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疯人疯语疯妄想 焦头烂额是为何
【番外】!
前导语:这是一篇【番外】,讲的是《宏然英雄传里》,南秋赐和时圆明的部分故事,魏不二的人设也有改变。不感兴趣的就不要订阅了。
(一)
眼见不二将诸事抛在脑后,浑然不管的样子。
那人气急败坏道:“放屁!你肩膀挑着担子,岂能一把撂光了事?”
“我原当黄宗裳的徒弟,个个都是好汉子,敢担当,敢作为,没想到教出你这等只晓得逃避,还振振有词的懦夫。”
“黄长老一世英名,怕要毁于一旦了!”
可任凭他如何费尽口舌,魏不二只是默不作声。
那人一气之下,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二落得清净,过不久却觉得身上愈加寒冷,心口亦隐隐有寒气渗。
忽然想到:“若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魏不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我伤心难过?”
忍不住想起这几年的遭遇,心中暗道:“师傅待我如同亲生子女一般,他老人家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那树洞中的老者对我抱有莫名的关心,说不定也会为我难过。”
又想了想认识的其他人,厉无影是结拜兄弟,听到自己离世的消息,多半不大好受。
至于顾乃春、贾海子等人,多半会拍掌叫好。
还有婉儿,她先前说过:“原本与我没甚么,偏是我自己想多了。”
如此看来,只怕她日后永远见不着我,也不会有一时半会儿想起,更不会有一丝半点儿难过。
奇怪的是,这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却并未拨弄起半点难过的情绪。
转念又忽然想到:“不知钟师妹得知我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想了想,忍不住自语道:“能有什么反应?她多半会伤心一阵,但只过不久,便会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魏不二这号人物了。”
越是这般想,心头越像是有人拿刀子戳着,痛极了。
痛到极处,又忽然想起那魔女,想起她以身试剑,为自己宽心的画面。
想起她骤然翻脸,将自己击晕的情形。
心中不由地琢磨:“假若是她,又会怎样?”
正想着,忽然眼前又是一晃。
方才那男子又出现了。
只是他的身形颜色又淡了些,面貌神情又憔悴了些,气呼呼瞪着不二,半响才道:“你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了,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不二心道:“莫要说我断不会死在这里,便是即刻就死,我也绝不后悔。”
嘴上仍是一声不吭。
那人又道:“你心眼儿怎么这般实诚?我叫你杀了顾乃春,你大可先答应我。待活了命,不去杀他就好了。”
不二道:“我是师傅的不肖弟子,也没学得甚么本事。但做人的道理师傅却是教了,不讲信义,说话不算话,如此不算好汉,活着还不如死了。”
那人登时怔住,半响才道:“黄长老这等英雄人物,却投在了云隐宗,当真是白瞎了。”
稍稍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小子如此木讷执拗,我原本是要瞧着你冻死算了。但看在黄长老的面子上,勉强帮你一把,你也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不二冷笑一声:“也不用你看谁的面子,就让我冻死好了。”
那人道:“你放心,我不让你去杀谁。要你答应的事,也不是甚么坏事,只是帮我去救一个人。”
不二想他反复无常,言语又多是闪烁其词,实在不大可信,便道:“死有甚么大不了,我偏要试试,也不能中了你的阴谋诡计。”
那人登时明白了,这小子绝是一根经,认准谁不是好人,那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了。
只是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和余地一点儿也不多了,绝不容他再有别的念想,别的选择。
时圆明还不知在何处昏睡着,而自己却像是寒风下的蜡烛,在星火摇曳中随时要熄灭了。
想到此处,他终于等不得了,便是硬闯识海的危险再大,自己终于要试上一试。便气急败坏道:“现下的形势,已由不得你不答应了。”
说着又一晃眼,化作一屡青烟不见了。
不二正摸不着头脑,忽然颅内昏昏沉沉,眼前恍恍惚惚,胸口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点一点钻了进来。
不一会儿,那奇怪的东西自胸口而上,钻到了脑袋里,嗡嗡地震动起来。
伴随着这样的震动,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似一根钢针钻进了自己的脑袋里,从下而上,一点点地扎着神经血管,让人快要疯掉了。
不一会儿,这针扎般的剧痛渐渐上行,到了颅顶,接近百会穴的地方。
不二晃晃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不省人事了。
但紧跟着,似有一道急速震荡的波纹自他的百会穴散开,直奔剧痛袭来的方向。
两相一处,那剧痛连忙往后退缩了。
过不久,痛的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了。
而自己的百会穴处,又微微一荡,似乎什么东西渐渐松动了,裂开了一条隙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二忽然彻底清醒过来,定睛一瞧,周遭景色竟翻天覆地变了。
抬首是碧空朗日,低头是青砖阔路。
四下张望,西面有数十丈高城楼,城门之上高悬“潭州城”三字。
兵士持戟肃立,高墙环城绕行,威然不见尽头。
东西两面,红瓦青墙的楼宇瓦舍鳞次栉比。
大概有茶楼、酒肆、客栈、商店、肉铺、庙宇、公廨诸多。
不二原本一介村民,最大不过去了一万人的清河镇,何时见过这等气派?
张嘴便要惊呼,却发现身子竟不由自己控制。
正是百般努力无果的时候,忽然双足自个儿向前动了,却非是自己要它如此做的。
不二只好身不由心走着。
这正是在东西走向、八车并行、青石铺地的宽阔马路上,徒步而行,便觉得脚底格外平整稳当。
脑袋亦不由他,稳稳抬着向前,下颚微收,模样是极有气度的。
胸膛亦不由他,兀自挺得高昂昂,心中是极为骄傲的。
脚下亦不由他,大步阔行,形态是极为潇洒的。
目光亦不由他,漫不经心向街道两侧望去:百种商店专门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内外摆布,琳琅满目。
间有医药门诊、马车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街市中万人穿行,甚于大江洪流,彼此摩肩接踵,毫不当心。
看众人模样,有官吏士绅,有商贾小贩,有街巷听书的小儿,有酒楼豪饮的狂客。
大家眷属乘轿,行脚僧人背篓,断腿盲眼的老人行乞,锦衣华服的纨绔遛鸟。
男女老幼,形形色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无所不备。
魏不二眼界大开,直想四处都走走,每样皆瞧瞧。
可他的眉头却自顾皱紧了,不停地躲躲闪闪,尽量避过人流。
小心翼翼窜入一处短巷,七八九拐,到了另一条街,竟全然换了风情。
只见青石古道,曲折幽深。
藓苔斑驳,地锦爬墙。
一带清流蜿蜒东去,一弯石桥朴质横卧。
河里有轻舟慢行,两岸是行人三五。
众人适闲摇扇,指点风景。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松开了,脚步亦轻快起来,几步便走上石桥,手扶着石栏,目光向河里望去。
只见一扁青舟扶流而下,舟头静静站着个女子:
荷衣蕙带,衣袂飘荡。
青鬓随云,朱绿鹅黄。
纤腰挺挺,强柳迎风。
素手相背,葱玉新挽。
闲足顾盼,观于南岸。
唯顾侧脸,仍是叶眉英英,微笑频频,堪得住百种姿态。
此刻,波光轻粼,碧水相送,那青舟片刻到了桥下。
魏不二自觉形貌相拙,立时犯起羞起来,便要扭头不看。
眼睛却不归他管,目光似搓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儿,牢牢挽在了那女子发髻上。
心头也不归他管,心房里似开了一场好热闹的锣鼓宴,咚咚擦擦敲个不停。
眼看舟没桥洞,那女子不知是觉见了挽在发髻上的红线,亦或是听见了桥上锣鼓喧天。
忽地昂首望向桥头,骤然捧出一张香培玉篆、红梅映雪的面庞,冲着魏不二洒然一笑。
恍若春风过野,生出望不尽的绿油油。
又似春阳抚雪,欲将桥上的人融化了。
待青舟整个入了桥洞,魏不二不由自主探头望下去,只见河水清粼粼的,悠悠倒映出一张似曾相识、又格外英朗的男子面孔。
他仔细辨识过,竟发现这面孔似极了方才要自己去杀顾乃春的那个男子。
只不过河水中倒映的面孔,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而方才那个男子,形容憔悴,饱经风霜。
他稍作思量,忽而明白了:原来,竟是自己钻去了那人的身子里!
