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李有间一上车就炸毛了。
  昨天完事的时候班长提过『下一次』，她还期待着班长至少有一点对她认真，直到今晨第一眼看见班长的神情，在感情上还不擅长掩饰的班长比平时容易看透太多，尷尬与疏离感表露无遗。
  李有间明白不能再抱有任何期待了，于是她默契地装作没事发生。临走前，班长竟问她能否做个有期限的炮友，这种『下一次』彷彿掐灭李有间内心仅存的一丁点期望，她在脑子里提醒自己这个人还不懂得什么是感情的边界，只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小白，拒绝对方违反感情观的提议，而班长却直接拿昨夜的事顶撞她的原则也不是那么坚持。
  冷静，班长只是什么都不懂，因为不懂，才会如此伤人。
  李有间将自己的伤疤挖出来告诉赵地锦，只为了试着解释跟说服对方，说来简单，却句句是血淋淋的口子，可是赵地锦的神情里感受不到对于感情的共鸣，她只是在深思如何说服自己，就像谈案子一样，把重点放在了自己与前任的对比，把感情当成了有形的商品去审视。
  这种比起对方的感受，更在乎自己想要的能不能被满足的行为，不就是她前任的叠影吗？
  李有间终于理智断线，毫无顾虑地分析了赵地锦的种种自私考量。
  真不知道下一次怎么面对班长。
  李有间扶着额头，劝服自己说都说了，不要再多想。
  开车途经单向道时，她看见不远处从土坡下来了好几台豪车，她知道对面土坡道的尽头只是一栋白色铁皮建筑，也是属于刘哥的猪舍，而乡下的早晨竟有一排引人注目的豪车出现在连加油站都可以倒闭的荒凉地方，李有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里窄路宽沟，为防止意外，李有间停车在单向道的转弯处，决定让他们先行驶离。五六台豪车没有任何感谢的示意，对她视若无睹，接连擦身而过小金龟车，第三台豪车的后车窗是下拉的，李有间竟意外在车窗内看见熟悉的侧脸.是谢莉莉。
  谢莉莉单独坐在后座上，支着手悠间地滑手机。
  由于两台车的并肩距离实在太贴近，李有间下意识缩起身体，如愿没被谢莉莉发现，等那排豪车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发车驶离。由于赵地锦的事弄得李有间仍是烦心意乱，她没心情去探究事不关己的细枝末节，很快就将偶遇谢莉莉的事拋诸脑后。上快速道路前，她途经石敢当爷的庙，由远望也能清楚看见庙宇外型已经搭建成形，工地有少数一些工人在前方空地整修细节。
  李有间虽然对神灵信仰依旧存疑，但想起开工时的发炉事件，还是决定对着庙的方向双手合十，希望感情路能顺顺利利。之后几天等事情都平息了，李有间事后回想起来，猜想会不会是术业有专攻，当初求错了石敢当爷来保佑姻缘，才会之后接连冒出那么多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
  李有间今天一回餐厅监工的时候，对着整整少了三分之二的人数错愕不已。她点清人头，发现绝大多数旷班的都是临时工，但也有少数几个老手包括林秀秀没来。
  她紧急联系几个临时工所属的工班班长，这些班长昨天还笑嘻嘻的，今天一接电话，口气却很不客气，他们说软土村今天几处工地急招人，开出高于行情一倍以上的日薪，工人哪里做不是做，谁给得钱多自然谁是老闆，仗着跟爬墙虎工作室之间本没有赔偿合约牵制，直接放着餐厅的工期缴收日不管，有些还落井下石嘲讽道：如果你们这边能再开得高一些，会再考虑考虑。
  这些工人昨天还携家带眷跑来吃爬墙虎的员工聚餐，今天就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丢掉这里的工程，李有间骂了句难听的，转而联系信强，想询问能不能从庙那边调派一些人手过来。
  信强听完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语气里带着些许困扰，他表示庙宇的建地也发生了一样的突发情况，今早大部份的临时工包括一些他认识好几年的兄弟也全部都无声无息地跑了，李有间回想起早上在建庙工地看见的少数几位工人，原来并不是因为细节整修才剩这么点人，而是状况一致。
  〝班长知道临时工突然被挖走的事吗？〞李有间现在不想自己联系赵地锦。
  〝我今早在装修行那里就跟班长说了联系不上临时工班群的事情，但班长只是要我清点剩下的人手，叫助理在网路上立刻招人，价高一点没关係，其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软土村那边到底有什么工程盖得这么赶，一天需要那么多工人，工钱还是这边的两倍？〞
  〝我不清楚盖得是什么，只听说是好几处一起动工，才会招集那么多人手，我注意到连秀秀都退了工作群，也问了胖敦是怎么回事，他只说会想办法把她劝回来了，其他没有多说。〞信强原先这么强硬的人，面对老同事突然不见，语气里也透着些许失望。
  小胖敦不肯说的事情，那肯定就是班长下了封口令，自己打给他八成也探不出虚实。
  那谁是…口风最不紧的呢？李有间掛掉电话，立即盯上在角落蹲着装线的黄牙。
