时从岚娘那里知道慈姑下落不明时便不安起来, 立即带人往路上追寻踪迹。
  很快便查探到被打晕扔在路上的车夫, 而后他根据车辙印不过须臾便判定出在对方带着马车去了西边。
  为求稳妥兵分两路, 一波人陆路,一波人水路而行,他一路追踪心急如焚, 恰在此时瞧见一个女子漂浮在水上。
  那女子穿着粉衣,濮九鸾立即想到岚娘所说慈姑与一个穿粉衣的客人同行的消息,他们救上来后那女子后那女子直指着后头:“救人救人!”
  他往船头便看见慈姑熟悉的身影。
  她小小身影趴在一块长条木板上,那木板带着她在水里浮沉,随时能够倾覆。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绳索。二话不说直接跃入水中,当时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救她要紧。
  如今回想来,其实自己所做着实有些唐突了,可若是再来一次,自己一定还会冲下去。
  如此想来,似乎已经有些不对。
  濮九鸾后知后觉地想到:似乎,他待慈姑,有些异乎寻常过于亲近。
  这想法如在三月干旱的草原上撒了一把火种,立即“腾”一下烧了起来,转眼就熊熊烈火不可收拾。
  他从来没有待谁有这种想法。
  濮九鸾仔细思忖一下:换做何人,他也会如此关心则乱毫无章法毫无理智只想红着眼救了这人再说。
  他想了一圈。在世的人里,居然只想到慈姑。
  其余的人,譬如官家,譬如亲近的下属,他固然也着急,却仍旧会冷静思索对策,将对方营救出来,而不是慌得如同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急冲冲就想下水。
  草场上经年无雨,每一株草都已经干裂焦枯毫无水分,此刻火星燎原,熊熊大火铺天盖地而来,漫天火光,烧得一向镇定的濮九鸾坐立难安。
  密闭的空间,两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男子的外袍披在身上,还沾染了他隐隐约约的味道,直将慈姑包裹得密密实实。
  “我瞧瞧前头是不是快到家了?”慈姑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些凝滞,便裹紧了外袍起身往外头而去。
  夕阳渐落,满汴京城里的灯火渐次升了起来,小娘子们蒲扇轻摇嬉笑闲话,孩童们打闹追逐流萤,大街上马灯相继被打更人一盏盏点亮,酒楼歌台里莲灯点亮,将个汴京城映衬得人间天上一般。
  慈姑瞧着前头的码头:“前头那里拐个弯便是我家。可劳烦船家停上一停?”
  徐林扫了眼,侯爷从她身后跟着出了船舱,听见她说这话后似乎眼神有一丝失落,只不过夜里灯光不好也瞧不大清侯爷的神色,他心一横:“不可!”搏一搏,富贵险中求。
  果然侯爷脸色缓和下来。
  徐林心里一喜,于是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如今流寇在外游荡,一次不得手下次定然会继续下手,说不定要将两位娘子赶尽杀绝,不如保护起来。”
  “官衙此时无人,便是去了也不安全,难免为贼人所害。为今之计唯有去镇北侯府暂为歇脚才最为安全。”
  徐林瞥了一眼侯爷,虽然面色仍旧平静,可熟悉侯爷的他还是敏锐地从侯爷极目远眺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丝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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