(二)
不二此时奇怪极了,有些惊慌,但又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附身的男子瞧见青舟过桥,稍稍顿了下,匆匆扭身返去另一边,急忙从怀里拿出一柄竹扇,算准了时间,小心翼翼丢落到桥下。
正好青舟探头,那女子瞧见桥上掉下个东西,伸手一够,便接着了。
再抬头一瞧,却是方才那男子又转来了这一边,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不由得一哂,便喊道:“桥上的,这扇子是你丢的么?”
不二下意识以为在她问自己,便要使劲儿摇头。
附身的男子却一拱手,大咧咧道:“正是,多谢啦!”
那女子又道:“你若想要回它,便自个儿来取罢。”
不二只觉自己的右手兀自扶在桥栏上,稍一借力,身子倏地一轻,潇潇洒洒落在了青舟上。
再一瞧,隔了两三步便是那女子立身之处。
微风借力,送来一缕馨竹般清朗芬芳,吸得魏不二神清气爽。
这附身男子又一拱手,说道:“在下南秋赐,这面扇子对南某极为重要,还请姑娘归还,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那女子道:“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我问过你的名字么?干嘛要告诉我?”
“你说这扇子极为重要,怎么就随手丢了?”
魏不二亦觉得脸红了。
南秋赐却洒然笑道:“只怪此处景致太美,瞧得专注,忘了手上拿着东西。”
那女子笑道:“你这人没意思,明明是看上了船上的姑娘,丢把扇子来搭讪,问起话来却这般遮遮掩掩。”
“有那城墙般的厚脸皮跳下来,却没那般大的胆量应承么?”
魏不二听得膛目结舌,忽而觉着额头冒汗。
正要用手去擦,却发现手不停使唤。
原来,却是南秋赐流汗了。
只见他稍顿了顿,昂首回道:“姑娘说的是,在下受教了。敢问姑娘姓名,在下对姑娘一见如故,情不自禁丢下扇子,还望莫怪。”
魏不二忽然记起两年前,长乐村那一夜,自己当着贾海子的面,喊道:“你喜不喜欢婉儿,跟我没干系。但我非得讨她做老婆,谁也拦不住。”
豪言壮语仍在耳畔,却好似天大的讽刺,一字一句刮痛他的耳朵。
又想到:“那时我敢说出这般厚脸皮的话,一来仗着婉儿不在当面,二来是自以为婉儿也喜欢我。现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行了。”
“这人对着一个刚刚相识的女子,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脸皮定是厚过我一百倍了。”
那女子笑道:“这还像个样。”
“你问我的名字,我却不能告诉你。”
“倒不是女儿家含蓄害羞,只是你这人胆大脸厚是够了,却有些敢做不敢当,不曾入得本姑娘眼界。”
说着,便转身面向河岸,右手拿起扇子,倏地扔向远处河水中。
只见那扇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扑通”一声,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这变故急来,南秋赐又气又怒,恼道:“你干甚么?”
便挽起袖子,正要跳入河里,却被那女子拦住。
回头一瞧,只见她手持一柄竹扇,微微笑着搭在自己肩膀上。
仔细一看,那正是自己原先丢下的扇子。
便寻思:“奇了,方才分明见她将扇子丢入水中,如何又变戏法儿一般回到手里?我堂堂一个大修士,竟半点没瞧出来。”
又想到自己方才恼羞成怒,大失风度,自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却笑道:“不知我这偷梁换柱的手法,还入得去阁下法眼么?倒是如此看来,你果然很着紧这扇子呢。”
说着,掌心拖住扇柄底部,中指一顶,拇指一推,接着一抖。
只听“哗”的一声,痛快爽利地打开了扇子。
大概一瞧,这扇子一面画着青山绿水,黄鹂鸣翠,便笑道:“女儿家做派。”
又翻过另一面,写着几行词句,正是:
青山是公,绿水是母。
莫道绿水绕着青山转,无水之山是死山。
一只雄黄鹂,一只雌黄鹂。
莫道雌鹂攀着雄鹂,且看看哪一个觅得虫儿多。
那女子瞧罢大笑,又道:“甚么狗屁不通的句子,倒是意思对得很。你来说说,这扇子对你怎个重要法儿?”
南秋赐正色道:“这是在下要送与未来妻子的扇子,自然是头等重要。”
那女子扑哧一笑,点头道:“行,有意思,你这人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姓时,叫时圆明,你可记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说着,将扇子扔还他,扭头瞧向岸上。
只见大道之上红男绿女,翠衣汗衫,眉眼偷窥者,身子却遥遥而行。
便道:“自古以来,女儿家就该羞羞答答躲在闺房,甚么刺绣女红,甚么裹脚缠足。”
“家里指给哪个男子,便要嫁给他。也不管那男子究竟是不是她喜欢的,瞧着顺不顺眼。”
“待嫁了人,又是三从四德,又是相夫教子,便如入了监牢一般。”
“我偏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来到这潭州城,便要将自古来女儿家做不得的事,大大方方做一通。”
“方才与你这搭讪的登徒子说话,便算做头一件。”
不二登时听呆了。
这时圆明言行出格至极,却叫人未有丝毫觉得不端不庄,反倒豪气顿生,忍不住拍掌叫好,又有些好奇她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去做。
南天赐亦是稍楞一下,待明白过来,连忙拍手道:“好好好!好一个奇女子,你要做甚么,在下一定要奉陪到底了!女儿家做不得的事多了去,不知要从哪件做起?”
时圆明道:“只怕你嘴上说,好一个奇女子。”
“心里却是想,好一个奇怪的放荡女子,脚底不免要抹油溜了。”
说着,又指向河岸旁一间酒楼,笑道:“人说女子不适豪饮,亦不能大快朵颐,这是甚么狗屁道理,今日就给它破了。”
说着招呼船家靠岸,蹬蹬两步上了岸,径直去了那间酒楼,直上二层,找上一个方桌,笑道:“小二,上两坛子白玉泉,再来五斤牛肉!”
(三)
眼见时圆明几步上了酒楼,南秋赐也急忙跟着上来,坐在了桌子对面。
那小二笑道:“姑娘招呼人罢?只吃肉么?不配几道下酒小菜可不大好。”
时圆明摆手道:“不用。”
待一会儿酒肉上来,时圆明又笑道:“你们男子大多也是拿碗喝,我偏偏要顶着坛子喝,胜过你们一筹。”
说着,当真举起那坛子,“咕咚咕咚”灌进肚里。
坛口漏出一溜酒水,顺着脖子一贯而下,似大江归海,没入了胸口。
南秋赐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觉得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但眼睛直勾勾瞧过去,想拔也拔不开。
又听见耳畔响起“咚咚咚”的敲鼓声,八成是自己的心在跳。
眼看时圆明喝得差不多,要将酒坛子放下来了。
他连忙低下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酒坛子,心道:“论起喝酒来,我南某岂会输给一个姑娘家?”
