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稳了。
  桃娘瞪圆了眼睛:“我们要去镇北侯府?”
  “非也!”徐林摇摇头,“您是本案重要证人,还请移步往大理寺,连夜请画师画像才是。”
  船行迅速,很快便到了一处码头,他们一行人下了船,从落水到现在不过一刻慈姑便站在了镇北侯府的牌匾下。
  镇北侯府是个大院子,她跟在濮九鸾后头进了门,又坐上轿子坐了许久才到一处庭院。慈姑在轿子上默默估量了一下,比从前的黄家大好几倍呢。
  她下了轿子自有濮九鸾侯在外头,温柔叮嘱她:“这是府里的客房,你先在这里梳洗。”
  夜风吹来,慈姑点点头,体贴道:“我自己梳洗便是,夜里风大,你也赶紧梳洗才好。”
  濮九鸾拍拍掌,便有两个婢女上前:“青衣、蓝衣,带这位康娘子去梳洗。莫要怠慢了。”瞧着她进了院子,自己才转身离开。
  青衣、蓝衣两个婢女并不多话,将她带到内室后便道:“娘子请用姜汤沐浴。”
  慈姑点点头,果然是世家大族,有些讲究,见她身上湿着便备了姜汤,却也不多嘴问她为何全身湿透。她进了姜汤洗浴后,立刻有人送来衣裳:“不知娘子来住,府上没有备衣裳,仓促间从外头买来的成衣,还请娘子暂时换上。”
  自己沐浴这功夫对方便已经买来了成衣,这速度着实惊人。慈姑又是一阵惊叹,她穿起衣服,这衣裳与自己穿来的衣裳一色,俱是青色。随即又有个裁缝娘子过来与自己量衣服尺寸:“还请娘子伸手,叫我量体裁衣。”
  慈姑有些发愣,这世家大族都这般讲究么?来借住的客人都要先裁衣裳?
  慈姑适才沐浴时,青衣早问过徐林,知道这位娘子是贵客,徐林一脸高深莫测:“千万莫得罪这位娘子,只将她视作孟家娘子便是。”孟家是侯爷舅家,礼遇非同寻常,青衣吃了一惊,自然待之恭恭敬敬。此时见慈姑发愣,便讲解道:“娘子不必介怀,我家主人吩咐下来不能怠慢娘子,我们自然不敢造次。”
  你家主人这般大方?
  好吧,毕竟是“一两银”,漫天撒银的魄力还是有的。慈姑犹豫片刻,便不再追究。
  她换好衣裳便有个丫鬟带她去寻镇北侯,两院子几乎是斜对着,只不过走了几步便进了正院。
  濮九鸾也换了一身衣裳,玄青色白鹤纹衣裳,头发已经擦干,用一柄青玉簪子梳拢,慈姑未见过他家常这一面,因而有些好奇多打量了一眼。
  濮九鸾身上还透着沐浴后香露的香气,见慈姑多瞧自己两眼,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想着今日慈姑穿了青色,他也穿了青色,看来玄青色白鹤纹衣裳要多做几件才是。
  他咳嗽一声:“太医很快就来。”
  说话间太医已经被疾风带了进来,顾不得疾风通传便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濮九鸾忙挡住慈姑,示意她去屏风后头。
  慈姑躲在帷幕后头,只露出一截胳膊由着太医诊治。
  “深更半夜喊我起来来诊治,你小子小时便偷我的药丸当糖豆吃,长大也不是个省心的!”吴太医是个大嗓门,“这小娘子是个什么来路?金屋藏娇么?”
  濮九鸾毫不尴尬,反而笑着与吴太医打趣:“这才用晚膳您便说是深更半夜,岂不是眼神不好使?”
  “哼!臭小子,占我便宜!”吴太医嘴上骂骂咧咧语气却透着亲昵,他搭在慈姑胳膊上沉思片刻:“不是喜脉。”
  濮九鸾:……
  慈姑脸刷一下红了。
  “知道您老人家医术好,如今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人家脸皮薄。”濮九鸾哭笑不得,“这位配合我们追捕犯人时掉入湖中,怕落下什么病根才请您过府来诊治一二。”
  吴太医才说:“没有甚大事,无碍,这几天用姜汤泡脚沐浴便可,我再开几幅滋补的汤药便是。倒是你,刀伤还未愈合便去泡水,莫不是不想活了不成?”
  他絮絮叨叨将濮九鸾的衣袖撩开,仔细探视完伤口才气得吹鼻子瞪眼:“你也太过鲁莽,怎能如此不上心?”
  又写了几幅方子:“你从今日起就当静养,哪里都不许去,等胳膊上刀伤愈合再走动,这几天也别上朝了!”
