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

  公元前203年,汉四年,修武县汉营。
  林依依静静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手上拿着一块白玉小心翼翼地雕刻着。
  她手艺不佳,再加上所用的工具也不怎么合适,所以造成了即便是最为简单的图案,也雕的粗糙的很。
  但是她却像是乐在其中一般,唇角带着微笑,目光温暖而专注,手里的刺龟一点一点地挪动,掉落一簌簌玉屑。
  两个月前,看完桃花之后,张良忽然说起汉王的战事不利,他想要回到汉王身边为他谋划。
  林依依还记得当时他在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那有些忐忑的模样,他是怕她不高兴吗?以为她不想让他上战场,所以会反对吗?
  其实她早就不会再对他做出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了,因为那是他的宿命,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他的使命!
  于是她也跟着来了,以他的知交好友的身份入了大营,并且在张良的营帐旁边获得了一个同样的营帐。
  得知张良赶到,刘邦高兴的无以复加,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自然也就见到了林依依。
  几年之前,他就知道张良有一位挚友赤松子,乃是一位方士,还因为他和雍齿闹翻了脸。
  只不过,他却不像秦始皇,对这些所谓的方士并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他们是一群擅长以言语蛊惑别人的骗子,所以也没有一定要见见这人的念头。
  如今亲眼所见,顿时被林依依那一身的仙气所摄,只觉得这位赤松子怕不是真的有些本事。
  待到张良向他介绍林依依的时候,说出她沧海君关门弟子的身份,心里到是生出许多好奇来。
  蓬莱岛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沧海君又是什么人?
  那也是传说中有着真本事的仙人。
  也只有他的弟子,才会有这般超凡出尘之姿,才会让张良这样的人倾心结交。
  刘邦对赤松子的第一感觉很好,所以对她也很是礼遇,在张良隐晦的暗示下,也没有对林依依那冷淡的态度有所不满,反而交待张良要好好安顿她,更是传令众人不得前去打扰。
  于是林依依便平平静静地在大营里住了下来。
  如今楚汉相争,刘邦与项羽对峙,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皆因项羽的武力值太高,一旦他率军亲征,刘邦总是打不过。
  所以每日里刘邦都会召集将领以及一众谋士,商量着如何对付项羽。
  林依依只是个客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亲自参于进去,换句话说,哪怕她为了减轻一点张良的压力,想要做点什么,却也是没有那个能力的,于是便只能呆在自己的营帐里了。
  闲极无聊,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得来的一块美玉,那还是她的五师兄派人送来的,混在一堆杂七杂八的玉料之中,差点便被她忽略掉。
  美玉还未经雕琢,原是黄石送来给她练手的,只因她偶然去看望他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在亲手雕玉便起了几分兴趣。
  黄石听说后,因当时手头并没有什么好料,便答应以后寻到了便给她送来,也就有了前些天林十九送来的那一盒子玉料。
  正好现在有时间,她便想着练练手,也想亲手雕枚玉佩送给张良。
  只可惜,她实在是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尝试过好几次,到现在也仍然没什么进步。
  如果不是刺龟够锋利,黄石也考虑到了她是初学,送给她的玉料多是玉质较软,恐怕她的作品更加没法看。
  “呋。”
  她重重地吹了一口气,将沾在玉佩上的粉沫吹掉,略略活动了几下手指,仔细地端详着手里已经差不多要完成的作品。
  “唉,看上去还是粗糙啊,他会不会嫌弃?”
  她暗自叹息一声,不由自语道,心里想到张良拿着玉佩一脸嫌弃的模样时忽然双眉一竖,暗道若是他敢嫌弃,她就不送了。
  摸着玉佩上“平安”两个字,这是她对他的祝福啊,所以虽然看着有些丑,他也应该会喜欢吧。
  这样想着,她继续雕琢,要不晚几天再送给他好了,这几天她再好好处理一下这玉佩,尽量让它不那么丑。
  “依依。”
  营帐的门帘一掀,张良微笑着走了进来。
  只有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会叫她依依,虽然她也曾说过,现在的环境不怎么合适,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冒失鬼会突然进来,撞到了他这么叫她,总也要费一番口舌编个理由解释,所以还是想让他注意些,但他却并不肯听。
  因为他对汉军的军纪还是有些信心的,知道不会有那样的意外发生,即便真的有人会来找他,也只会站在营帐外喊话,不会贸然闯进来。
  林依依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
  “你回来了。”
  林依依连忙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然后在张良好奇的目光下装模作样地开始擦拭起刺龟来。
  张良目光一闪,扫了一眼席子上的碎屑和粉沫,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走到旁边坐下,看了她手中的匕首一眼,道:“最近你好像特别喜欢这把匕首,经常看到你在擦它,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林依依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第一次被他撞到的时候,他就好奇地问过她在刻什么了,只是当时她实在羞于自己拙劣的手艺,并不想被他看到,于是不但手忙脚乱地藏起了东西,还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什么都没刻,就只是想擦拭一下刺龟,完全不顾地上还有一堆玉粉碎屑在戳刺着她的谎言。
  她当时想着,就算张良明知道她在说谎,她也要耍赖不承认,反正无论如何,她绝不让他看到她正在雕刻的东西。
  难得的是,张良居然也没有追问,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模样,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之后又有几次被他撞到,她仍然会迅速地把东西藏起来,张良干脆就连问都不问了,只是那眼中的好奇之色却越来越重。
  林依依挑了挑眉,看来这是忍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委婉地提出质疑了。
  她看着他笑了笑道:“正因为以前不那么勤快,所以现在才要勤快些啊,不然要是刺龟生锈了,多可惜。”
  张良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呛咳了起来:“生……生锈?”
