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啊不是,他怎么非要提这茬啊?
  江离一贯是温和知礼、文质彬彬的温润公子,与人时刻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和礼貌,既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也不会让人感觉过于亲密,总是有一种疏离之感。
  但当他偶尔玩心大起,露出自己内心隐藏着的小小叛逆时,竟然给这位玉一般的公子平添了几分不羁。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冉苒看着江离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打趣之意,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对不对。冉苒眨眨眼,努力把自己从美色中拉扯出来,思考正事。
  她刚才看到离炎精石的真实面目,也颇为惊讶。没想到世间的至阳之物竟然是以水的形态存在的。
  只是她刚刚只顾着惊讶,未曾细想。江离这么一说,倒是提醒她了。
  且不管离炎精石的实体到底为什么是黑沉沉的水,她之前说的那句话都必须给圆回来。
  她们哲学人,绝不能输!
  于是冉苒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迅速调整表情,一脸深沉地对江离说:“大师兄,你知道什么是‘逻各斯’吗?”
  “嗯?”江离没听懂,有些茫然。
  冉苒笑笑。这是从西方音译过来的词汇,你当然听不明白了。
  “师兄,说出‘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的那位赫先生,还有一套完整的‘逻各斯’理论。”
  “他认为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断变化、对立统一,都是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规律。这个规律是世界上所有事物变动转化的尺度和原则,是人们通过摒弃感觉印象,用语言和理性才能把握到的。”
  “而这一恒常规律,被这位赫先生亲切地取名为——‘逻各斯’。”
  小姑娘竟然真的能解释出来。江离收起开玩笑的心思,认真听小师妹讲话。
  冉苒说得玄之又玄,满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继续讲道:“而我们世界的本原‘火’,既然能够转化为其他万事万物,那便也是要遵循这个‘逻各斯’的。”
  “按照这个‘逻各斯’,火形成万物可以有两条途径。其中一条下降之路就是火变成水,水又凝固为土。然后土溶解变为水,水也可以再次变成火。这是上升之路。”
  “因此,火的创生就是它的毁灭,火的毁灭又同时也是它的创生!火变成一切,一切又都可以变成火!”
  冉苒边说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活像路边忽悠人算命的假道士。她说道高潮处,双手“啪”地一拍,宛如说书人忽然醒目拍桌,将周围听她说话的人拍得一个激灵。
  只听冉苒道:“那么!代表火的离炎精石能够变成水,也就不足为奇啦!”
  小姑娘说得尽兴,江离也听得颇为有趣。
  每次他以为冉苒已经无话可说时,冉苒都能再扯出一大堆从没听过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言论。
  虽然他不太明白那位“何先生”为什么要给世界运转的规律起一个这般拗口的名字,但他大概听懂了冉苒的意思。这什么“逻各斯”,也许就同他们所谓的“道”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小姑娘说的那些话,每次都能带给他不同于往常修炼的新启发,好像带着他进入了另一个未曾涉足的玄妙世界。江离能感受到,小姑娘口中那些人空前绝后的智慧。
  而只有通过冉苒,他才能得以获得与他们相识相知的机会,得以打破他一直以来身处的知识牢笼,得见新的天地。
  也不知是因为喜欢这些奇怪的智慧,还是喜欢眼前这个带给他智慧的小姑娘。
  总之,江离很想就这么一直听下去,听她讲很久很久。
  “原来如此,”江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师妹说的这个‘逻各斯’,似乎与我们通常说的‘道’极为相似。”
  “对!”
  大师兄一语中的,冉苒非常激动,继续说道:“但二者也有一些不同。所谓‘逻各斯’更注重变化的必然性,而‘道’则更强调矛盾的同一性。”
  “而且,‘逻各斯’是赫先生通过理性认识的概念分析和逻辑推理得出来的,但‘道’却是圣人提出的一种直觉方法。它带有很强的猜测性,明显缺乏理性基础。”
  江离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如果今日的“哲学教育”就进行到这里的话,冉苒会觉得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教学过程。“老师”讲得十分尽兴,“学生”学得十分迅速。
  不仅知识点消化良好,还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
  简直就是一节可以被当做模范的教学公开课。
  如果没有后续发展的话。
  只见段玉清一脸懵,茫然地看向冉苒。
  “小苒师妹,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啊?什么萝卜丝?”
  冉苒:……论世界的参差。
  第47章 心上人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如此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少长群贤流觞曲水,适合剑修冉苒在家补觉。
  自冉苒一行人从长青密林中带回离炎精石, 已经过去了几日。
  安平城中被贪冥的魔气侵染的人们已经苏醒。阿宝的哥哥阿福虽然还是要回到监察司度过一段牢狱生活,但得知弟弟得了贵人的帮助,有了一份安稳的归宿,从此不用再为生计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内心安慰不少。
  而冉苒经过接连几日的奔波,又在与贪冥的大战中受了伤, 等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后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气。回到太清宗连着休息了好几日, 才堪堪缓过来一些。
  这修真之人的精力比普通人强了不少,恢复起来也比普通人需要的时间更多。
  冉苒在床榻上懒懒地伸个懒腰, 打个哈欠。这几日在床上度过的时光总是那么迅速, 弹指一挥, 比她们修真人的时间观念都快。
  要问冉苒为什么能过得如此散漫悠闲,放着大好的时光不用去修炼,反而能与床缠缠绵绵。还不是因为“助教老师”又出公差去了。
  冉苒对江离真是佩服的不行。大家同是与贪冥大战一场,同是在战斗中受伤,同是去了一趟长青密林。怎么江离就能在回到宗门后立刻又去办另一件事, 而她却躺在床上缓了好几天才勉强有了些精神呢?
