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

  阮虞昨晚心里头装着事,睡得有些迟。
  次日早上,沈聿怀起床慢跑结束,回来洗了澡坐在楼下餐桌前翻看平板,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楼上那间卧室里有什么动静。
  抬头扫过楼梯口,沈聿怀的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
  “林阿姨,上楼叫她起床。”
  沈聿怀对着抬着盘子出来的阿姨说。
  闻言,阿姨搁东西的动作稍顿,但还是应声上楼去喊阮虞。
  走上楼梯时,她心里还有些纳闷。
  之前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沈聿怀亲自去做的。
  大到阮虞的入学手续,小到日常吃喝,都连当初她刚搬过来时,卧室里书桌上的小盆栽都是沈聿怀趁下班闲暇时去花市挨家挑选的。
  这事情当初传出去,沈家好些人打趣说,阮虞这待遇就算是沈聿怀亲妹妹沈霜都没享受过。
  更别说早上喊起床这种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过她。
  阿姨摇摇头,心下只觉得今天奇怪。
  站在卧室门口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门:“小虞,快迟到了。”
  阮虞抓着抱枕皱了下眉,半睁的目光看向墙上的时间,忽然一跟头翻起来,揉了几下头发哑声道:“起了。”
  加快速度洗漱完,等到下楼时已经快七点十五。
  阮虞拔掉手机提着书包往出走,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盒子,没在意就推门离开。然而刚走到楼梯口就对上了沈聿怀看过来的视线,她脚步一顿,面上随意散漫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拘谨起来。
  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坐到沈聿怀对面打招呼:“三哥,早。”
  “不早了。”沈聿怀将抹好酱的面包片递到她跟前,顺手把牛奶杯推过去,“赶紧吃,小杨已经在门外面等着你了。”
  阮虞咬了口面包,悄悄抬眼看向沈聿怀。
  男人垂眸盯着手里的平板,眼睫低垂,模样极其认真,似乎并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
  想到这里,阮虞忽然记起这周五学校的家长会。
  她摸着杯子喝了小口牛奶:“三哥。”
  “嗯?”沈聿怀没抬头。
  阮虞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擦,咽下嘴里的面包说:“你这周五下午,有时间吗?”
  “怎么了?”沈聿怀的语气温和,抬头看她,很容易就猜到:“是不是学校有什么安排?”
  “是。”
  阮虞放下杯子,慢吞吞地开口:“这周五有家长会。”
  沈聿怀回想着工作安排,随后点点头说:“我会看着安排。”
  听见他的回应,阮虞悄声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有种错觉,就像沈聿怀正在试图一点点的退出她的生活,昨天下午开班会时这个念头尤为严重。
  或许是她年纪小便寄人篱下,双亲尽失在这个世界上早早就没了亲人,所以格外缺少安全感,内心敏感到一丝不对劲都能察觉出来。
  阮虞知道这样不好,她也在极力的克制。
  但面对沈聿怀,这种抓不住的恐慌让她觉得无处遁形。
  沈聿怀是在父母离世后,唯一一个让她产生强烈依赖感的人。
  直到今天他就这么坐在阮虞眼前,抬眼就能看到,那种脚够不着实地的感觉才慢慢散去。
  见对方好半晌没有声音,沈聿怀眉梢微抬:“最近学习怎么样?”
  “快期末考试了。”阮虞缓声回答。
  这是提示他过段时间就能知道她最近的学习成果了。沈聿怀点头。
  两人最近似乎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没了话题。
  之前好歹还有阮虞会主动找话说,今天阮虞也不知怎么,没了这个兴趣。而沈聿怀自从出差前有了若有若无的疏远开始,他们就好像再也找不回之前那种平衡的相处支点了。
  早餐吃完时间还没到半点。
  阮虞抽出纸巾擦了两下手指,拉开椅子起身:“那我去学校了。”
  “嗯。”
  沈聿怀没再多说别的,只等阮虞站在玄关口换鞋时,才回头看过去顺嘴带了一句:“下午我去接你。”
  阮虞系鞋带的手指微滞。
  用力一拉,站起身抓着书包带,在他的视线里点点头才转身离开。
  出了大门阮虞站在阳光下,才慢慢弯起了嘴角。
  这是沈聿怀在对昨天失约的事情无声道歉,她知道。
  -
  因为沈聿怀主动退让,阮虞一整天的心情都格外愉悦。
  下午体育课。
  陆正宁跟在她后面往操场走,手里还转着颗篮球,打量着问:“你亲戚来了?”