自然是不甘示弱,亦举起坛子对着嘴吹起来。
这二人行为举止十分招眼,不久便引来众人观瞧,个个觉得稀罕。
有人瞧见时圆明好端端一个女子,却如此放浪形骸,不免暗自可惜。
亦有人见色起意,心里生出乌七八糟的想法。
更有些嘴上叨叨起来,甚么不端庄、不文雅、不守妇道等等。
再一会儿更难听的话也说了出来。
南秋赐听得恼火,怒拍桌子,骂道:“瞧什么?没见过喝酒吃肉的?都给我滚开些!”
却被时圆明笑着劝道:“有什么好恼火的?正要让他们开开眼界,我是没有半点心虚的。”
说着将酒坛子放下,伸手够来一块牛肉,递在嘴边,张口便咬,撕了一条子嚼了起来。
心中暗道:“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未曾这般糙陋过,定是难看极了,可偏偏心里又痛快极了。”
便又举起那坛子大口灌进来,豪饮几口,就着肉喝。
南秋赐见她如此大方,倒觉得自己计较太多,反倒落得小家子气,便也不管旁人。
学她徒手拿来一块牛肉,沾了黄酱,就着酒吃着。
不过,他这般照猫画虎之举,得其行而无其神,叫魏不二看来,远无时圆明那般气度风采。
二人边喝边聊,这才晓得这时圆明乃是陕阳人士,在皖北石人山学了些许武艺。
问她来潭州究竟是做什么,却是不到时候不得说。
二人你一坛,我一坛,你一块儿,我一块儿,不够便接着要。
一顿饭的时辰,竟喝干了两坛酒,吃光了五斤肉。
南秋赐是修道之人,酒水下肚转眼都化成水了。
那女子却是真刀真枪喝了一坛酒,吃了二斤的熟肉,仍是稳稳当当坐着,丝毫不见口齿糊涂,身形不妥。
不二瞧在一旁,连连称奇,心道:“这姑娘如此豪爽,定能与我师傅凑成一对儿。”
又亲身体会南秋赐运法驱酒之道,觉见那进肚的酒水到了胃里,又一股脑儿冲进太乙穴,顺着手阳明胃经转了一圈,去了足下厉兑穴,化作一股清凉之气涌了出去。
不由大感神奇,惊诧这功法竟能用于化酒之道,一时间茅塞顿开。
又忍不住想道:“时姑娘与你真刀真枪的干,你却仗着道法高明,悄悄地偷奸耍滑,可算十分不厚道。”
待桌上酒肉干净,南秋赐便叫小二再上。
时圆明却笑道:“吃不消了,你当我是牲口么?再说了,还有别要做的事情。”
南秋赐便要掏银子。
时圆明道:“今天我请,以后你来,也算破了一桩。”
不二忽然觉得,就在这具身体里,南天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南秋赐只听到那一句“今天我请,以后你来”。
心中不由地暗道:“以后,她方才说了,真真切切的说了,我们两个还有以后!”
便如仙音入耳,心中飘飘难以自已。
人却强装作面不改色,只是脚步轻快许多,毛孔舒张,心情当是好极了。
二人一齐往出走,到了临河街道。
时圆明忽然笑道:“喝完一场好酒,男儿们多是勾肩搭背走着。可向来没有女儿家敢这般做的,咱们这便试一试。”
说着,脚尖一垫,伸手够了南秋赐的脖子,硬拽了过来,笑着摇着往前走过一条街。
除了婉儿,不二从未这般靠近哪个女子。
可那日与婉儿亲近之时,中了她的春.药迷香,又被她赤身蛊惑。
虽是身心俱荡,但现下回想起来,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而此刻,在他心中,时圆明无论相貌,亦或者言谈举止,都无疑称得上是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比之婉儿胜过数筹。
如此一来,时圆明潇洒坦荡的靠过来,自然与婉儿千娇百媚的靠过来,天差地别,大有不同,更是令人身心愉悦。
不二鼻子里不住地窜来她身上馨竹清香,伴着白玉泉的酒气,只觉得再没有甚么比这更好闻了。
至于时圆明,她搂着南天赐,脚步却是越走越快。
而南天赐的一颗心,亦是越跳越厉害。
醉酒早已醒了,小心翼翼扶着时圆明,一句话都不敢讲。
时圆明笑道:“南兄心头大鼓敲得太厉害,咱们的步子踏不上鼓点啦!”
南天赐这才晓得,原来她是伴着自己的心跳迈步的。
面上一红,笑道:“原来如此。”
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慌什么慌?”
如此敲打自己,心头反倒镇定下来。
走了半道,忽然瞧见路边不远处,几个粗糙汉子并排一溜,解腰宽带,召唤黄龙。
南秋赐眉头一皱,正要几步往前走过这一段路。
时圆明却驻足站了下来,大大咧咧瞧了半晌,才遗憾道:“大酒之后,你们男子偏爱站在路边撒尿,可惜了我是做不成的。”
不免扫兴摇头。
南秋赐只当她是开玩笑:“这样粗陋不雅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学。”
那并肩召唤黄龙的几个汉子,终于察觉到二人,齐齐扭头瞧过来。
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一眨不眨瞧着,便有人调戏道:“小娘子是想汉子么?干嘛看爷们儿的宝贝?”
南秋赐听得怒气直发,正要发火。
时圆明笑着劝道:“跟这些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便一转身拉着南秋赐离去。
那几个汉子倒是不依不饶了,一并追了上来,围在二人身边污言秽语、打诨调戏。
南秋赐哪里还忍得了?
正要出手,却见时圆明忽地抽出一柄袖剑,手臂疾挥,手腕轻轻一抖,在半空中绕着众人腰间转了个圈子。
下一刻,这几个汉子的腰带齐齐断掉,裤子似约好了一般,通通坠了下去。
立时将几个人下半身该露的,不该露的,统统曝光了。
引得一众路人驻足观看,嘻嘻哈哈大笑。
有不少女子羞羞答答捂着脸,透过指尖缝隙瞧了过来。
时圆明却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将几个汉子看了一圈,忍不住笑道:“便凭你们几个这点本钱,也敢出来卖弄?通通滚罢!”
那话音之中,无疑夹着内劲,震得几人胆战心惊,知道遇上了高人,匆忙提起裤子,连滚带爬溜了。
南秋赐瞧着几个人的背影,目瞪口呆半响,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时圆明却不理会他,脚步轻快地自顾行路,忽然瞧见往前几间店铺后,有间阁楼,高门阔院,朱楼青瓦,门前栽植一排杨柳树木。
大门上挂着“福喜院”的牌匾。
门口站着三五个眉波眼转的女子,身穿紫皂衫子,戴着明角冠儿,满脸堆笑,招揽生意。
不必多想,这院子内,定是一座青楼无疑了。
时圆明便拍手笑道:“都说逛窑子,逛窑子,自古也只有男子去逛,今日也叫我进去瞧瞧。”
说着便向那院子走去。
(四)
魏不二瞧那阁楼,只觉得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倒也热闹。
正要去看看,一听时圆明说那是窑子,登时想打住步子,往回走。
却忽然想起自己是附在南秋赐的身上,根本身不由己的。
南秋赐也赶忙拉住时圆明,劝道:“那种脏地方,正经男人都是不去的。要我看,逛yaozi这种事,既是女人做不得,也是男人不得做。姑娘何必自降身份去破呢。”
时圆明笑道:“你倒是个正经男人。”
“我有甚么身份?不过是个生在穷苦人家的奇怪女子罢了。再说了,我去里面瞧一瞧,又不做别的。”
“你说那是脏地方,可有哪个女子心甘情愿进去营生?还不是叫男人们迫的。”
“走走走!我正好看看那里面是怎么个脏法。你若是婆婆妈妈的,便离远些。”
说着大步走过去,南天赐劝不住她,亦只好跟上。
二人到了福喜院门口,正要往里走,却被门口一伙计拦下了:“这位相公进得,这位娘子进不得。”
南秋赐忙道:“这位是个姑娘,我也不是什么相公。”
时圆明笑道:“不碍,不碍。那是你们福喜院的规矩?”
