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当他跨过舞台通往后台的那层幕布的时候,浓郁的灰雾浮现,一扇门同时出现。
  于是,林檎就这样快速地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场景……虽然这也的确是一个「噩梦」。
  徐北尽静静注视着林檎的行动。比起其他任务者,林檎在这些细胞噩梦中的经历可谓是十分轻松惬意了。
  他只需要遵照自己直觉指示的方向,又或者是利用不合常理的武力值解决一切问题。
  尽管这是碾压局,但是徐北尽仍旧不可避免地想,林檎这样的特征,又意味着什么呢?
  当他越发接近与ne会面的那一刻,徐北尽就越发感受到更加浓重的阴云覆盖在他的心头。
  为什么ne会改变?他们真的能够离开窄楼吗?而林檎呢?
  徐北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他想,或许还是之前那种近乎昏厥的体验,让他有些疲惫了。
  他不自觉地走神去想了其他一些事情,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恢复自我意识的任务者正在越来越多。
  首先是牧嘉实和巫见,随后,就是贺淑君。
  徐北尽发现,ne似乎是在有意地控制,让这些组队的任务者中,起码有一个人恢复了自我意识。
  贺淑君与神婆来到了某所学校的一间教室。这里大概是高三学生的教室,贴满了标语、口号,也放满了课本、试卷。
  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标语已经脱落了一半,课本上也积满了灰尘。
  从一扇没有关闭的窗户那儿,甚至有爬山虎偷偷地蔓延了生机满满的枝丫进来。
  所以这只是过去存留过的痕迹。一张截图,尽管画面中的场景永远定格在那一刻,但是画面之外,时间仍旧在进行。
  当贺淑君一来到这个地方,她就立刻陷入了恍惚的沉默之中。
  神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个地方,似乎若有所悟,便静静地站在那儿,温和地看着她。
  而贺淑君过了许久之后,才勉强扯了一个笑容出来,说:“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
  “没关系……”神婆说,“重要的是,不要让过去成为束缚我们的囚笼。我们终生都在弥补过去的遗憾,但是现在才是真正把握在我们手中的。”
  贺淑君深深地看了神婆一眼。
  她想,她知道什么?她估计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婆只是习惯性地用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语。
  但是她又想,神婆说的可真对。
  她吸了一口气,感到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与其说是恢复自我意识使她感到这种深切的动摇,倒不如说,是这个地方。
  于是她说:“走吧。我知道这个场景的「门」在哪儿。”
  神婆跟上她的脚步,又有一些犹豫地说:“你似乎不太想去那儿。”
  贺淑君讽刺地笑了一声。来到这个地方,让她那种外露的、故作的乐观彻底成为了泡影。
  她控制不住自己翻腾的情绪,但其实那种情绪,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她想,她曾经来过这里。在更远更远的时间点,来自更加漫长、无法回溯的过去。来自窄楼之外。来自地球。
  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又看了看周围,嘀咕了一句,“真讨厌……ne,你为什么又让我来到这里?”
  她只是抱怨了一句,随后就沉默了片刻。
  她们走出这间教室,然后顺着楼梯往下走。
  “我们要去哪儿?”神婆问。
  贺淑君想了想,然后说:“宿舍……”
  神婆又有些好奇地问:“宿舍和刚才的教室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
  贺淑君想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觉得,疯狂在所有人类中蔓延之后,人们对待高考会是什么态度?”
  神婆迟疑着说:“我有个女儿……我说不好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态。或许会更加偏执地看重高考成绩?”
  贺淑君发现,当神婆提到她的女儿的时候,态度和语气居然出人意料地正常。这意味着神婆终究还是一个正常人?