  阮虞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见这句话,没忍住骂:“……神经病。”
  “那你怎么一天一个样。”陆正宁吊儿郎当的,“昨天看着就跟活不下去似的,蔫答答的没什么精神,今天这一下心情就好啦?”
  “你管我呢。”
  阮虞看他一眼,刚好经过篮球场篮板下,反手从他怀里抢过篮球运了运球,微微踮脚将球投进框里。
  黑色的球“哐当”一声磕在框沿而后又掉落在地,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正宁几步过去将球接住,耍帅似的后退几步来了个空心球。
  周遭上个班体育课还没离开的女生见状,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疯狂尖叫,甚至有几个距离近的,看见陆正宁跳起来时,衣摆下侧露出的腹肌羞红了脸。
  听见声音,陆正宁微微挑眉。
  下意识回头去看,谁料阮虞早就不在原地,被班上几个女生拉着走远。
  “阮阮,你高三申请住宿吗?”
  班长李蕊长了个娃娃脸,平时跟阮虞关系不错。
  阮虞单手插兜:“应该不会。”
  “啊,我还说打听打听跟你住一个宿舍呢。”
  “不过高三住宿人挺多的。”
  “我家挺近,应该还是会走读。”听见几人七嘴八舌的,阮虞笑着回应。
  班长点头:“怎么方便怎么来最好啦。”
  这话题就这么被揭过,阮虞也没再去想高三住宿的事情。
  体育课做完热身运动后,老师也没再拘着他们,让他们去自由活动。操场上一时间热闹非凡,时间飞快流逝着,快下课的时候老师吹了哨子集合,点名查人后才下课。
  阮虞心里面记挂着来接她的沈聿怀,回教室的速度飞快。
  书包早就在课前收拾好了,她提着从后门准备下楼,正巧跟拎着冰水上楼的陆正宁碰上。两人险些撞在一起,幸好陆正宁眼疾手快地扶了阮虞一把。
  “你怎么这么快?”
  陆正宁诧异。
  阮虞收敛几分笑意,指了指学校门口说:“我三哥今天接我放学。”
  “噢。”陆正宁瞬间会意,“难怪呢。”
  阮虞笑眯眯地冲他挥手:“我走了啊,拜拜。”
  话音刚落,她便扶着栏杆下了楼。
  陆正宁站在上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半张的嘴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话。
  这会儿刚放学,学校门口虽不让停车,但还是有许多家长等着。
  阮虞刚走到门口,踮起脚尖认认真真地扫视一圈,最后在路边树下看到了那个身影,而后也没多想提步就朝那边小跑了过去。
  她速度极快,绕过家长的人群几步就到了沈聿怀身边。
  正要准备收稳步子,谁料脚下勾到浅浅的台阶,阮虞刹车不稳,连带着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沈聿怀听见声音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眼前晃过阮虞的脸,他没多想,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加迅速地接住了阮虞,两人身体靠近的好似相拥。
  温热的手掌隔着校服扣住她的腰,拧眉道:“跑这么急干什么,怎么不看脚下的路。”
  男人的声音清晰干净,就算是训斥也带着特有的温和,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嘴里吐出的气息贴近耳畔,说的话就好像化作一阵暖风吹进了阮虞的心里。
  那片多年平静的清澈湖面浮动起几丝涟漪。
  阮虞抬了头。
  两人目光相撞,她落在沈聿怀右手内的几根指头瞬间发麻发烫,隐隐颤抖。
  “阮虞?”