  黄牙将硬管包线固定在地面，斜眼撇到蹲在自己身边的绿茶，他立即露出一副老子什么都知道就是不会告诉你的跩样，可是李有间清楚知道这副惺惺作态只是一层假象，爬墙虎的老员工中就没人比黄牙还要八卦跟喜欢嚼人舌根。〝黄牙，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说林秀秀去哪了？〞
  〝呵呵，绿茶呀，难道，在你心中，我是那种背叛朋友的人吗？〞黄牙一边说一边从胸前拿出空空如也的菸盒晃了晃。
  她妈的。
  李有间立即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一包指定的菸递给黄牙，他点头招了李有间同他出去工地外边待着，黄牙靠着墙壁抽起菸，这才慢悠悠说了起来。〝以前是秀秀整天提醒我别离开爬墙虎，没想到今天反而是她选择离开。〞他弹掉菸头，拿菸指着李有间。〝所以，这都要怪你出现囉～〞
  〝……〞这无端招惹来的指责是怎么回事。
  〝其实啊，从这个餐厅的建案开始，秀秀就跟我提过有人在挖角她了，我不知道开了多少钱，因为秀秀只说很高，虽然我也问过好几次了，她还是不肯跟我讲到底是谁挖角她…〞
  因为她料到你一定会讲出去吧。李有间心想。
  〝我猜啊，负责来挖角她的是临时工中那个染金毛的，他住在潮汐镇，以前跟秀秀和班长是同一个工班，后来他们俩跳槽出来，他好像还待在那个工班，你没觉得他们认识很久了吗？金毛常称呼班长是秀秀的男朋友啊？你没发现？〞
  李有间确实想起了临时工里那个金毛男，他平日喜欢开一些轻挑幼稚的玩笑，所以她跟本不当一回事，有时会见到林秀秀踢他一脚.性格乍看跟黄牙有点像，做事却天差地别，是个做事随便又喜欢摸鱼的傢伙，李有间经常看不过眼他做事的态度，鲜少愿意搭话。
  〝这几年潮汐镇人口流失得厉害，大部分工班都混得不好，像我以前的工班也都解散啦。村子里只有班长的事业越做越好，班长需要招更多人手之后，立刻就把以前认识的同行都招过来当临时工了。昨天聚餐的时候，我看见那个金毛把秀秀拉去跟他们坐了，我猜啊，秀秀就是在昨晚点头答应跳槽的。〞
  〝可是秀秀不像会为了钱背叛班长…〞李有间说道。
  〝呵呵，你昨天不是主动送班长回家吗？〞
  〝……〞想必是修罗场刺激到水电公主的神经了。
  〝秀秀早看出来你跟班长有点那～什么，就是之前一直骗自己你们俩没那～什么，不过，这阵大概也骗不了自己吧，你看，她都不黏着班长了。〞
  李有间想制止黄牙总是暗示她跟班长有曖昧的行为，一想起昨晚立刻没底气了。〝你怎么知道是昨晚她答应的？〞
  黄牙深吸一口菸，吐了圈圈出来。〝你想嘛，都挖角这么久了，人手怎么不是陆续离开而是一瞬间走光，之前听秀秀讲过，那边一直迟迟不动工是因为都在等她点头，临时工们今天一收到动工就全跑了，可见之前全都等很久了。〞
  〝什么工作非得要一个水电师傅点头才能开始？而且…林秀秀还是你半个师傅，你学东西又快，为什么他们只挖角林秀秀？〞李有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黄牙这人才是最没有忠诚度的，连他的朋友隐私都可以用一包菸解决，要是有更多的钱能赚，他还留在工班才显得违和感特别重。
  黄牙起身踩熄烟蒂。〝没办法啊，我就什么都会一点，不会装温控系统呀。〞
  李有间问他什么意思，黄牙就说一包菸只能讲到这里了。〝反正秀秀也不在乎钱，估计就是想班长亲自把她劝回来，你们还是赶紧哄哄公主，把她劝回来吧。〞
  缺少人手的情况下，餐厅工期虽然完成时间推后了，但还好目前最需要的玻璃师傅都是高雄本地找的支援，没有受到影响，李有间今天忙得鸡飞狗跳，哪里都需要帮把手。
  下班后，拖着沉重脚步，李有间难得进超市买了一排啤酒回家，洗完澡一边喝啤酒，一边敷面膜刷社交软件，看见跟赵地锦的对话进度还是保持在前几天的工作事宜，忍不住骂了句。〝渣！〞
  算了，算了，也还好我这人想得开。李有间两手放在脸颊上打圈，想着等休假的时候，一定要跟最近聊得还行的对象出门约会，才能好好放松。
  她着手匯报工程进度到群组里.看着信强发在上面的工程内容，外层的仿石泥作工程似乎之后只有信强独自一人执行，这下有够辛酸了。
  睡梦中，李有间迷迷濛濛听见手机发出讯息提示，懒洋洋地拿起来看一眼，发现是班长传送过来的，立即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赵地锦（虎）：睡了吗？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两点，李有间又看了眼自己已经已读讯息了，考虑到不想把两人关係弄得更僵，她还是选择回覆醒着。
  赵地锦（虎）：你接着打算继续跟人约会吗？
  李有间皱起眉头，班长是怎么知道自己正在跟人约会的？
  但她此刻不想在感情私事上跟班长有太深入的讨论，决定不再探究。
  忙里偷间：嗯，在稳定关係前，都会继续。
  赵地锦（虎）：我还是希望你至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忙里偷间：说过了，我们不适合。
  赵地锦（虎）：约会，就是两个人花费对等的时间不断的试探跟接触，确认彼此适不适合走长期关係。按照你的感情观，我们的关係进度应该快过你的其他约会对象，你也表明对我有好感，你就不觉得我们之间的潜在成功率会高过其他未知的约会对象吗？无论是不愿意至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或者现在立刻下结论断定不适合，我都认为你的决定太过仓促。