那伙计道:“字面上的规矩是没的,不过干咱们这行的,多了是不让寻常女子进院儿的。”
时圆明道:“那我就要问问明白了。”
那伙计道:“这样说罢,娘子,若万一你是来院里寻自家汉子的,那可不搅了客人的好事?”
时圆明道:“这个伙计放心,我来逛yaozi,为的是图个快活,自然不会干这等扫兴的事。”
那伙计小声道:“要是有熟客带着转玩儿,再多拿几钱银子,也是可以例外的。可这位相公实在面生,小的做不来主。”
时圆明立时明白了,笑道:“原来是银子上的计较。”
便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去,那伙计笑嘻嘻纳了。
领着二人往里走,边说道:“您二位搭伴儿来的,小的就不喊堂啦。”
时、南二人皆不知喊堂是什么,但大抵也猜得到,多半是一踏进ji院,伙计吆喝妓女“见客”的暗语。
二人一个是女儿身,不方便,也不大好意思让这些妓女凑上来。
另一个自认是正人君子,不屑于搭理妓女,没有喊堂正好落得自在。
魏不二平生头回逛妓院,却是藏在别人身子里,心里多是不大好意思,可又有些好奇,
早先听村里说书的讲,妓院里多有侠客豪情义事,常见才子妙人佳话,不免极想见识。
虽然只听到ji院二字,便足以面红耳赤,看到穿得五颜六色的莺莺燕燕,更是眼皮都不敢抬。
但幸好此刻钻在别人身体里,大可借口身不由己,索性也瞧瞧稀罕。
二人跟着伙计往里走,入了大门,瞧见院里假山流水,花卉巧植。
时圆明笑道:“南兄,此处也还有一副清雅别致的景象呢。”
南秋赐道:“地方是干净的,做的营生不大干净。”
过道遇着一个上穿翠烟衫,下着露足绿草百褶裙,容貌甚美的花姐儿。
她远远瞅见二人,又笑着走上来,向着南秋赐道:“这位小哥看着是面生,笑起来倒是面熟呢。”
“你领着娘子能逛甚么窑子?快将打发她回去,那才有好戏呢。”
魏不二哪见过这阵仗,浑身都是个难受。
南秋赐知这花姐当自个儿是piao客了,眉毛一拔,就要喝开。
却给时圆明拦住了,笑道:“这位小哥今趟是带我玩转,改日再叫他自个儿来开开眼界。”
那花姐一听,拍掌笑道:“这位娘子倒是个妙人,我瞧着很是稀罕。要不这样,叫伙计去门口招呼客人,我带你们去里间玩耍一番。”
时圆明只道再好不过。
那伙计便说:“钱姐姐,你带着他们打打茶围子便好,别处还是少溜达,省得鱼头跟你呛火。”
花姐道:“还用你说么,我自然醒得。”
说着便领头走在前面,时圆明笑嘻嘻跟上。
二人走在前面,南秋赐也只好随着,面色已是不大好看。
到了正门前,只见是二层阁楼,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匾是楷书的“福喜”二字。
待走进去,瞧见靠右边有一排雕木屏风,每面屏风都是仕女配图,配有文人雅士题诗。
屏风前挂着十八个绸布圆球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惟妙惟肖画着一名女子。
有的弹着琵琶,有的拨弄古筝,有的和鼓而歌,也有的提笔作诗,衣着大抵相似,形容却各有风采。
每个灯笼空白处都写着一个名字,俗的有叫朱小红,雅的有叫澜若,最有趣的是个叫钱串串的。
时圆明指着那些灯笼问道:“这是做甚么的?”
花姐儿回道:“灯笼上画着的,是咱们福喜院的十八个‘福喜’,专门招呼贵客的,上面写的是名字。”
“客人来了点名,伙计们便将灯笼点着挂起,后来的只好改日啦。”
时圆明大抵猜到那“福喜”说的是青楼女子的阶层等级。
便正好跟她稍作了解。
原来,宏然大陆上,青楼女子的阶层大概分为四类。
最低一等,叫作“野幺”,大多负责在门口招揽生意,一夜露水的价钱也十分便宜。
再往上,叫作“民幺”,姿色平平,消费也属于平民阶层,是青楼女子中的数量最多的。
第三类便是“福喜”,大多容貌姣好,姿色上佳。其中有许多带艺在身,可说是卖艺也卖身。
不过,她们往往不接待普通客人,只负责达官贵人。
再往上,便是叫“书香”,算是青楼的招牌,向来卖艺不卖身。
而且大多年轻美貌、气质高雅,琴棋书画,各类奇巧样样精通。
惯常里,青楼的大堂中都有赏艺阁,书香坐于其中,素指轻飞,红袖飘扬。
而客人则围坐一旁,饮酒自乐,击掌而和。
青楼与青楼之间相比,其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便是书香的水准档次,惯熟之客,只凭书香便可立判高低,算是业内的地位标志了。
时圆明听得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便问那花姐儿:“姐姐生的这般美貌,想来是咱们福喜院中的‘书香’了?”
那花姐笑道:“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本院的书香另有其人,名叫女婉,只是近日告假外出了。”
说着,指着那一十八个灯笼中间的一个,笑道:“那个钱串串就是我啦。”
(五)
待得知这花姐儿的姓名。
时圆明便问:“听说南地有种盆栽榕树,唤名摇钱树的,又有叫钱串串的,想来是姐姐名字的由来罢。”
钱串串道:“正是,姑娘晓得不少。”
时圆明笑着回道:“姐姐唤了这等好名字,又是这等好人材,只怕生意好的不得了呢。”
钱串串叹了口气:“家里穷怕了,是给爹娘卖进福喜院的。只好起个招财的名儿,托了福生意还真的好一些。”
魏不二自个儿也是过惯了贫寒日子,村里邻舍也多是穷苦潦倒,逢了饥荒年月,更有揭不开锅的。
却从没见哪家哪户将女儿卖去窑子的,不由对这钱串串大感同情。
但见她说起过往不堪,眉宇之间仍是笑意频频,若谈云烟,却又不由得有些佩服。
南秋赐却是怒火中烧:“这是甚么脏地方,哪一个狠心的爹娘,干出这等糟心事?”
钱串串瞪他一眼,冷笑道:“要不是家里饿死了人,哪个父母能舍得?”
“舍了一个闺女不要脸,好能救活一家子,这算甚么没心没肺?”
“你要是嫌这里脏,便快快走出去,寻个澡堂子洗了干净,再把这身衣服烧了,别来沾上我们的脏东西。”
南秋赐触了一鼻子灰,气得说不出话。
时圆明却笑着开解钱串串:“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还不知自个儿有多脏呢。姐姐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咱们去里面瞧瞧。”
钱串串笑道:“也是。”
一转身,腰身款款,芊步窕窕,带头往里面走。
时圆明跟着她,边走边道:“只是这青楼里恼人的规矩不大好,凭甚么男子可以挑挑选选,女子便不能有个主张?”
