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是转院到了市里,徐开慈也没办法立马好起来,好得慢,受的折腾也多。
  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瘫痪病人体温调节失衡还是腿上伤口反复发炎,总之就是几乎每天都在发烧,只区别在是低烧还是高烧。
  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瘫痪病人本来就这样,还是心情郁结,他腿上的伤口比任何一次都好得慢。原本只是细长的一道划痕,后面越来越严重,每次揭开纱布都是模糊一片。
  徐开慈的腿本来就有问题,右腿骨折过本来就比左腿要难看很多,长期下来不但屈着很难舒展开来,无论是膝关节还是脚踝都要比左腿更加明显一点。
  脚掌更是难看,如果平时坐在轮椅上垫个软枕倒是很难看得出来什么。可惜最近只能躺在床上,脚掌便只能扭曲地贴着床面,偶尔因为张力高痉挛的时候,就像一团没捏好的面团在案板上跳动。
  现在小腿肚上又加了这么一大块伤口,都不用等痊愈程航一就已经可以想象的出来以后掀开裤腿,这只小腿该有多难看。
  这样的一双腿,不应该是徐开慈身上的,偏偏他就长在徐开慈身上。令徐开慈厌恶,令程航一心疼。
  反正所有的症状纠结在一起,徐开慈每天过得都无比煎熬。
  因为肺炎的原因,徐开慈腰腹无力,没有办法自己把堆积在肺里的痰液咳出来。最开始还能趴在程航一身上,通过叩击他的背部能帮他排出来。
  后面病得越来越厉害,连叩击背部都无法让他咳出来,护士只能每天定时过来用管子帮他把痰液抽出来。
  这个过程很痛苦,每次结束以后虽然呼吸顺畅了很多,但都要干呕好久,连带着东西都吃不进去。
  每天就吃这么一丁点东西,最后还都被他吐了出去。
  要不是靠着针水里那一点营养液,程航一都快觉得他要熬不过去了。
  这还没多久,徐开慈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本来就因为肌肉萎缩而细瘦的四肢,现在连软肉都不剩多少,唯独关节处倒是越发明显突兀。
  就连平日不管谁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的那张脸,现在也失了光彩。鼻腔附近发红,是氧气管磨破的,不管涂多厚的润肤霜也不管用。看起来除了病气横生,程航一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这算是徐开慈最特殊的一次住院了吧,没有家人絮叨,没有护工照顾,甚至因为没有告诉盛观南和宁望,所以连探病的人都没有。
  从白天到黑夜都只有程航一一个人陪着,交费拿药,穿衣吃饭,如厕清洗,都只有程航一一个人。
  按照往常的话徐开慈是肯定会和家里说的,就算不和家里说,也肯定会通知宁望和盛观南他们两个。
  总是需要个朋友来说说话解解闷,一直躺着看着天花板,那得憋死。
  不过也不能拿往常来比,往常程航一也不可能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徐开慈。
  这段时间难受煎熬的,也不单单徐开慈一个人,还有守在他跟前的程航一。
  公立医院医疗水平好,相对的在设施上就没那么好的条件,就算是单人病房,也比私立医院小很多。程航一只能将就在旁边的小沙发睡个囫囵觉,反正他就不可能可以舒坦地睡一夜到天亮。
  夜里需要爬起来帮徐开慈翻身,替他更换新的尿不湿,偶尔他痉挛就更不能睡了,得强打着精神帮徐开慈按摩。一直到徐开慈不会因为难受而闷哼,程航一才会停手。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要是再不好,自己都快要死了,徐开慈肉眼可见地消瘦,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起初的几天,他甚至都不敢去沙发上打盹。就非得坐在床边,然后拉着徐开慈的左手,只要徐开慈一动,他立马就能醒过来。
  虽然知道徐开慈现在也没那个本事能怎么着,但他实在害怕,怕到好几次梦到徐开慈死了。
  不知道这种恐惧什么时候可以消除,大概也许要到徐开慈能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那天吧。
  这份煎熬不比徐开慈少,连徐开慈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程航一很累,几乎算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一开始那几天徐开慈烧得迷迷糊糊,偶尔醒过来也是因为身体难受醒来,要么疼痛,要么干呕,实在没心思去看看身边的程航一到底如何。
  直到某天中午,程航一把徐开慈扶坐起来准备喂他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向总会把自己收拾很好的程航一,今天连胡子都没刮,下巴尖上已经泛着,胡茬杂乱地冒了出来。
  徐开慈颤颤巍巍地抬高左手,有气无力地蹭在程航一的下巴上,虽然手上没什么知觉,但他能想象得到,胡子蹭在皮肤上的触感。
  认识程航一到现在,徐开慈还从未见过程航一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样子。
  哪怕就是很久以前清晨,和程航一肌肤相亲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少年总是干净清爽,连身上都是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而不是现在连衬衣都是皱的,领口还隐约可见一圈汗渍。
  徐开慈的动作让程航一下意识避让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随意摸了一下下巴说:“胡子吗?昨天就没刮了,我一会就刮,你吃了饭我就刮。”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徐开慈扎着留置针的地方,将徐开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上。这两天已经好转很多,今天摸着徐开慈的手,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烫了,这让程航一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天的苦没白挨。就是心疼他的腿,等结疤的时候要想办法托人买点好的祛疤膏,不然这以后得留多大一块疤。