  慈姑听得心里一动,今晨便听说濮九鸾手上有刀伤,谁知道适才他居然二话不说就往水里跳。便是寻常切菜划拉一道小口子泡在水里都觉刺痛,何况一道刀伤?
  她心里又酸涩又自责,站起来想去瞧瞧又不方便出去,只在帷幕后急得团团转。
  吴太医将帷帘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挑眉冲着濮九鸾笑得意味深长。
  濮九鸾一阵头大,这位老太医医术高明,可偏偏人跟个老顽童一般,又瞧着他长大,待他就如待自家子侄一般自在,自然不会像旁人一般怕他。他咳嗽一声:“您赶紧与我开几幅药吧。”
  可想起适才帷帘后原地踱步的急切,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畅快,像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吃一口麦芽糖,连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吴太医等开完药要出门还不老实,刻意凑到濮九鸾跟前挤眉弄眼:“你小子,当真不是你什么人?”
  濮九鸾连忙扶着老太医往外头请:“吴太医,您就绕了我吧!”一阵拉扯才将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家请了出去。而后才进屋咳嗽一声:“吴太医走了。”
  慈姑这才从帷幕后走出来。慈姑见濮九鸾虽然佯装镇定,可耳根子到底是红的,她有些好笑,原来这镇北侯居然也能被人为难住。再想起吴太医说濮九鸾小时候翻药丸当糖丸吃,不由得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适才那院子可称心?”
  “很好。”慈姑点点头,又想起濮九鸾胳膊上的刀伤,愧疚问,“这刀伤伤得可重?”
  “无妨!”濮九鸾轻描淡写一笑,“不过是划拉了小伤口,自然不算什么大事。”
  他越这么轻描淡写慈姑越愧疚,心里着实难受不已。
  濮九鸾看出了她的情绪,便道:“我十三岁便去了塞外军营里头,这伤口也只是寻常,你莫要放在心上。”
  慈姑心里沉甸甸的,她咬咬嘴唇。见自己再说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变成了濮九鸾安抚自己,索性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过可否请你帮忙,我想给岚娘她们递个消息。不然她们寻不到我只怕慌张。”
  “好,我这就叫人去送信。”濮九鸾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慈姑叹口气:自己受了这一番磋磨,不知岚娘与吕二姐该如何担心哩!
  *
  “什么?慈姑被劫匪抓住,而后落了水?”
  疾风回答:“是!她被我们侯爷救上来,如今因着与她一起的女眷涉及官司,因而要在我们侯府暂住几日。”
  他虽然不懂为何不能派兵把守证人住所,但是徐林那家伙一向比自己机灵些,想必也安置也自有道理。
  只不过这康娘子的家眷怎的瞧着不像是沉痛关心家人的样子?疾风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此案极其凶险,背后又有高门斗争。康娘子这几日都有些危险。”
  “哇!”
  “啊啊啊!”
  那两位家眷先是激动得互抱对方,而后在原地转圈,一脸高兴。
  “此案极其凶险,康娘子应当有些危险。”疾风见她们似乎不大重视一样,又说几遍。
  “是!凶险!极其凶险!要好好待几天,侯爷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家慈姑!”
  疾风看着两个小娘子笑得跟花一样,心里纳罕:这家人,怎的姐妹情谊如此淡薄?
