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多少个日夜,他已经要放弃了,是洛溢从尸山里把他给挖了出来,背着半昏半醒的他,从谷底沼泽沿着悬崖峭壁爬上了山顶。
  最美的日出,他是与洛溢一起看的。
  少主!方镜大喊,旁边三人困住他。
  忽然,从远处射来三根羽剑。很远很远,大家看见三个人倒下,却没有看见射箭的人在哪里。
  嗖嗖嗖三箭,解决了他身边的人,方镜趁此机会,一跃跳上码头围栏,把就要落下的箱子稳稳抱住。
  谢天谢地,赶上了。
  少主!方镜忙用钥匙开锁,打开箱子,把赵凌拽出来。赵凌本想严厉的斥责几句,你主上险些没被你害死!闲的没事锁什么锁啊!可眼见一群水匪迎面冲了上来,他立刻闭嘴,活命要紧。
  之下是凤凰江,江水湍急,但他水性好,应该能撑到下一个码头。
  他后退几步,与方镜说,跳。
  第24章
  方镜毫不犹豫的跟着赵凌向后纵身,跃起跳入奔腾的凤凰江的流水中。
  几个水匪跟着要跳,却听老大命令道,放他们走。
  说完,他带上斗笠,朝着箭羽射出的方向转头,远远望去,树林处渐渐显现人影,来者唯有两匹马,马上是他化成灰也认得的洛浮洵。洛王爷的身边,是个白衣少年,年岁不大,一手握着那把绝世神弓鸣泉弓。
  萧芦送来的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方镜称他为少主,听他的命令,还拼了命的护他。洛溢为了找他,在林子里耽搁了数天,不再前行,让他费尽心思在凤凰江上布下的陷阱全然无用。燕国也不知哪里得来的线报,十万大军按兵不动,冯煜死的那样惨,姓蔺的还能那般淡定的静观其变。
  他还在懊悔,自己小看了萧芦,自打萧和当了丞相,这位曾经的四国联军的军师,只守着风波亭,当起了看相算命的先生,据说算卦很准,四国地界的有钱有势的人家,都排着求他算卦。
  萧芦一边让洛溢去与燕国摄政王碰面,就算旧情不念,十万燕军也不可能不顾及漠北之主,另一边,借着那个洛溢在意的人,绕开了凤凰江上的一切危险与阻碍,还险些害他们暴露在西都都军的阵前。
  可萧芦错在,他的人找错了镖局,那镖局正是水匪的联络点。宁秋墨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今,洛溢已然送上了门。
  洛溢有胆量,孤身闯进他们的匪窝。
  挑不起内乱,要洛溢的项上人头,祭典楚哥哥的亡魂,也不算亏。
  双拳难敌众手,此镇所有的住户,都是水匪,洛溢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今天也逃不掉。
  王爷!擒贼先擒王。宫思举起箭,对准宁秋墨。
  洛溢眼见十三皇子跳进了江中,攥的紧紧的马绳松了下来。他没有下马,微抬右手阻止宫思的鸣泉弓。两人缓缓前进,靠近码头堤岸,到了水匪的包围之中。
  洛王爷如何找来的?明知是匪窝,就这么单枪匹马的闯进来,是不是太小看我们兄弟了?既然洛王爷慷慨赴死,我乐得成全你。宁秋墨笑的刺骨寒凉。
  宫思紧张的举起弓,洛溢却是淡淡的说,跟我走。
  宁秋墨觉得很好笑,洛王爷眼瞎吗?看不清现在谁该求着谁?哪来的勇气,这样命令自己!
