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有间把自己埋在棉被里，不断反省刚刚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想保护班长』这种傻话。
  太蠢了，真的是太蠢了啊，不自量力！
  不行，我要想点别的事情，想数学，对，就数学。
  魔性的大头娃娃a再一次出现在李有间的脑子里，大头娃娃a不断认真的验算数字，在黑板上算一道又一道的公式，然后登的一声，大头娃娃b冒出来了，他看了看纠结的娃娃a，然后默默着手协助a把棘手的公式算出来，b算着算着，感觉哪里不对劲，结果回头一看，大头娃娃a竟然偷偷擦掉他辛苦算出来的答案。
  〝你在干嘛呢？〞大头娃娃b问。
  〝我想帮你啊。〞大头娃娃a害羞的说。
  李有间不断的捶床。
  大头娃娃a——就是我啊！整件事情里不但没有帮上忙，还添麻烦了！
  话说我是哪来的自信竟然会想要保护班长，我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先。班长年纪比我小，可是心智年龄比我成熟太多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遇事不决，班长解决』。我都快三十岁了，连委託人骚扰这种事情都无法自行处理——不行，谢莉莉这种等级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处理得了！
  李有间仔细回想，打从班长说谢莉莉由她来亲自应对，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这已经是很失常的反应了。
  难道…
  李有间立刻从床上惊坐起。
  该不会是…恋爱的佔有慾在作祟吧？
  李有间双手扶着太阳穴，告诉自己：不行啊，直女是雷区，到头来都是没有结果的，互相浪费青春罢了。
  等等…班长虽然对女的没兴趣，但是她对男的也没兴趣，因为她只对工作有兴趣——不行啊，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跟工作狂谈恋爱，那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哪怕未来真的有一咪咪机会在一起了，恋爱中不都得一直承受孤单之苦？
  李有间觉得在三观正常的恋爱里，没有什么比爱人把时间都拨给了工作还要不幸的关係了。试想今天问一句伴侣怎么没回讯息，十之八九回覆过来都是说：在忙。你想要跟她多一点相处机会，多说两次就会被嫌太黏太烦，看个电影回头都是一直在滑手机，还滑的义正严词，搞得一段忠诚的关係却好像有一个永久无法解决的小三问题，诸如此类各种糟心体验，哪天还要看着伴侣跟工作伙伴去搭爱情摩天轮，就因为她没时间跟你搭，她的时间只分享给工作相关的人。
  你醒醒啊，李有间，班长是弯是直都不行，班长就是可远观不可褻玩焉。
  李有间眼见不能逃避自己的感受，只好用心整理自己的情绪想法，她意识到摩天轮那一夜自己感叹着想跟爱人分享生活大小事，这或许就是很想谈恋爱的徵兆了，她的脑子跟身体都孤单了！原来是地方单身狗需要温暖。
  去走走都好，我需要去认识新的人，转移自己的情感附着。李有间抱头苦恼。
  赵地锦反覆看手机屏幕，里面的画面是她跟李有间的最后通讯时间，两人的沟通就停止在了那一晚糟糕的结尾。
  原先睡觉都不够用的生活里，她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可是现在工作杂事已经顾了一个总务来处理，金光最近也改善了不少敷衍的毛病，对着木工组员的成品都会仔细检查，盖庙有信强的团队根本不用担心，小胖敦跟秀秀都去了高雄协助餐厅工程，而餐厅工程的大小事李有间都可以立即处理。
  于是赵地锦没事做了，她都记不起上一次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赵地锦坐在会客室里泡着茶，因为现在要是下楼去检视工作室进度，还会给金光增加无形的压力。她都已经可以想像到金光紧张地把手汗擦在裤档上的模样，还是算了吧。
  人间了就想得多了，赵地锦开始翻看手机，不断思考那一天晚上为什么会对李有间发脾气。
  而且现在回想起当晚的事情还是歷歷在目，赵地锦依旧隐隐感觉心里不舒服。傻白甜被人查出地址，还敢违背她的指令去选择隐瞒，美其名曰说是为了保护她？