  李有间抿嘴。
  忙里偷间：你应该尊重别人的决定。
  赵地锦（虎）：我如果是一个只会听从别人决定的人，也不会活到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什么玩意儿，聊感情还聊出了成功哲学？
  李有间放弃讨论了，争论她肯定是争不过赵地锦。
  忙里偷间：感情是双向的良性互动，单人勉强不来，晚安。
  赵地锦（虎）：那我先提别的事情吧，还记得你跟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工作室外面吗？
  忙里偷间：是。
  赵地锦（虎）：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那里？
  李有间瞇起眼睛，每次赵地锦这种带节奏的问题，背后的答案都不太妙。
  忙里偷间：…因为工作室外面的停车位附近装了几台监视器。
  赵地锦（虎）：那你觉得工作室一楼，这个平日人来人往的地方，会不会装监视器？
  李有间心里发凉，立即想到两人昨晚的所做所为，肯定都被拍录下来。
  估计是停顿太久，赵地锦也知道李有间正在思考什么，加多了一句：监视器一定会安装夜视功能。
  李有间扶着额头，五味杂陈，不敢置信班长会拿这个威胁自己，这得是多人渣的属性？心里最后一丁点好感都没了，只剩下反感。
  忙里偷间：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赵地锦（虎）：我想你下楼开门。
  〝……〞现在不是凌晨两点吗？
  李有间充满戒备地走下楼，顺道还在厨房拿了一只水果刀防身，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夸张。
  打开门的时候，赵地锦确实站在外面，她们俩一对视，李有间眼里的厌恶感崭露无遗，赵地锦看出来了两人关係比早上更恶劣。
  〝你来做什么？〞
  赵地锦递上一袋食材。〝你早上都吃的很差劲，我下午给你买了肉跟蔬菜，但因为忙，现在才有时间送过来给你。〞
  李有间愣愣地看着满袋的蔬菜鸡蛋水果，又看班长拿出手机，点开影片，正播放着班长的一隻手操作着删除电脑影像的过程。
  〝我还想让你知道我把工作室昨晚的监视录影删掉的画面，口说无凭，所以直接拍下来给你看了。〞
  所以是我误会了，她没有要拿影片威胁我，天啊，我是sod剧情看太多吗？刚刚怎么会这样想。
  李有间先是尷尬，然后变得有些愧疚。
  一看见赵地锦准备离开，李有间叫住了对方，她意识到，这两样事情的理由都不足以半夜让班长特别前来，今天突然缺了一堆人手，秀秀也不见了，她肯定非常忙碌，可是班长什么都没有说。
  〝大半夜，你特地拿食材给我，不嫌麻烦？〞
  〝是很麻烦。〞赵地锦转身老实说。〝但你今天早上没吃早餐就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会想到你回来煮厨馀当早餐的画面，如果今天不亲自交给你，我脑子里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没办完。〞
  〝……〞
  班长的感情观也是有点强迫症。
  李有间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野狼重机，回想到班长深夜里带着一袋食物从屏东骑机车过来的画面，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不要后悔这个决定，邀请赵地锦留下来过夜。
  看着李有间的神情缓和下来，赵地锦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并表示自己不会做任何事情。
  李有间让她进了屋内，也表示这只是深夜的收留，她们之间绝对不可以越界。
  〝你一声不吭就先跑来了，如果我真睡熟了，你打算怎么样？〞李有间把食材放进冰箱里，问道。
  〝也不是什么问题，我会把食物掛在你家门口，然后回去。〞
  〝班长，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想半夜过来，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
  赵地锦摇头，她直白地说：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李有间侧过头，透过冰箱门缝瞧着喝水中的班长，这人虽然从头至尾都没说过『想见你』，却其实处处透露着那意思，如果不是赔罪心理，也不是单纯的慾望，班长可能是只傻傻的小姬崽，认认真真摸索着怎么对待这段关係。
  但愿如此吧。
  突然赵地锦问她后腰插着的水果刀是做什么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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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金毛以前出场过在麦当劳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