“待我日后开个祸悲楼,专做小倌儿的生意,也掳来十八个风姿绰约的相公,门口也挂十八个灯笼,也画上他们的样貌,写上他们的艳名儿,却不招待贵客。”
“姐妹们皆是平等,谁先来,谁先得好了。”
南秋赐听得目瞪口呆,想这姑娘当真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钱串串却想那祸悲楼应是对着福喜院,暗道这姑娘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嘴上却笑道:“娘子想的挺好,只怕官府不给发牌子。”
时圆明道:“那便是我的操心事了。说来南兄相貌堂堂,不晓得有没有兴致来祸悲楼做几日‘福喜’呢?”
钱串串也跟着打趣道:“以南小哥的相貌,做‘民幺’那是大大的委屈了,少说也是个书香红牌。”
“只可惜脾气臭了些,性子傲了些,给咱们家鱼头打磨打磨,保准能教出咱们湘西一等一的花魁来。”
时圆明摇头道:“光吃长相有甚么出息,咱们祸悲楼的书香,非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好呢,不晓得南兄有几样拿得出手。”
南秋赐早已经气炸了,心中暗道:“这时姑娘明摆着和花姐儿穿了一条裤子,专程来消遣我了。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便是我心里再中意你,也不能任由你作弄。”
便拱手道:“琴棋书画,在下是一窍不通,你那书香我也不大乐意去做。南某今日另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竟然一甩袖子便往出走了。
魏不二见他要从院中走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气,又忍不住些许失望。
钱串串见此,便向时圆明问道:“娘子怎不去劝劝他?”
时圆明道:“堂堂男子汉,连女儿家的耍戏都吃不消,能有甚么出息?”
“走,你带我进去瞧瞧。”
钱串串一手扶着衣袖,一手比着拇指道:“妾身见过容貌不羁、行止潇洒的男子,却没个像娘子一般爽到骨子里。”
“倒是这位南小哥,看着是一表人才,做派却实在不怎么大气。”
南秋赐人走了,耳识却留在原处,听二人这般一说,由不得脸红,心道:“任你们摆布作弄便是有出息,便是大气么?我南天赐干不得这等下贱事。”
气呼呼走出了大院,正要离去,可难免有些不甘心。
又找了一处僻静,“噌”地跳进院子里,跃到楼顶,躲起来往里瞧。
魏不二跟着他溜回来,心中纳闷:“你要走便走个利索,拐个弯又回来算怎么回事?像我,说了日后再不去寻婉儿,那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纠缠她。”
只见钱串串带着时圆明上了二楼一角,坐在一处圆桌前,招呼伙计们端来几盘鲜食水果,倒了一杯清茶,一碟瓜子。
便说道:“这个叫‘打茶围’,贵客们点了灯,便领到这里聊坐。”
“娘子方才说,女子不能有个主张,倒也不然。哪位客人若看着不顺眼,‘福喜’们在这里便可将他打发回去啦。”
时圆明笑道:“如此甚好,不然遇到甚么糟心货都要伺候,可不得烦死了。”
钱串串道:“那也不能尽由心情,一来老鸨盯着呢,二来咱们也得谋个活计。倒是贵客们虽然难伺候,但在银子上多半是爽快的。”
时圆明点点头,忽然瞧见墙角倒个屏风,屏风上落满了灰尘,又画着个婀娜美人,端个是千娇百媚,绝代风华。
便问道:“我见楼里多的是屏风美人,画的都是福喜院里的姑娘么?”
钱串串道:“是了,但凡新进一个稀罕姑娘,老鸨便专请画师好手为她做幅画像,一来是打个周知,二来是体现身份。能上屏风的,少说也是个福喜呢。”
时圆明便指着那墙角倒放屏风上的姑娘问道:“这位姐姐,大概是本院的书香罢。”
钱串串一瞅,眼神里多半是羡慕神色。
叹道:“她名叫凤菀睦,八年前来了咱们福喜楼,好似家道中落,又像是给汉子卖来的,总之老鸨拿出不少银子。”
“进来之前,穿得衣衫破烂,但看模样便知道是个好苗子。”
“待一进院,给老鸨一打扮,立时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这女子又极为聪明伶俐,经老鸨稍作调教,未过年许,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舞姿亦是惊为天人,谈吐兼有大家之态。”
“一年之后,方被老鸨架到了台面之上,便奉为色冠潭州,艺绝湘江,千百里外都传出了名声,甚么江城、庐阳、宽城、锦官城,离得多远都有客人慕名而来,挤得院子里捱三顶四,都没个落脚处。”
“老鸨当她是个神仙供着,又是清倌人,又是青楼大家,住的独门别院,穿的金绸羽衣,可把姐妹们妒忌得要死。”
时圆明感慨道:“我要是能亲眼见见多好。”
钱串串笑道:“你现下若能见着她,这屏风就不会落了满身灰啦。”
时圆明奇道:“怎么?”
钱串串叹了口气:“天降个好命呢。七年前冬上,不知从哪里蹦出个修士,也不知为了何事,来福喜院走了一遭。听那凤菀睦弹了一曲古筝,立时瞧上眼了,非要领回去收作徒弟。”
时圆明道:“做徒弟可惜了,怕不是要做娘子罢?”
(六)
听了时圆明的问话。
钱串串摇头道:“据人说,确实是要收做徒弟的。”
“因为这位修士据说也是个女子。只不过老鸨哪里肯作退让?那修士出了一万两银子赎身。”
“咱们老鸨却说,‘这是院里下金蛋的凤凰,你便是在后面添两个零,咱们也不瞧一眼。’”
“那修士便对老鸨说,倘若她今日不答应,改日后悔,怕连一两银子也没了。”
时圆明颇有些气愤不平:“这话说的,修士们再厉害霸道,也有宏然宗盟管着,能由得他们捅天杵地么?”
钱串串道:“是了,老鸨也是如此想的,横竖没答应他。”
“哪知没过四五日,惊动了潭州城府,亲自带着十多个官差找上福喜院。”
“见了老鸨便说,‘不得了,不得了,咱们潭州城混来几个青角魔,闹了十几出人命啦!’”
不二对这城府这称呼不大了解,心中暗道:“我们村子里有村长,镇子里有镇长,城府是什么?”
想了想,再琢磨听这钱串串说话的口气,便大概推测这城府即是一城之长。
时圆明笑道:“难得,难得,好大一个知府亲自跑趟窑子。”
“怕是他也吓得糊涂了,潭州城里闹角魔,只管去找宏然宗盟求救,跑到姑娘堆里做什么,难不成这角魔也是混窑子的?”