  呵呵，现在还是可以气笑她。
  可是另外一方面，李有间的出发点也只是不想要她担心，当员工有这种错误的行为决策，通常说几句话好好教育观念，像金光那样以后记得改进就好。
  ——况且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又何必发一顿无意义的脾气？
  再来就是追诉更早之前自己都察觉的违和行为，她早该好好思考一下，却一直因为没时间而放着的问题。
  ——为什么摩天轮那个晚上，我会要求傻白甜发讯息给谢莉莉，说出那些引人误会我们在一起的言论？
  当然，她是想保护李有间没错，但还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慢慢解决问题，何必一定要选择当下那么激进的方法？
  换位思考，要是今天是林秀秀受到骚扰的话，她还会要求林秀秀回覆谢莉莉这样引人误会的话吗？
  不会。赵地锦断然言之。
  被认为她们有更深一层的关係，也会造成很多未知数的潜在麻烦，而赵地锦不喜欢没办法掌控的未知数。
  事后李有间虽然只是当作自己是为了协助她摆脱谢莉莉不做事后追究，但赵地锦问自己，难道不正是希望将李有间划分到了自己的所属范围内，才会想要谢莉莉立即把手挪开，当下做出那样的决策吗？
  我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说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是生活似乎没有给赵地锦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到底想要从跟李有间的关係里得到什么。
  谢莉莉突然发来一张照片，让她焦躁的情绪瞬间降到冰点。
  画面是李有间正在酒吧里面跟一个女人相谈愉快，对方的手已经覆盖到了李有间的手上，李有间并没有反对这样的触碰，她对女人笑着。
  lilycheah:我一开始没有把你们关係想得太严肃，以为还有自由的空间，是我的误会。
  lilycheah:这张照片是别人发给我的，并非我自己主动要求，希望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关係。:p
  赵地锦没有回覆谢莉莉，她知道这女人的潜台词不过是想嘲笑她：我虽然追不上手，想不到你也戴绿帽。
  来钱容易的间人，就喜欢把生活上的注意力放在情情爱爱上。赵地锦冷漠地想，她一点也不在意谢莉莉言语背后的挑衅，这种小打小闹的恶意不值得放在眼里。
  赵地锦将热茶送进嘴里，久久地看着这张照片，这里面的李有间绑着随意的马尾，那是她劝李有间最好不要让头发沾到油漆后才有的绑发习惯，以前的李有间只喜欢披着长发戴着像蝴蝶结那种公主饰品。
  所以这确实是最近拍下来的。
  几条电线散在凹槽里，一双满是青筋的手正在试图将其捆起来。
  〝踏闷戚夫格格喔。〞黄牙嘴角咬着电胶布，说话咬字不太清楚。
  林秀秀抬起头，望见赵地锦难得来到餐厅工地，此时正冷着脸跟李有间谈话。〝…你是觉得哪里气氛怪？〞林秀秀皱起眉头。
  黄牙把电线缠绕好，剪断胶布，松了松牙关。〝我都能看出来，你肯定早看出来了。你啥时看过班长用这种表情跟我们讲话了？绿茶啊，好像得罪班长囉。〞黄牙看过金光好几次被班长退件，就没见过班长一直表情这么冷淡。
  林秀秀低头沉思，抬起头又是一副冷笑的嘴脸。〝谁叫绿茶最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老实说，连那几个新招进来的临时工都敢爬到她头上去，她还怎么做监工，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你又说夸张了。〞黄牙嘻嘻笑。〝我觉得绿茶的安排算不错，冷热管跟明线的安装照她的建议嘛不比班长差，信强也讲她教了不少泥作技巧给他。〞
  〝拜託你闭上嘴行不行！到底你是那个绿茶的朋友还是我朋友？〞林秀秀抬手制止黄牙继续说下去，她将钳子随意拋在地上，起身对赵地锦招招手。〝阿虎，我差不多休息了，等等要不要先一起吃东西？〞
  赵地锦暂时停下与李有间的进度讨论，同意林秀秀的邀约。
  林秀秀经过李有间的时候差不多就快撞到她了。〝你要一起去吗？〞她侧过脸对着李有间说，但是那个态度很明显就是：你最好别来。
  李有间偷偷看了赵地锦一眼，班长却看都没看自己。