  程航一吹着碗里的病号饭,待凉了一点后再小口小口地喂进徐开慈嘴里。
  难得有徐开慈能醒着的时候,程航一忍不住絮叨起来:“总算不烧了,今天医生来查房也说好了很多,就是换药的时候腿还是有点发炎,不过我看也开始长肉芽了,你好了就好了。等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给你补补,你看你瘦的,本来就没多少肉。”
  这些话不知道徐开慈听进去了多少,虽然程航一喂进他嘴里的米饭他都有乖乖吃进去,可他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只直勾勾地看着程航一的脸。
  这是徐开慈第一次把一正碗米饭吃完,碗底都不剩什么,程航一刚想抬起头来夸徐开慈两句,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程航一被他眼神盯得发毛,也忍不住打量了自己一遍,发现确实有点点难以入眼,这种状态不应是他程航一该有的状态。
  程航一抿着嘴唇支支吾吾问徐开慈:“我是不是太邋遢了?也没办法嘛,你前天晚上说腿疼,我都走不开,不然还能回家洗个澡再来。我今天晚上回家做饭的时候一定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
  “哥你别生气行吗?一会你睡一觉,睡醒了我肯定就把自己打理干净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程航一特意瞪大了眼睛,还比了一个发誓的动作以显示他的认真。
  他现在是真的很害怕徐开慈不高兴,又捉摸不透到底什么会让徐开慈不高兴,所以很多事情就像踩在将化未化的冰上,一举一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没有。”徐开慈小声的辩解道,他顿了顿,眼眸低垂着,继续说道:“我想吃小宁做的饭菜了,下午问问他有没有空,让他过来一趟吧。”
  程航一愣愣的,没有搭话,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徐开慈第一次说想让谁来看看他。
  这段时间好几次他熬不下去,几乎要崩溃在徐开慈床前,他有无数次想要打电话给宁望的时候,也有想要直接让徐开慈家里人来把他接走的时候。可每一次,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就总能看到徐开慈痛苦的神情。
  这个念头就像风中点烟,烟还没燃着,火苗就灭了。
  程航一总会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徐开慈就已经好了,他就能写像以前那样,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笑着靠在床头对着睡眼惺忪的程航一说:“程小爷快过来让哥抱抱……”
  可醒来还是什么都没变,徐开慈还在发烧,他腿上的伤口也还在发炎,而他的心情也没有转好半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程航一不知道,他觉得遥遥无期,不知道要如何,能如何,该如何。
  这会听到徐开慈这么说,他惊讶得说话都有点发颤:“宁望吗?你想他来陪陪你吗?”
  徐开慈点点头,“好久没见他了,怪想的。你问问他今天有空吗,要是没事让他过来一趟吧。”
  徐开慈觉得人不能太自私,人活一世,爱情伴侣也只是其中一环。
  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来组成人的一生,自己大概需要爱情和伴侣多一些,毕竟自己所剩的不多,但程航一不是。
  程航一的脸在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笑了起来,不是这几天对徐开慈讨好和心疼的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放松。
  他拉过徐开慈的手,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替徐开慈揉着僵硬的指骨。
  “那哥,我能不能回家一趟,我晚上再过来,我想回家换身衣服,嗯……乐团其实已经发了好几次消息给我了,我都没去开会,我想去一趟,就算是请假不也要递假条么?”
  程航一又骗了徐开慈。
  发消息来的不是乐团,是祁桐那个傻子。不知道傻子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天天暴躁地问程航一在哪里,让程航一出来陪他喝酒。
  昨晚更是直接打电话来了,程航一才接到电话就能听得到那边暴躁地声音:“程航一你他妈是死了吗?找你找不到,我准备贴寻人启事了他妈的!”
  那会生怕吵醒徐开慈,程航一蹑手蹑脚地去外面接的,他刚帮徐开慈擦了澡上了药,这会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次觉得祁桐烦得很,也不耐烦地回他:“祁桐我最近累得要死,徐开慈病了你自己玩吧,别来烦我了。”
  哪知道祁桐听到徐开慈的名字,更是生气,不懂为什么自从徐开慈瘫了后,祁桐对徐开慈的态度转变会那么大,他接着骂道:“病了送医院啊,不是有护工吗?还非得你在他面前当孝子?贱不贱啊,他爹妈都不管他,你上赶着凑什么劲儿?”
  程航一当时累得要死,没那个心思和祁桐过招。
  其实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他是真的希望能在没有徐开慈的地方喘口气,十分钟也行。
  他突然,好想好想有个酒局,能喝到烂醉。
  这样就可以不用惦记徐开慈是不是不开心,徐开慈是不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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