钱串串道:“可不是么,老鸨也是这般说的。
“那知府却说,‘本府问过宗盟了,宗盟的长老叫我请湘西的修士门派。我便去寻了临近的湘湖宗,聘金都出到两万两,仍是请个不动。’”
时圆明奇道:“这些做修士的接活,聘金还是有个数的。照说几个青角魔,也就当个几千两顶大啦,没道理不做的。”
钱串串道:“娘子倒是晓得多,我是一概不清楚的。”
“老鸨也是听得云里雾里,问他:‘大人请不动,与我们做买卖的有甚么干系?难不成要妈妈我带上一打姑娘去湘湖岛上,弹弹古筝,唱唱小曲,勾搭几个修士爷们儿回来不成?那咱们先得说好价钱,外出接活食宿不算,银子是要涨一倍的。’”
时圆明冷笑道:“贵院妈妈真是会做生意。”
钱串串轻声回道:“可不是,但姐妹们都瞧不起她这般做派。潭州城里闹角魔,累的是众人身家性命。”
“咱们虽是做的卖笑营生,但遇上百姓危难,也晓得挺身而出,略尽绵力。银子什么的,还是不要计较得好,就当开眼界了。”
时圆明笑道:“为了姐姐这句话,我便忍不得要拍掌叫好了。”
钱串串道:“可别拍,这能算甚么,尽是叫人笑话。”
“说起来,姐姐我自打做了这门卖笑的生意,还从未伺候过修士大爷。也不知个中滋味如何,难免要叫人想入非非,心头直痒呢。”
“但话说回来,那修士也是凡人修炼出来的,能有多大区别?还能多长出一个来……”
这话说到一半,时圆明连忙拉住她的袖子,止住了话头。
纵是时圆明这般爽利的性子,听了这番话,也难免红霞飞颊,心想这位钱姐姐还真是不拿我当外人。
又好奇接下来的故事,便叫她不要跑题了。
南秋赐亦是听得脸上发烧,暗道:“我便说这青楼之中没个正经人,这时圆明果然叫我失望了。”
钱串串则接着说道:“我家老鸨这么一说,那知府却笑了,气得说:‘就这还想拿银子呢。那湘湖宗的修士说啦,这回来的角魔端叫个厉害,他们不愿意招惹。又说咱们潭州城里现下有位高人,非要请他出马。’”
“‘本府拿着银票眼巴巴去请,谁知那高人说,要他出面也可以,却不收银子,只要福喜院的凤睦菀姑娘。’”
“‘本府晓得凤姑娘是老鸨的心头肉、命根子,岂能叫他轻易拿了去?便跟他说:凤姑娘绝代风华,声名千里,就连朝廷里的官员大佬见了她,也是极为恭敬的,我一个小小城府做不了主。’”
“‘那高人却说:没有凤睦菀,便另请高明罢。本府只好连夜派人分头去了临近的鄂东、川西、江赣、南粤,分别去请九宫、黄龙、三清、丹霞四宗的修士来救急,哪晓得各家都说管不了,说甚么潭州是湘湖宗的地界,不好插手。’”
“‘本府也是给迫得没辙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找老鸨合计合计。’”
“我家老鸨听了,气得腿疼,直骂他,‘甚么狗屁高人,狗屁城府,跟老娘玩这把戏,你们请不到人关我屁事。’”
“谁知那城府先前只是客气,见她没个眼头见识,便立时按下了罪名,只说,‘潭州城数十万百姓身家性命危在旦夕,福喜院老鸨见利忘义,见死不救,咱们迫不得已,只好请她去吃茶。’说着,真给她拷起拿去了。”
时圆明听得入神,不经道:“厉害!厉害!这位高人厉害,这位知府也不简单。”
钱串串奇道:“这如何说来?”
时圆明道:“这局子自然是这位高人布置的,那湘湖宗明摆被打过招呼,恐怕三清、九宫、黄龙、丹霞也支过声。”
“这些都是名门正宗,多少有些气派,却应了他一人的话,几万两银子说不要便不要了,你说厉不厉害?那少说也该是九大宗里的长老、师叔甚么的。”
“要我看,这几个角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这时辰,其中怕也大有蹊跷呢。”
钱串串惊道:“你说那角魔是这高人引来的?”
时圆明笑道:“未必,未必真的有角魔呢。那位高人如此大的本领,自己扮个角魔也不是甚么难事罢?”
(七)
时圆明接着说道:“这位修士高人的手段固然高明,咱们潭州城府也不差呢。”
“这位城府,多半也与被那位高人纠扯不清关系。他晓得福喜院身后靠山硬得很,便处处做得尽心竭力。”
“最后终于是在万般无奈下,才硬着头皮拿了老鸨,还绑着身后数十万潭州百姓,任谁追究起来,也责怪不到他头上了。”
钱串串摇头道:“照娘子说的,这位修士高人如此大本领,直将那凤菀睦抢走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
时圆明道:“硬抢走,任谁也知道是她做得,难免叫宏然宗盟来寻麻烦吧。”
“这般兜兜转转一圈,她又没抢,也没迫,得了人也是你们自个儿送去的。宏然宗盟便是有心出头,怕也不大好办!”
魏不二听了,心中暗道:“时姑娘如此爽快的人,肚子里怎么也这般多的绕绕弯弯?”
但在心里,也是忍不住顺着她的想法而去。
南秋赐更是大为惊骇,觉得时圆明所猜八九不离十。
钱串串忙轻轻推了时圆明一把,劝道:“这种胡话可不敢瞎说了,叫人听了,没得是些麻烦事。”
又接着叙道:“老鸨被城府拷了去,便关在了大牢里。他顾忌福喜院身后的势力,也不敢大刑伺候,只得软磨硬泡劝着。可是好话说尽,老鸨却如何也不肯交出凤睦菀的卖身文契。”
“赶上那角魔助兴似的,又接连害了二十多条人命,闹得城里人心惶惶。”
“那知府一狠心,便将先后死去的四十多具尸体一股脑搬去老鸨身旁,密密麻麻堆了满牢房。”
“又跟老鸨说:‘瞧瞧罢,全是你害死的人命,现下还没消停。你一天不交凤睦菀,咱们潭州城的百姓便多遭一天罪。日后害死了人,本府也通通给你送来,叫他们跟你索命!’”
“说罢,又将狱卒都遣走,只留下老鸨一人待着。那老鸨先头还嘴硬,说甚么怕鬼的,谁敢开窑子。哪知到了半夜,那四十具尸体真地爬起身子齐齐跟她索命来了呢。”
“听人说是,那些尸体的鼻子、嘴巴、眼睛都涔涔冒着血,胳膊伸得老直,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扑哩。老鸨吓得直叫唤,偏偏是个没人理。”
时圆明笑道:“这又是哪里请来了道士,装神弄鬼的。”
钱串串道:“那可说不准,都说是真地索命来了呢。待到第二日,狱卒们开门一瞧……”
说着,又捂着嘴压低了声音,笑道:“瞧见老鸨睡觉的席铺上,屎啊尿啊糊得满是,叫人笑不死。待见了知府,她嘴软的像豆腐,又要掏银子,又要送姑娘。”
“那知府却只要凤睦菀的卖身文契,老鸨逼得没辙,只好说:‘凤姑娘哪是我管得了的,劳请大人亲自去问她。只要她自个儿答应了,咱还能有甚么计较?’”
“知府去问凤菀睦,她倒是利索得很,一早收拾好行装,当日便跟着那高人去了。”
“说来也厉害,那些角魔亦是那一天不见了踪迹。”
时圆明冷笑道:“这些修士行事,比那角魔还要不堪呢。”
钱串串忙捂住她的嘴,急道:“你可收敛着罢,咱们院子里神仙多着呢。”
忽然又笑道:“福喜院里来了女客人,都要请她唱曲儿、弄琴儿甚么的,便请娘子也走一趟罢!”