  这种感觉活像从前与好姐妹逛街时, 人家带着精致的妆容踩着小高跟连逛一天街不嫌累, 而她不过是跟着走了几步路就总想找沙发瘫着。
  总之人和人的感觉就很不一样。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冉苒从床上爬起来,睁着惺忪的眼睛看一会儿窗外的明媚阳光和婆娑树影, 终于觉得自己应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方才起来呼吸几口院中的新鲜空气,冉苒就看到一道通讯符直直从门口飞了进来。
  通讯符的制式一般都差不多, 从外观上来看并没有很大区别。但冉苒隔着老远就辨认出了这道通讯符上的气息。
  实在是在这太清宗内,喜欢给她发通讯符说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就那么几个。不用动脑子也能猜出来这通讯符的主人是谁。
  冉苒僵在原地,看着通讯符直愣愣地飞过来,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应对方法。
  刚起床就要应对这种棘手的场面,早知道她就再多在床上赖一会儿了。
  逃避现实终究没有用。冉苒叹一口气,伸手接住通讯符,展开。
  先瞄一眼信尾的落款,果不其然,就是她刚刚意料中的那个人。
  只见那通讯符中写到:
  “冉苒师妹:
  自上次摘星阁一别,我们已经许久未见。听闻冉苒师妹在安平城时战胜了贪冥,都未曾有机会亲口恭喜。今日我已在摘星阁备下好酒好菜,不知师妹可否愿意赏脸前来一叙?
  萧学真”
  这内容简单说来就是: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点。冉苒师妹,不见不散。
  冉苒本能地想拒绝。
  他们二人许久未见,还不是因为冉苒一直躲着他走。上次冉苒应约是因为实在不想继续高强度地练剑,但如今江离云游在外,她没了时时鞭策自己修炼的“助教老师”,自然也不必找借口请假逃学。
  但萧学真一直锲而不舍地找理由约她出去,拒绝了这次也还有下次。冉苒一直以为她之前已经明里暗里表现得有够明显,然而不知萧学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没有接受到冉苒的信号,总之还是时不时地就来考验冉苒应对尴尬的能力。
  但这么一直不清不楚地躲着终究不是办法。之前是冉苒想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大家心知肚明后还能做情谊深厚的师兄妹。但也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或者是冉苒在床上瘫了几天心情愉悦。她决定今天就去找萧学真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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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苒踏着暮色登上摘星阁时,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吐槽。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十次登上摘星阁有九次都是因为萧学真。暂且撇开其他的不谈,萧师兄这约姑娘见面的地点就很成问题。
  每次约会都是一模一样的地方,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此处的景色布局。想起摘星阁就能想起萧学真,想起萧学真脑海里就只剩下“尴尬”两个字。
  更不用说这个地点如此固定,如果大师兄此时突然办完公差回宗门了,找不到她练剑准能来这里一抓一个准。
  不对,她突然担心被江离发现做什么?她不过是来赴一场同门师兄的邀约,什么都没干,做什么要这样心虚?
  一定是江离“助教老师”的形象太过印象深刻,导致她直接代入了从前对班主任神出鬼没抓早恋的阴影。
  虽然她也没有早恋过就是了。
  暮色四合。广象峰的夕阳已经隐藏在了山后,只留下一圈圈散开的金色光晕。
  稍微离夕阳远一些的云层被染成暖融融的红色,好像裹了一层焦糖糖浆的棉花糖。而更远的天空,已经露出了夜晚的颜色。
  偶有归鸟飞过,在黄昏中只能看到隐约的黑影。
  摘星阁上的翩翩公子早已等在此处许久,见到冉苒,赶忙站起迎接。
  萧学真按耐着内心的忐忑说道:“冉苒师妹,你来了。”
  “嗯,萧师兄等很久了吗?”冉苒微笑着同他寒暄。
  “没有没有,等师妹多久都不算久!”
  ……这话怎么接都不是,冉苒只能回以尴尬微笑。
  二人在桌边落座。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菜肴和一壶清酒。比起上次的点心来,这次的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应当是萧学真吸取教训精心准备的。
  只是面对这一桌好酒好菜,两个怀揣心事的人,都没什么大快朵颐的心情。
  萧学真暗自捏捏拳头,不知该从何开口。想了想,才找到一个话题,问道:“冉苒师妹,听说你与贪冥大战时受伤了,可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已经大好了。”冉苒回答。
  “那就好,哈哈,那就好。”萧学真摩挲着自己膝盖,接话。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冉苒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太对。
  虽说平时萧学真见了他也会有些拘谨,但完全不会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好像他心里也有什么大事一般,紧张得语无伦次。
  二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各自戳了几筷子菜,心不在焉地吃着,都没吃出什么味来。
  冉苒看着萧学真几次欲言又止,一见她看过来便又顾左右而言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萧学真在憋一个什么大招似的。
  萧学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大口饮尽。
  正当冉苒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准备直截了当地同萧学真说明白自己的想法时,她突然听到萧学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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