  像刺龟这样的神兵利器也会生锈?
  “对呀,不然我擦它干嘛?”
  林依依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继续胡说八道。
  “好……好吧。”
  张良裂了裂嘴,接受了林依依的这个说法。
  林依依唇角轻轻一勾,泄出一丝笑意然后又很快消失,她将刺龟重新放回靴子里,这才看着张良问道:“汉王找你有什么事儿?”
  “是韩信的事儿。”
  张良将手里的杯子放下,随手从旁边拉出一块棋盘来摆好,又将一个棋盒推到她面前,道:“陪我下盘棋吧。”
  林依依挑了挑眉,也不说话,打开棋盒发现是黑子,便拈了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韩信攻下了齐国,然后派人来向大王讨封,他想当代理齐王。”张良跟着落了一粒白子,口中继续之前未尽之言。
  林依依又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张良道:“汉王很生气吧。”
  “谁说不是呢。他刚才找我们过去,就是想要派兵去攻打他。是我劝住了大王,还让他也别说什么代理不代理了,干脆直接封韩信为齐王好了,这样齐国就成了他自己的封地,他会拼命守住齐国的。”
  “呵,那韩信这次可算是得罪惨了汉王了,就算这次汉王迫于形势不得不封了他为齐王,恐怕心里的疙瘩也不小。”
  “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我只关心怎么样做才更有利。”
  “你说韩信倒底是怎么想的?他这样逼迫汉王,就不怕汉王记恨他?要是他有那个魄力,干脆反了汉王倒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可他要是不打算反,那做这种事就有些脑子不清楚了,你说对不对?”
  “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我听说他身边那个蒯通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韩信受命东进,同时大王暗中又派了郦食其前去游说齐王田广,田广方才叛楚,与汉结盟,两方夹击项羽。韩信本打算停止攻齐,据说就是这个蒯通向他进言,让他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攻下齐国,韩信这才继续攻齐,反倒连累了郦食其被田广用大鼎烹煮而死。这一次他会派人向大王讨封,想来也是这个蒯通的主意。”
  林依依听的微微皱起了眉毛,虽然心里明白在权力的争夺中,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阴谋诡计,但是听起来还是格外的不舒服。
  她对韩信这个人并没有多少好感,又知道他的下场,更知道其实刘邦也并不是个重情意的人。
  “子房,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的话吗?”
  “哪一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林依依看着张良,一字一句地道。
  张良手中正拈着一粒棋子要落下,听到她的话,顿时停顿了下来。
  他认真地看着林依依,问道:“你是说,大王将来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依依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张良眼中露出不赞同,同时也有庆幸,庆幸她可以再次提醒他一声,尤其是现在,她陪伴在他身边,可以随时警醒。
  “你果然没有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你可知韩信最后是什么下场?”
  张良神色一肃。
  他并非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恰恰相反,他将她当初说过的话全都牢牢记在心中,所以哪怕是被人耻笑,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不满,他也仍然秉持着当初答应过她的话,不上战场不带兵。
  哪怕是再受汉王的重用,也时刻保持着君臣之仪,从不敢有半点逾矩之处。
  只是,几年来,刘邦的表现真的是一名心胸宽广的明君,他小心观察,实在无法将他与那八个字联系在一起,但是,林依依也绝对不会骗他。
  他从来没有问过林依依一些更加详细的东西,因为他觉得那是在泄露天机,他也担心如果自己知道了一些将来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后,能不能忍住不去改变?
  他还记得当年,林依依就是因为知道历史知道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担心他是在逆天而行,于是想尽办法地想要阻止他去做一些注定会失败的事情,结果却是,她死在了他眼前。
  所以他怕。
  当他知道她再次回到他身边后,他就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问,该他做的事儿,他就去做,而她,只要好好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他什么下场都与我们无关!”
  张良一把握住林依依的手,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什么下场,但那是他的宿命对吗?你说过,我会被封为留候,会成为一代谋圣,所以,我的结局是好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只要做好我该做的就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好吗?”
  林依依抿了抿嘴,看着他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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