  正疑惑间岚娘眼珠子一转:“正好慈姑的房间塌了一道梁木,这些天我都要修缮,请代为转告镇北侯,劳顿他再收容我妹妹几日。”
  疾风瞧了瞧她身后那院子,四平八稳,瞧着不像是塌了梁木的样子啊。
  第59章 玉带羹
  旋即徐林便来求见侯爷, 慈姑想他们有公事要谈,便自觉地出了正堂。
  濮九鸾带伤救自己,叫她心里着实愧疚, 便想做道菜感谢他。她问过青衣, 青衣忙带她来厨房。
  整个灶间的厨子早被请了出去,青衣自己与几个小丫鬟在旁打下手。
  慈姑见篮子里有一篮珊瑚样的莼菜, 再想起平日里濮九鸾吃饭都喜欢清淡的菜式,便想做一道玉带羹。
  先是宰杀了两条黑鱼, 将其中一条黑鱼切片, 青衣见慈姑几刀便已将黑鱼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条状不由得惊叹不已, 寻常片鱼都是片成鱼片, 慈姑却是做成了细条状,慈姑便解释与他:“这是为着整道汤羹的色着想。”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 自然要面面俱到,慈姑便先用蛋清和胡椒粉黄酒腌起鱼条。
  趁着腌鱼她将另一条黑鱼切块并鱼骨用小火煎熟,而后倒入热水, 再加入焯过水的笋丝,细嫩的春笋被她巧手撕成缕缕丝丝, 再将莼茎入锅, 小火炖煮起来。
  而后又起一锅, 将鱼条沸水下锅, 见鱼条渐渐蜷缩起来, 便用竹漏勺将鱼片舀出放入凉水中浸泡。
  此时锅中的鱼汤已经炖煮得逐渐脱肉, 慈姑用筷子一捞, 那鱼骨上附着的肉便尽数落入鱼汤中,她便用纱布细细过滤出鱼汤,而后将凉水里浸泡过的鱼片放入羹中。
  待到菜色端到吃饭的花厅时, 濮九鸾早忙完了公事。他本想劝慈姑莫要如此辛苦,但转念一想慈姑素来自尊心极强,这样的小娘子只怕劝也劝不住,倒不如叫她做道菜式,也好叫她心里无甚负担。
  慈姑见濮九鸾过来,掀开瓷盖笑道:“碗中春笋似玉,绿莼似带。是以称之为玉带羹。”
  濮九鸾调羹舀动,随着舀动丝丝缕缕的莼菜和笋丝在汤里清凉滑动,雪白的鱼汤里嫩绿的莼菜和玉白的笋丝相映成辉,
  尝一口,汤羹鲜美,状如荷钱的莼菜入口,先是觉得滑溜溜直入喉咙,咬一口唇舌间立即感到丰富的胶质,脆脆的,滑滑的。
  而后吃一口笋丝,笋丝被处理成丝状,吃起来有平日里没有的爽脆,饱吸了鱼汤的精华,此时笋丝一咬便能咬出大量的鱼汤,口感变得丰腴起来。
  鱼本身则被片成鱼条,与笋丝、莼菜的形状相呼应,咬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软烂,反而脆生生,与莼菜、笋丝的口感奇异地配合起来。
  许是看出了他的惊讶,慈姑笑道:“这原不是稀罕法子,就是将鱼片煮熟后再入凉水浸泡而已。”
  凉水中的浸泡使鱼片变得脆而不烂,形状完整。整个鱼片薄厚相宜,无比鲜美。
  整道菜看上去清淡高雅,可一尝却觉色美味香,鲜浓满口。濮九鸾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以看这到玉带羹也忍不住吃了起来,饱满的鱼片、滑腴的汤汁、滑溜的莼菜、脆滑的春笋,叫人耳目一新。
  用完膳后,蓝衣便端上来煎好的汤药:“娘子,避寒的汤药好了。”又有人端来濮九鸾的汤药。
  既是濮九鸾的好意,慈姑便也不推辞,接过汤药边喝。只不过那药物着实有些苦,叫她喝完便皱起了眉头。
  “去寻些蜜饯来。”
  濮九鸾的声音平平淡淡。
  蓝衣却吃了一惊,忙告罪不休,外头伺候的青衣则叫小丫鬟将蜜饯送过来。
  慈姑吃了几块蜜饯,嘴里的味道才觉得淡了些,青衣又端来茶水为她漱口,这才将嘴里的药味散个一干二净。
  慈姑喝完水,随口问道:“怎的就你们伺候,也不见有旁人?”
  青衣忙回禀:“回康娘子话,府上全是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侯爷素来不喜女子伺候,府里又没个女眷,是以没什么丫鬟。便是我和蓝衣也不过是因着是孟家的人所以才留在了此处。还请娘子莫嫌弃我们粗粗笨笨。”
  她这一番话说得又累赘又多余,甚至还有些议论主家私隐的嫌疑,可奇就奇在濮九鸾听完后却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愉悦的神情。
  一旁的蓝衣窥见濮九鸾的神色,身上一冰,整个人失魂落魄起来,若不是青衣扯她一把,差点都忘记告退。
  见两人出去,濮九鸾便问慈姑:“可要在园子里逛一逛?”慈姑看月亮高悬,便知天色已晚,忙婉拒道:“你受了伤便早歇敷药歇息才是。”
  濮九鸾便也不勉强,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两人并排而行,府里的仆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条路上就他们两人,几乎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
  偶尔还会时不时碰到对方肩膀。
  慈姑便想起上次在白鹿山上并排而行的情景。
  他步子压得极慢,路上与她说些逸闻,谁知还是很快就到了院门口,濮九鸾心里暗暗叫苦:为何当初要将两人的院子安置得如此之近?
  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安排院子时是想叫慈姑离自己近些。
  慈姑见夜色渐浓,便提议:“还是我送你回去罢。”
  ?
  濮九鸾意外之后便是大喜,忙道:“多谢,这天黑漆漆的,我胳膊又受了伤,着实举不起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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