  他一挥手,水匪提着砍刀就要围上去。
  洛溢不慌不忙,分毫没把这些凶神恶煞着装奇葩的水匪放在眼里,楚笛听的墓在何处,只有我知道。
  你
  洛溢潇洒的调转马头,宫思紧跟在后面,水匪挡在他们面前不动,等待老大下令诛杀。
  宁秋墨咬住嘴唇,狠狠的说,都让开。
  好一个洛溢,敢反过来威胁他。
  可这的确是他最想知道的事,相比与此,取洛溢性命变得微不足道。
  人人都说他疯了,亡国时见父皇从城门之上跳了下去,吓得疯了。但他是装的,他装的很像,连梁国的小七王爷,到死都相信着他。虽然骗人不对,但是楚哥哥教他,想要活着,就得装疯,哪怕是亲近的人,哪怕是血脉,也要藏的住。小时候,他脑子就不好使,可楚哥哥教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努力的去做到最好,因为楚哥哥是他最喜欢的人。
  从宁国到梁国,再到清霁国,到黎国、燕国、南国,最后到了梁国,二十年里,他走遍了曾经的六国土地。楚哥哥让他忘记一切,做个疯子挺好,能过安稳的日子。他以为他可以忘记,可每天夜里,楚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那西境深山中的大火里的那一幕,刺的他心口疼,疼的撕心裂肺。
  周赐!洛浮洵!楚哥哥的仇人,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着。可他还努力的压抑着,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他捡到了宁国玉玺的一小片碎片。然后有个自称宁国旧部的人来找他,给了他当年放火烧山尚在人世的联军士兵的名册,又告诉他一条能复仇的办法。
  他按着那人的步骤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报了血海深仇,就差把洛王爷的首级取下,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去过楚哥哥要他过的安稳的日子。
  可洛溢告诉他,楚哥哥有墓,有尸骨留下,跟当年小七哥哥告诉他的不一样。他记得,那晚暴雨雷鸣,小七哥哥失魂落魄的回来,说楚哥哥化成了灰,什么都没剩下。
  你想知道,就跟我走。洛溢说。
  手下不解,纷纷表示要跟他一起,洛溢却只许宁秋墨一个人。
  宁秋墨骑上马,跟着洛溢。无论是不是真的,他必须冒这个险。
  快马加程,五天五夜,洛溢带着宫思与宁秋墨,到了鼎天城。鼎天城曾经是宁国的最富饶的城市之一,宁国亡国之后,成了西都都护府的所在。都护名义归朝廷直属,实际兵权却掌握在洛家之手。
  西都都护陈川亲自来迎,洛溢下马,并未介绍带着斗笠的宁秋墨,陈川以为是洛溢的随从,没有往接连作案的水匪方面去想。
  都护府里,赵凌正躺在房顶晒太阳,见宁庄高瘦的身体挡住了阳光,王爷回来了。
  哦。赵凌翻了个身。
  宁庄气得要命,王爷回来了,你这个世子不该去门外迎吗?
  门外那么多人迎,不差我一个。
  他跳下凤凰江后,在湍急的江水中,与方镜失散,他费劲心力,游到了最近的码头。码头上有人发现了他,扔了一根绳子,把他拉上岸。
  拉绳子的人没好气的问,你离家出走上瘾了是不是?
  赵凌苦笑,小庄,我是被绑架的。我冤枉!话说,你怎么在这儿?
  王爷让我在这里等,说你八成会游到这个码头。宁庄把绳子卷起来,提起水淋淋的赵凌,走,我们得赶路去鼎天城,与王爷汇合。
  洛溢神机妙算,算准了他会跳江?赵凌问了宁庄一路,原来洛王爷找了他几天,萧芦便极误导洛溢说他离家出走。还说十三皇子吃不了苦,一定会去鼎天城。然后他们便去鼎天城找他,可半路遇上了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男子拦路,似乎与洛王爷是旧相识。王爷在与之坐着品了一盏茶之后,就命宁庄到码头来等,自己带上宫思,不知去处。
  最后在鼎天城都护府汇合。
  赵凌不想看见萧芦,猜想萧芦也不想看见他,于是两人达成了愉快的默契,都护府两天,隔墙两不见,遛弯碰到了,也装不认识。
  萧芦去迎洛王爷,他还是躲开比较好。
  他该不该告诉洛溢真相呢?即使告诉了,洛溢也未必会相信他吧。他一个断袖皇子,怎能比得过同生共死过的同窗交情?
  蹭蹭蹭!宁庄手上的剑削去了瓦片的角。
  我去我去赵凌滚了个滚,我去还不行吗?小庄,你这么凶,以后讨不上媳妇怎么办?没有女人喜欢凶巴巴的男人。
  宁庄深呼吸,淡定,淡定,淡定。
  赵凌刚走到门口,就见小马驹欢快的围着小三三转,他打听过,小马驹是小三三的亲儿子,那棕色的毛就遗传自亲爹小三三无疑。至于老娘是哪一只月光是公的,落雪与荆棘,皆有可能。
  宫思与他微微点头,赵凌回了个笑脸,这孩子,越来越像阿成了。
  他看见洛溢身后跟着的宁秋墨,咽了口唾沫。这两位怎么就冰释前嫌了?宁墨秋也看见了他,并没有对他产生兴趣,他已经知道,十三皇子是洛王府的世子,并对洛溢选继承人的眼光表示出深刻的怀疑。
  在与宁庄擦肩而过的时候,宁秋墨冷哼,叛徒。
  宁庄当没听见,当没看见。算辈分,宁秋墨得管他叫叔叔,其实两人没差几岁。
  洛溢稍事准备,便打算带赵凌回他自己的行宫。洛王府在西都有一个大宅子,平时是管家在管,洛溢来时,会住上几天。
  洛世子不去告状?萧芦趁洛溢走远,悄悄问。
  比起告状,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意图。
  世子不妨猜猜看。萧芦呵呵笑了两声。
  赵凌跟在洛溢与宁秋墨之后,宫思住在都护府,洛溢没有开口要他跟随到行宫同住。
  加上宁庄,同行四人。
  他们沿着主干道,走到了城南,拐进了城南的小巷子,越走越偏,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以往洛王府的宅子都建的光明正大,这个却让人觉得,像是要做见不得人勾当的小黑屋。
  赵凌东看看西看看,人已到了一处红漆木门前。两个石头狮子蹲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精神抖擞的对着四个来人。
  宁庄推开门,里面安静的很,连个打扫卫生的下人都没有。可地面干净,花草摆弄的整整齐齐,似乎有人精心的布置过。山水庭院,很有意境。赵凌本能的觉得洛溢的审美水平见长,念明寺时住过的院子,也是这般雅致风格。
  你不是要带我去楚哥哥的墓地吗?宁秋墨再也忍不住,他一路跟来,竟然跟到了洛王爷的家里。说好的墓,连个影都没有。
  赵凌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宁秋墨跟洛溢暂时化敌为友,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衣冠冢吗?也难为洛溢,有这个心。
  他也想跟着去上一炷香。
  你说话啊!楚哥哥的墓在哪儿!宁秋墨大吼,楚哥哥的墓在哪儿!