  沈聿怀盯着她看了几秒,见这人没动静,只得再度出声。
  阮虞睫毛微抖,似是而非的啊了声。
  她像是刚刚回过神来,立刻缩回搭在沈聿怀手心里的那只手,脚下的步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沈聿怀扶着她腰的手也顺势落了下去。
  阮虞抬手抓了抓头发,尴尬解释:“我刚才没留意到,那边有个台阶。”
  “没事吧?”沈聿怀垂眸打量。
  阮虞看向他,抿唇摇头。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沈聿怀没再提那事情,翻出车钥匙说:“那走吧,先去趟超市买点东西,然后回家。”
  -
  沈聿怀开车载着阮虞去了超市。
  家里做饭的阿姨今天请了假,说是儿媳妇预产期到了,只能暂停手头的工作,赶紧去医院照顾。沈聿怀并没有多说,体贴地给阿姨包了个红包让她休假。
  阿姨那边离开了,这头家里却是有些棘手。
  除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人选以外,沈聿怀还多留心了一层。
  阮虞现在正是青春期,她性子看起来明快爽朗,但实际上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敏.感。沈聿怀担心找来不会说话的,戳中阮虞的痛脚,影响她心情。
  他思前想后,又跟那边老太太商量后,决定下个礼拜让老宅工作的阿姨过来。
  于是这一个礼拜,家里便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这事情阮虞还不知道。
  回到家,刚打开门阮虞就对厨房喊了声:“我回来啦。”
  只不过今天一反常态的,家里并没有任何回声。
  阮虞诧异的紧,回头去看。
  沈聿怀手里提着超市的塑料袋放在柜子上,边换鞋边解释道:“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阮虞随即追问。
  沈聿怀脚下在地面踩实,闻言抬眸笑着看向她:“怎么了?是不相信我能照顾好你吗。”
  “……”阮虞被他的视线定住,艰难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
  话没说完,沈聿怀就提上东西:“上楼去换衣服洗手,半个小时后下来吃饭。”
  他提步就朝厨房走去,阮虞舔舔嘴角,脚锋一转跟了过去。
  “三哥你会做饭吗?”
  沈聿怀轻笑,没回头就传来温润的嗓音:“不会饿着你,”
  “奥。”阮虞往楼梯口走,几步一回头,随即又停下脚步佯装随意道:“那我可以点菜吗?”
  沈聿怀从塑料袋里翻东西的动作一顿,被她逗笑,这下彻底回头看过来:“你还真把我当成是你的御用厨师了啊。”
  “不行吗?”阮虞眨眨眼睛,隔着好远的距离跟他对视。
  厨房洗理台边亮着灯,亮白的灯光落在沈聿怀的面容上,在他眼睑下打出细细碎碎的阴影,嘴角牵着浅浅的弧度,衬的整个人极其温柔。
  阮虞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手指揪着书包追问:“我想吃水煮肉片,辣椒多点的行吗?”
  沈聿怀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翻出草莓打开盒子,捻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洗干净,走出厨房站在阮虞跟前递给她。等到阮虞伸手接了,才用冰凉的指背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看上去心情不错。
  “行。”
  “上楼去吧。”
  阮虞咬着草莓点头。
  转身上了楼,一直到钻进卧室她才彻底回过神。
  手指轻轻摩擦过刚才被沈聿怀触碰的地方,舔了舔被草莓汁浸染红的唇瓣,最后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
  她整个人往床上躺去,胡乱蹬着腿,越想越激动。
  翻滚了会儿,阮虞赶紧坐起来。
  捂着自己发红发烫的脸,绷着嘴角的笑意在心底无声尖叫。
  阮小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碰了下吗,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过!
  阮虞深深吸了口气坐直身子,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急促,她翻身重新让自己趴在床上。
  整张脸埋在被子里面,感受着喘不上气的窒息,耳边全是因为刚才男人的举动引起心脏砰砰跳的撞击声。
  -
  吃饭时阮虞就已经恢复好了状态。
  她小口喝排骨汤,轻轻咂嘴。
  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动作,沈聿怀的声音难掩笑意:“好吃吗?”
  “好吃。”阮虞点头,犹豫道:“就是没想到,三哥你居然还会做饭啊。”
  沈聿怀给她夹了片肉:“专门学的。”
  阮虞咬了口,闻声抬眼看他:“专门学的?”
  “你还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那会儿从你爸爸那里顺手记了记你喜欢吃的东西。后面初二你过来以后,我没事做的时候就跟阿姨随便学了几道菜。”
  沈聿怀语气轻松随意,这些就好像是什么并不值得铭记于心的东西。
  但阮虞明白,沈聿怀少年时身体不好,后来痊愈,学业工作两者兼顾已是不易,还要留心这些。
  对她而言。
  就已经不是简单的琐碎小事了。
  看着眼前这桌菜,阮虞心底柔软,她感觉自己看见的不是食物,而是沈聿怀所有的心意。
  她抿了抿唇:“那你没有给别人做过饭吗?”