时圆明听了,点了点头笑道:“那有甚么不好的。”
说着,便叫伙计拿来一并木剑,持在手中,一个跟头翻到了楼下,抬头一望,四面楼上坐着十来个客人,另有许多瑶姐儿,莺燕嬉戏,招人劝酒。
不由哂笑,暗道自己是酒劲儿上了头,才会如此冲动。
但嘴上却开唱了:“
深闺好,深闺好,种着一朵芙蓉好。
都说是主人养得好。”
第一句平平唱出来,声音不大,却借着内力送了满场。
众人皆是扭头瞧过来。
这里都是混着烟花场的常客,大抵听出曲子是《吴山青》,稍作了改动。
音色清脆入耳,端是动听了,可每个咬字都小心翼翼,木讷全失灵动,规据不见心裁。
词句更是俗不可耐了,众人听着皆是瞌睡,只亏了时圆明容貌出众,才不至于扭头不瞧。
有人起哄道:“好!好……好难听!是新来的曲姐儿吗?明明该凭着长相吃饭的,唱甚么曲子,倒了哥哥们胃口。”
时圆明却不理他,继续唱道:“
养得好,养得好,十三岁送王家好。
都说花肥是王家好。
王家好,王家好,东裁西剪管教好。
都说花儿是这般好。
这般好,这般好,偏偏不抵烟花好。
都说芙蓉是认命得好。”
随着词曲延转,音色亦微不可觉渐渐变得低沉暗哑了。
每个咬字仍是小心翼翼,但木讷换作了苦雁凄鸣的悲,规矩变成了空谷幽萧的寂。
字字敲着心门,好似月藏密云间,隔着黑暗,听见溪水潺潺而去,看不见,也拦不住。
联系歌词,不少人都联想到那芙蓉在暗喻一位黄花姑娘,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了有钱的王家,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做了王家的媳妇。
东裁西剪多半是比喻婆婆厉害,烟花指的便是烟花柳巷里的莺莺燕燕了。
婆婆厉害,丈夫又寻花问柳,旁人都叫芙蓉认命罢。
这本是寻常故事,现下福喜院里,便不免有几位客人家里也是这样罢。
可偏偏这歌声起得粗糙,却渐向精致,不知觉中,烘出七分婉转,三分凄凉,意境如泣如诉,寓情如怨如慕。
愈往后来,愈入佳境,客人们不知不觉放下了杯中酒。
姑娘们也止住了嬉戏打闹,一齐转过身子,靠在栏杆边,都想听听这芙蓉究竟如何了。
却听那曲调忽地一转,唱道:“
“认命好,认命好,不如生足跑了好。
都说芙蓉浪荡大不好。
大不好,大不好,但怎么山也好,水也好,得了自在逍遥好。
都说离经叛道大不好。
大不好?大不好?难不成世间只有认命好?”
音色倏地重归清新脆亮,凄凉婉转陡去,灵动俏皮袭来,似春来冬去冰融融,溪水啾啾而鸣;又似牢狱死囚蒙冤得洗,扔了囚服,脱了镣铐,说不尽的欢快自在。
后一句质问,干脆离了曲调,变成说辞。
又从剑鞘中拔出木剑,端端向上指着天,仰着头,瞪着眼,似说似问,似问似答,当真潇洒极了。
众人听了,都想到这芙蓉受够了欺侮,趁着茫茫黑夜逃离了丈夫家。
外面的天是黑漆漆的,心里的天却是明晃晃的。
原先管着她的条条框框统统打破了,束缚她的规规矩矩统统撕烂了,绑在身上的镣铐绳索一股脑儿扔了。
天下之大竟无处不可去,天下之事竟无有不可做,直似新蝉破茧而出,更似凤凰涅槃新生。
对比从前暗无天日,苦等媳妇儿熬成婆的光景,当然是天上地下。
这芙蓉自然不由得想问问老天,原先众人都说对的,便真的是对的么?
这几句唱得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姑娘们忍不住要拍掌叫好,客人们听得耳内享福,毛孔舒张,心里却在想:“这等离经叛道的荒歌谬曲,怎能任由她瞎唱一气?叫家里的妻子听了,还不个个学她翻墙跑了?”
(八)
时圆明的曲子方唱到一半。
却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哪个臭婊.子唱曲儿,要造爷们儿的反不成?”
众人循声瞧去,那说话声原来是从二楼一间厢房中传出。
又听“砰”地一声,那厢房门被一脚踹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塌鼻小眼,吊眉薄唇,丑歪歪的男子。
身材却是高大威猛,上身穿着绸布睡袍,敞着衣领,露着胸膛肚脐。
下身的裤子不大齐整,裤带系了一半,两手各搂着一个薄衣轻带的姑娘,具是香汗淋漓,娇喘连连。
右边一位客官瞧见,笑道:“王公子,功力见涨,功力见涨呐。”
王公子向他拱手回道:“见笑,见笑啦。咱们学武的强身健体,苦练春秋,不就是图个床上四面玲珑、八面威风么?”
说着,便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罢,又问那人:“是哪个婊.子来扫兴了?”
那人指了指楼下,王公子顺着瞧去,只见一个美貌娘子俏生生站在下面,正冲着自己微笑呢。
登时气炸了,骂道:“臭婊.子,你还有脸回来!”
时圆明却不理他,倏地手腕一抖,木剑尖划过一道弧线,接着唱道:“
芙蓉花成剑,芙蓉剑鞘霜。
芙蓉剑离鞘,芙蓉鞘去霜。
一剑抹深闺,二剑去裁剪,三剑四剑休了养花人,五剑六剑得百种逍遥,七剑八剑成千般不禁!”
原先灵动欢快的音色徒然一陡,亢奋而激昂,凭空生出一股令人张脉偾兴的豪情壮志。
咬字全不似先前那般小心翼翼,只随意境变迁而清吐浊呼,初始还字字清楚,到后来随兴而歌,全然听不清唱得是甚么了。
喝歌者亦不似原先端端站着,挥掌握拳,弓步踢腿,身形应声而动。
忽而似利剑出鞘,锋芒逼人。忽而似深秋霜寒,骤降原野。忽而似狂风落叶,摧枯拉朽。
手中木剑和着曲调的抑扬顿挫辗转飞舞,横削纵抹,虚刺实劈,剑身赤芒呼呼厉闪,剑锋悲鸣铮铮撕空。
待词曲到了尽头,声音止得干脆利落,未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葱玉般的手腕一撇一抖,手臂折而复还,木剑骤然划过一道写意纵情的弧线,伴着最后那个斩钉截铁的禁字,戛然而止!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许久才有掌声稀稀拉拉响起。
原来是三五个新进的花姐儿,不大知事地拍掌。
叫那王公子恶狠狠一瞪,立时也吓得止住了。
客官们暗地里都饱赞她歌艺超群,如真如幻,却又恼她胡言乱语,干扰视听。
姑娘们心里赞她、羡她、慕她,却又碍着客官的面子,不便表示。
王公子心中冷笑:“学了点唱戏的剑法,就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张嘴便骂道:“休了养花人,你还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进了我王家的门,死了也得是王家的鬼。”
“现在装得跟个仙女儿似的,看叫老子拿住,就在这院子里扒得浑光光、赤条条,要在场每个爷们来一发!”
说着,一脚踹烂木栏,气汹汹地扑了下去。
众人这才晓得,原来方才歌曲中的那个芙蓉,便是楼底下这位姑娘本人,而芙蓉的丈夫便是这位王公子了。
只是大伙都不明白,她好不容易逃出去,为何又送上门来。
眼见这高大威猛的王公子,直似个恶虎一般,扑向这身细形纤的女子,皆是不由得暗自担心。
一个窑姐儿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双手捂实了眼睛,一眼都不敢瞧了。
魏不二亦是心头一纠,立时要跃下屋顶救人,可脚下却一动也动不得。
这才想起原来仍在南秋赐的身子里。
他自然急得想骂这南秋赐,心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人家不过是要把你名字挂在灯笼上,你就恼了。她现下要遭大难了,闹人命的,再不去救便来不及啦!”