  殿下
  宁秋墨缓缓的回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声音不会错,他日日夜夜做梦都梦到的人,正站在他的眼前。即使穿着最朴实的麻布衣服,也盖不住他的卓绝风采。
  殿下,是我。
  宁秋墨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梦!
  他狂奔过去,把眼前的人紧紧的抱在怀中,梦中怎么也抓不住的虚影,实实在在的,有温度,有心跳。
  楚哥哥还活着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找我啊!我想你,我这些年每天都做梦梦见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宁秋墨放肆的大哭,仿佛时间倒退了二十年。
  殿下,别哭。
  呜呜呜哭的更厉害。哭着的孩子最好别哄,越哄他越闹腾。
  赵凌的眼睛也看不清楚。
  他捂住脸,真丢人,赵敛这身体得有多少水,还没怎么晃荡就全跑出来,心事完全藏不住。
  喜极而泣不是他的性格,他得找个地方大笑三百回合。
  后退几步,洛溢扶住他的肩,似乎不许他离开。
  我我眼睛进沙子了。赵凌狡辩。
  洛溢递给他一条手帕。作为男子,洛王爷身上怎会随身携带女儿家的东西?就像还是预料到赵凌会哭,特意带的。
  赵凌夺过手帕,使劲儿擤了个大鼻涕。
  宁秋墨哭够了,捉着眼前人的手臂,问出赵凌憋了半天没好意思问的问题,楚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误会洛王爷,他不该是你的仇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楚笛听与洛溢点头,也冲着洛溢旁边的矮个子世子微笑,我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本想躲着一辈子不见你,可眼见你被人屡屡利用,我不得不托请洛王爷,让他带你来这里见我。
  偷偷找我也不行吗?宁秋墨嘟囔。
  你不明白的。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楚笛听说,去里屋换一身衣服吧,手上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我不
  听话。
  只需要摸摸头,宁秋墨就乖乖的随着宁庄去换衣服。赵凌身边,洛溢也不见了。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与楚笛听两个人。
  赵凌转身走,他不能在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他会一个激动把持不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走了几步,听见一声阿凌
  赵凌下意识的回头,忽然暗叫不好。
  他这辈子姓赵名敛,在场谁人会喊他赵凌?
  楚笛听对着他笑,我试一试,没想到是真的。
  赵凌抽抽嘴角,你
  我不信鬼神,但洛溢看你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猜测,赵敛身体里的魂魄,是你赵七王爷。楚笛听没容许赵凌解释,阿凌,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久别重逢,你可不能说谎。
  赵凌叹了口气,刚刚太高兴,以至于着了楚笛听的道,也难为楚公子能如此笃定他是赵凌,忽然出言试探他。
  没错,是我。没必要隐瞒,以楚笛听的聪明,刚刚的一瞬间,就早已做出了判断。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赵七王爷兜兜转转,竟然成了洛王府的世子。楚笛听似乎对梁都的事很熟悉。
  洛世子我讨厌这个称呼。还没行过继之礼,就没有盖棺定论。赵凌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妄图跟眼前人勾肩搭背的抱一下,谁知楚笛听并不领情,侧身避开。
  楚哥哥赵凌学着宁秋墨撒娇,你让我抱抱试试,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
  我不再姓楚,二十年前早已改名换姓。洛世子称我秋衡便是。楚笛听对他相当客气。
  赵凌追着要抱,无意中触碰到楚笛听的手,冰凉纤细,柔软的像柳叶一样。他收起嬉皮笑脸,你你的手
  好多了。轻描淡写,却是难掩饰一刹那的黯然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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