  她也只是好奇了一瞬,随后她就说:“是的。疯狂会让人走极端。”
  她说,“不只是对孩子,还有父母们对自己。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更加不在意。
  “不过,还是发疯般地看重高考成绩,比较普遍。不,这本来就是在发疯。”
  说着这话的时候,贺淑君又想到之前在那个天火降世的噩梦中,曾经见过的那一幕。教育机构,父母的血液成为孩子的墨水。
  想着,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贺淑君想,她的父母不是这样的。她的父母是宽容、体贴、善解人意的,起码在考试这件事情上是这样。
  她的父母并不是这样,她也不是这样……但是,她周围的人,她的同学、她的朋友、她的亲人,他们的经历却与贺淑君截然不同。
  很多任务者看到贺淑君的时候,会忽略她的年纪。
  旁人觉得她就是一个年轻女人,哪怕她身上总是带着活泼跳跃的生机、语气总是轻松跳脱。但是,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一个少女。
  可是窄楼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少女。即便是小女孩,也早已经被窄楼的生活打磨出与外表不符的成熟与老练。所以贺淑君当然也是这样。
  十七八岁的年纪,如果穿着打扮再成熟一点,气质更加老练一些,那么人们当然只是觉得她年轻,而不是觉得她未成年。
  所以,没人知道贺淑君进入窄楼的时候,其实才刚刚成年。
  她刚刚结束高考没几个月……或许是这样,毕竟对于高考她只有一种十分模糊的记忆。
  她隐约知道,她是在高考结束之后才进入窄楼的。她有这个印象,在对自我的认知中,她记得自己是一个高中毕业生。
  但是,高三的那一年她又是怎样度过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当别的任务者谈论起各自的记忆问题,贺淑君总会静静地听着,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又好像她生性就是如此活泼乐观,所以压根就不在意过去的那些事情。
  她其实不太想提及自己的记忆问题,起码她不是很想提及……高考这个话题。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噩梦。这个噩梦就像是在一定程度上,揭晓了她为什么那么抗拒过去的记忆。那实在是不知道远比知道来得好的情况。
  在天火降世那个噩梦中,她已经看到了一些疯狂时代中,父母与孩童之间畸形的养育关系;
  而在这个场景中,她们或许能看到一些更加可怕、偏激的东西。
  而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噩梦。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末日是真的发生过的。而他们这些进入徐北尽噩梦的任务者更是知道,末日分为两个阶段。
  所以他们都暗自想,如果那些噩梦中的事情,真的曾经发生在他们身边,甚至是发生在他们头上,那会怎么样?
  但是他们中的好几人都没有这种实感;
  比如甲一和甲二,他们带着轻松的心态参与这个噩梦,就像是一次带薪旅游。
  而当然也有好几个人,在他们讨论关于末日的种种消息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交流之间,就能传达出一种彼此才能明白的特殊讯息。
  他们都进入过某个噩梦,而那个噩梦或许就与他们已经遗忘的过去有关。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坦诚地说明那个噩梦是什么。
  不过……徐北尽的噩梦却让他们能够重新回到那个场景、那个境地,让他们旧地重游。
  而这些噩梦都已经来到了窄楼的垃圾场里,就仿佛他们的回忆也一起被扔进了这不被人在意的地点,并且,毫无价值。
  想到这里,贺淑君难免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她们慢慢接近了目的地——宿舍。但是这一路走来,神婆却不免觉得奇怪:“这里是不是……太安静了?”
  这总不可能是一所只有高三年纪的学校,肯定还有其他年纪的学生。
  就算高三的学生要好好学习,为什么其他年纪的学生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贺淑君却微妙地笑了笑。她说:“就是这样。这是一所……专门为高三学生开办的学校。”
  神婆有点诧异:“专门集中在一起?”
  “是啊。为了营造什么气氛?”贺淑君耸耸肩,“没办法,整个社会都疯了。家长们疯了、老师们疯了、学生们也疯了。教育部也疯了。”
  神婆摇了摇头,喃喃说:“一股弥漫在整个社会的、不安的氛围。”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不安来形容。或许用疯狂更好一点。”贺淑君稍微委婉了一点。
  不过其实她不觉得这是不安。又或者,疯狂放大了任何一种极端的情绪?
  她们走过了空无一人的教室和操场,还有食堂、小卖部、医务室、打水房……到处都没有人。
  神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既然把这些高三学生集中到一起是为了学习,那么为什么教室已经积了一层灰,而学生们反而不见踪影?”
  贺淑君说:“我们正要去找他们。”
  “宿舍?”神婆表情古怪地嘀咕着,“可是他们都不去教室吗……他们在宿舍学习?”
  “为了节约时间。”
  神婆欲言又止。
  看教室里积的那厚厚一层灰,就知道学生们已经挺久没有去过教室了,可能得有好几个月。现在正是春夏之交,就算算上寒假那半个多月……
  也就是说,从高三下半学期开始,这些学生就不再去教室上课,而是直接待在寝室里上课?
  神婆喃喃说:“可真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贺淑君说,“不是疯了的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神婆迟疑了一下,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贺淑君说的「事情」可能不只是在宿舍里学习这一件事,多半还有别的什么。
  那又会是什么?
  神婆带着一种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好奇与抗拒。
  如果这些事情放到她的女儿身上,她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可是在人类中蔓延的疯狂,似乎已经成了某种……不成文的规矩。疯狂反倒是成为了某种借口。
  就好像现在的神婆,她是不可能接受自己女儿经历这样的遭遇,但是想到这是疯狂导致的,她又隐隐不以为怪了。
  那是不可理喻的疯狂,对吧?
  谁知道那些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可……可这是不对的。
  神婆努力掰正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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