  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生气？
  李有间知道刚刚她偷瞄班长的模样，一定是被林秀秀捕捉到了，此刻林秀秀仰着下巴，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笑。
  〝我还有事情要跟玻璃师傅谈，你们去吧。〞李有间硬是挤出一个笑，她告诉自己，不要跟她见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之后不断在心里咒骂。
  餐厅里面最大的工程是交给玻璃师傅处理，为了防止搬运碰撞风险，师傅们都是来到现场才做切割，所以大热天里李有间也需要穿着全身防护工装在这里跟着师傅讨论细节。
  过了一个鐘她从工地出来透透气，凑巧遇到了正在抽菸的黄牙，走也不是，只好尷尬地站在一旁。
  黄牙蹲在地上，往上瞟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手錶，意思指林秀秀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就这样拋弃我了，嘖嘖，真是有班长没人性。〞
  〝你可别跟我抱怨啊，那是你朋友，我们不熟。〞经过这段日子的共事，她跟黄牙还算说得上话，跟林秀秀就别提了。
  〝你跟班长是不是吵架了，她竟然没约你一起去。〞
  原来是想来挖八卦，估计是要给林秀秀通风报信。〝别说得我跟班长之间有什么特殊关係一样，再说我跟你朋友同一桌吃饭，她能吃得下去吗？〞
  〝嘿嘿，对着你，秀秀肯定吃不下去，她眼里只有班长呀，小情小爱呀，有什么好东西也只会想跟班长分享，对待我们差别可就大了。〞
  〝她是水电公主，有公主病，你自己不也是很清楚的嘛。〞李有间不可能当着黄牙的面给他朋友太难听的称呼，于是就取了一个宅公主的类似外号给了林秀秀。
  〝她有公主病，所以啊，班长是她的王子。秀秀虽然只想要单独跟班长吃，但是班长平常时就不是这样了。班长那人啊，平常吃吃喝喝是一定会记上大家。〞黄牙吐了一口菸。〝可是今天难得过来高雄，没慰问大家，人就直接跟着秀秀单独走了，看着就像在躲谁呢，你觉得还能有谁？〞黄牙嘴上问，却拿菸头对着她。
  〝……〞
  我当然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但是生了那么久的气我也是没想到的。
  李有间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心想：这段日子也太不顺心了吧？上班一堆难搞的工人要管，又要忍受林秀秀的冷嘲热讽，下班约会也不顺利，对新认识的对象怎么样都没办法投入感情，班长这段时间对我也不闻不问，想说过一阵子就好，好不容易见个面了，没想到现在还在气我。
  李有间越想越委屈，她蹲在了黄牙身边，看着摩天轮。〝你那么喜欢抽菸，是不是特别舒压？〞
  黄牙用力吸了两口，吐出来好像很快活。〝嘴巴痒嘛，总得含点什么，抽菸抽久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舒压肯定是感觉不到，但应该比你那整天带上带下的咖啡来得有用，你说天天活得那么清醒做什么？〞
  〝也对。〞李有间感受到起风，秋天要来了。
  〝秀秀常说班长是做大事的人，真奇怪，那样过日子有什么快乐？〞黄牙将菸蒂捻熄在地砖上。〝这天天赚钱赚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钱赚了是要给谁花？〞
  〝我也觉得不用赚太多。〞李有间淡淡地说着。〝常常有人说，有钱有间的人生最好命，我想是因为普遍人真正想追求的东西，往往要在时间跟金钱都满足了之后，才能停下脚步细细品味。〞
  〝真是个读册人，讲话怎么那么文诌诌。〞黄牙掏耳朵，听不太懂李有间想表达什么，于是转头问她。〝你是说觉得有钱有间不好？〞
  〝我是觉得…如果能有一个人陪着走漫漫人生路，那时间跟金钱真的不算什么。〞李有间试着简单的描述自己的愿望。
  是的，比起大富大贵、有钱有间的日子，一个携手扶持相互陪伴的伴侣才是最为弥足珍贵。李有间心想。
  黄牙发出嘲笑的笑声。〝你疯了吧？没钱谁有那个间功夫陪你走，走到你家巷口都嫌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