  “不是。”沈聿怀猝不及防地呛了声,他手背稍稍掩唇,无奈失笑:“我是做游戏的,可不是专门给谁做饭的厨师。”
  阮虞心里面有点开心,但还是压了压:“那你不是给我做了。”
  “是啊,给你做了。”
  沈聿怀喝完汤,垂眼随口打趣:“这不是盼着你能念我的好,等我老了也报答报答我吗。”
  话题莫名其妙聊到这里,阮虞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沈聿怀率先起了身,温声催促道:“吃好了吗?好了就赶紧上楼学习。”
  阮虞咽下到嘴的话,又扒了几口饭帮着收拾餐桌。
  等她上楼时,沈聿怀正蹲在垃圾桶旁边,给垃圾袋打结。
  男人身形颀长,却心甘情愿地半弯下腰,眉眼低垂,甚至都不用阮虞跟他对视都能知道,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流露出的纵容与宠溺。
  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自然而然就会有的眼神。
  但转念想起她昨天对沈聿怀的猜测,心里又不由得浮现些许懊恼。
  是她过分敏感了。
  收回思绪往楼上走,脑海中再度闪现出刚才沈聿怀说的那番话。
  这么好的人,以后他身边的人应该是多好的女孩儿啊。
  阮虞手指莫名发紧。
  察觉到自己思绪跑偏,阮虞几步上楼跑回房间。
  楼下。
  沈聿怀收拾完东西,正要提着垃圾袋出门丢掉,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顺手翻出来也没看是谁就划开接通,另只手拉开门往出走:“喂。”
  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聿怀。”
  沈聿怀挑眉:“白姿姐,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白姿笑起来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我听我弟弟说,李总那边的项目你pass掉啦?”
  沈聿怀:“本来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但是陪着吃了两顿饭都不见松口,我想着那就算了吧。”
  “我就说呢,那就算了吧。”白姿浅声道。
  沈聿怀嗯了声,丢了垃圾道:“倒是麻烦你给我牵线了。”
  白姿又低低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
  “对了,前段时间我听你说起你们家那位小朋友,最近怎么样?”
  沈聿怀站在树边,脚尖轻轻点着石子:“后面我找那朋友问了问,你说的也是,小姑娘现在毕竟年龄大了,我还一直没个分寸把她当成五岁大的小女孩儿是不太行。”
  “想了想,我觉得有些事情的确是得拉开距离。”
  白姿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但我觉得,聿怀,不要矫枉过正。”
  “这个我明白。”沈聿怀长吁一声,忽然感慨道:“我都没反应过来,阮虞马上十七了,有时候都觉得她好像还是五岁那会儿刚见面的时候。”
  “小姑娘长大了。”
  白姿附和。
  沈聿怀岔开话题又跟白姿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随即挂断电话。
  提起阮虞,他莫名想到了前段时间发生的。
  大半个月前,沈聿怀照例跟朋友聚完餐回家,刚准备离开会所的时候,就看见他圈子里关系亲近的一个朋友李旸被小姑娘缠上。
  那姑娘看起来不大,后面沈聿怀打听,跟阮虞同岁。
  据说是那姑娘家里公司出了点事,她又跟李旸妹妹是闺蜜,最近便住在了他家里。
  李旸平时不太回家,四月份的时候父母出国,他没办法只能回家照看那两小鬼。本来都挺正常,谁知道一来二去,那姑娘喜欢上了李旸。
  这事情搁谁身上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旸今年二十八,那姑娘眼看着还没成年,两人要是裹在一起,这算是什么。
  沈聿怀私生活干净,圈子里头的朋友也都个顶个的干净,李旸二话不说跟女孩儿摊牌说了清楚。
  那天被沈聿怀一行人撞见,是她自杀未遂从医院跑了出来。
  后续是什么沈聿怀没了解清楚,但想着这过程,他就有些浑身发冷。
  不知道是因为那女孩儿喜欢上大十岁的男人为其自杀,还是联想到了自己家里也有个同样年龄的小姑娘。
  那天之后,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有些事情的确是得疏远些。
  青春期情窦初开很正常,但闹出自杀真的大可不必。
  是为了他的良心,也是为了避免有些事情的二次发生。
  他能看得出来阮虞对自己的依赖与亲昵,在此之前,其实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两人从小都是这样,就算是长大了,阮虞亲近他也是理所应当。
  但李旸那事,的确给他敲响了警钟。
  阮虞有着大好前程,她不能成为那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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