南秋赐却寻思:“瞧时姑娘舞剑,剑芒厉泄,剑鸣铮呼,分明是武学的内功修为不浅了,对付那位王公子当是绰绰有余。”
“我方才与她恼了,现下回去救人算怎个回事,卖好讨饶么?咱们堂堂男子汉,绝不做这等低三下四的事。”
便仍是伏着不动。
那王公子一跃之下,窜了一丈有余,直落在时圆明头顶上。
双臂兀生生张开,双手钩指成爪,双腿紧屈蓄力,双足与小腿绷成垂线,倏地俯身合臂拍爪,照着时圆明的天灵盖狠狠抓去。
时圆明晓得这是王家飞鹰爪中恃强凌弱的一招,名唤“鹰击毛挚”,但人却笑嘻嘻站在原地,并无躲闪之意。
待其临近,忽而右臂一挥,手腕一送,木剑倏地迎上,直刺王公子胸口。王公子见那木剑来势极快,剑径极巧,再不躲闪便要愣生生撞到剑尖上。
只得哼了一声,身子稍稍一侧,避过剑锋,左爪继续向前,右爪抓向那木剑,换成一招“鹰拿雁捉”。
时圆明早知他要如此变招,面上微微一笑,手臂猛地绷直,手腕闪电一抖,木剑倏地变刺为拍。
只听“啪”的一声,重重击在王公子右手背上,痛的他立时倒在地上,捂着手,打着滚,嚎叫起来。
半响才缓过劲儿来,抬手一瞧,那手背顷刻间鼓起一大块红肿,似个大肉包子一般。
花姐儿们见他去的凶猛,落得狼狈,纷纷暗自好笑。
时圆明笑道:“王公子,不知小女子这招‘痛捶鹰爪起包拍’,能不能入了您的法眼。”
方才与他搭话那位客官笑着劝道:“王公子,咱们习武之人,图的是床上四面玲珑、八面威风。打起架来,却不妨让让这些个小女子!”
王公子脸一红,忽地双腿一缩一伸,臀扬腰弹,使一招‘兔起鹘落’站直了身子,却再也不敢小瞧时圆明。
左手握虎拳向前伸去,右手成鹰爪直向上去。
左腿稍屈探到半步之前,右腿屈成直角。
上身重心后倾,下身稳稳趴在原地,晾出一招“鹰瞵虎攫”。
便是飞鹰爪中如临大敌才使的似攻实御之招,看着威风凛凛,蓄力破敌。
其实,却是眼观六路,守住周身要害。
时圆明知他怕了,便向众人笑道:“众位姑娘,众位汉子,小女子时圆明,陕阳秦关人氏。”
“五年前嫁至檀州东门做钱庄生意的王家,丈夫便是这位王敞贵公子。”
“三年前,小女子去了皖北石人山学艺。今趟归来,便是要休了我家相公,还请众位做个见证!”
(九)
时圆明休夫之说方出口,立时引得在场哗然一片。
众人自古只见过丈夫休妻子,没见过妻子休丈夫。
有人觉得乱纲常、丧妇道。有人觉得十分新奇,又不是自家后院起火,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做派。
一位客人笑道:“娘子要休夫,不知休书写在哪里,拿出来也叫大伙瞧瞧。”
时圆明道:“休书尚在小女子心里,现下边写边念,叫大伙听个明白,瞧个敞亮。”
众人奇怪,这当口如何写来休书。
有嫌不热闹的叫道:“伙计呢,还不给时姑娘笔墨伺候?”
时圆明笑道:“不用。”
王敞贵大怒:“臭婊.子登鼻子上脸!”
亦顾不得怕她,右腿一蹬,左脚一垫,身子整个向前冲去。
右手仍是鹰爪高昂,左手却变作狼拳横冲,正是一招“鹰挚狼食”攻将了去。
时圆明笑着将木剑撇下,左臂倏地提到胸前。
反手将那狼拳一握一拧,手上内力稍送,扭得王敞贵拳头吃痛,身子不由得转了过去,咿咿呀呀疼得直叫唤,整个后背晾给了时圆明。
时圆明左手持紧不松,右手抓向他衣领,猛地一揪一扯,两下将那睡袍、长裤撕个稀巴烂。
接着一拽一扔,立时露出一个白晃晃、明条条的男子身躯,只剩了当间儿一条红色底裤。
在场众人不是花姐儿,便是嫖客,再么就是院里打杂的伙计丫鬟,常年里混窑子的,当真没个害臊,皆是瞪大眼睛瞧去,哄堂大笑。
方才那位客人又道:“娘子开甚么玩笑?你要同丈夫复合欢好,可得找个没人处,这院子里太臊啦!”
眼睛却一眨不眨瞪大了瞧着。
王敞贵又羞又急,又痛又恼,咬牙忍着痛,拧过一半身子,挥出右拳击向时圆明胸口。
时圆明却是早就等着他,右手倏地举起,化掌为劈,重重击在王敞贵背上,叫他身子猛地向下俯去。
紧跟着右腿一屈,膝盖正正撞在他肩膀上。
只听“咔擦”一声,王敞贵又是一声痛嚎,竟是胳膊脱臼了。
再想动一下,整个身子被踩在地上,左臂被她捏在手中,每动一下直是揪心的痛。
时圆明冷哼一声,右臂向外一甩,从袖口飞出个毛笔,轻轻一握,便在他背上写下三个干净利落的大字:“放夫书”。
谁也没瞧见她蘸墨,更不晓得是怎么写下的字。
只听见王敞贵哭爹喊娘地痛叫,又看见那三个字分明是血淋淋的鲜红。
南秋赐心头一跳,晓得时圆明竟是隔着笔杆将锐利的内力送至笔豪,每写一笔,便似在石碑上刻字一般,铭肤渗血。
笔锋划过之处,结体遒劲,骨力道健,入木三分。
魏不二先头还紧张她的安危,这会儿又不禁责怪她:“怎么这般狠心?”
众人瞧见王敞贵疼得死去活来,也不禁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你俩缘分到头,也总该好聚好散,何苦下此狠手。”
时圆明却浑不管旁人怎么想,边写边念道:“
盖说夫妻缘份,伉俪情深,恩厚义重。
一比鸳鸯,偶居不离,独宿不眠。
一作比目,两相并游,形影难离。
岂知鸯是真鸯,鸳是假鸳。
目是比目,比向别目。
烟花柳巷,醉人弄堂。时嫁与王,富贵未图。
两年四面,浑度二夜。叙话七句,和饭三顿。
婆欺姑厉,剥肤之痛。公健叔壮,聚麀(juyou)之危。
瓜田李下,凄凄难捱。
水深火燎无出头之日,永夜漆漆妄白昼之盼。
终得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朝生足踏出门,凤凰涅槃茧新生。孔雀东南飞,岂敢复回首?
人生好景向前路,而今执笔立此书。
祝夫君,慷去锦衣广沐烟柳,慨解华腰勤销金银。夜夜笙歌歌不尽,年年买.春春不悔。生于风流处,死做倜傥鬼。潇魂裹着石榴去,英魄挟带女儿香。
诚愿夫君千年松不倒,万古柏长青!
于时除魔三百零六年九月初九潭州城福喜院执笔立书,立书人陕阳秦关时家不肖女、皖北石人山弟子时圆明。”
最后一笔写完,不禁想到:“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如此与过往相别,岂是个痛快了得?”
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瓷瓶,拔开瓶盖,冲着王敞贵背上倒去。
撒出些红色粉末,在那血字上一覆,登时令他疼痛稍缓。
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好笑:“撒上平疮药,王公子此生就要背着这封放夫书行风流事、做倜傥人啦,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