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市局招待所内。
  吕瀚海正坐在床头嗑着瓜子,隗国安则倚在沙发上摆弄工夫茶。吕瀚海对自己的定位相当准确,他的本职工作就是一司机,让他干额外的工作也行,必须给钱,不给钱坚决不多做一点事情。而习惯了碌碌无为的隗国安,则无论发生什么案件,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作为半路出家的刑事相貌学专家,也着实不是案件的所有环节都需要他出场。考虑到他一把年纪,他还是喜欢抽空享受“佛系”生活。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综艺节目叫《xx有新人》。上半场,吕瀚海还看得津津有味,可到了下半场,一对自称xx大学的博士夫妻上场后,他大骂了一声就再没看下去的欲望。
  隗国安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倒入杯中,好奇道:“怎么看个电视都那么大气性!”
  “没办法,傻子太多。”说着吕瀚海把瓜子壳一丢,毫不见外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嗯,不错!好茶!”
  “你个小兔崽子,我泡了半天的茶呢!”隗国安生气地说。
  “哎哎哎,我说老鬼,注意说话的态度,还说我,我看你气性也不小!不就一杯茶吗?再泡一壶就是!”
  “小罐茶,贵得很,我就带了一罐!”
  “你呀你,真是抠门到家了!”
  隗国安愤愤地拿起木勺把茶渣归拢归拢,准备再用一泡。脾气相投的两人闲来无事最喜欢打打嘴仗,就在吕瀚海刚想把战斗升级找找乐子时,一个电话打破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号码呼入时,手机已自动识别出对方是友邦家和医院的固定电话。通话内容总结起来就两个字:续费。吕瀚海脸上古井无波,可心里却掀起了滔天狂澜。
  隗国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还没来得及问明缘由,六神无主的吕瀚海已经冲出了门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吕瀚海如此紧张,就在他左思右想要不要追出门时,展峰打来电话,让他在十分钟内到市局会议室集合。隗国安转念一想:“道九是展队的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展队不会不知情,既然他还能通知开会,就说明不是大事。”
  想通了的隗国安折回卫生间,用发胶将仅剩的几根头发理了理,走出了房间。
  该案的第一次专案会就在市局的秘密会议室召开,展峰把“虚拟解剖”的情况分五点做了简单的介绍。
  “第一点,当年的法医在邢旭的口鼻内提取到大量柴油,而气管腔溺液量较少,解剖至胃部,没有发现溺液,死者溺亡时应该是头部向下,受重力的影响,柴油无法进入气管腔及胃内,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展峰出示了尸体照片,青灰色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尸表的痕迹清晰可见。
  “第二点与第一点相互印证,死者脚踝、双手手腕有三道勒痕并伴有皮下出血,他曾被人拴住脚踝倒吊过,从测量勒痕的宽度得出,凶手使用的是5毫米规格的尼龙绳。
  “第三点,死者的气管腔内没见异物,可能是吸入柴油后,因为重力又倒流了出来。装尸油桶里,只提取到少量柴油,杀人跟抛尸使用的可能不是同一个油桶。”
  “第四点,”展峰放大尸斑部分,“暗紫红色尸斑,跟机械性窒息死亡相同,体内氧利用不足,血液中含有较多的氧合血红蛋白,透过皮肤就呈现出鲜红色尸斑,死亡时间久一些以后,就会变成比较深的暗紫红色,准确的死因是干性溺死。
  “第五点,大家可以注意到,尸体无明显体外伤,在溺死过程中,死者没进行反抗。与此同时,又伴有表皮出血、血性泡沫等生前反应。他很可能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杀的。常规毒物检验,没有发现其体内含有致昏、致迷类药物,排除这类原因的话,他之所以昏迷只可能是外力作用。常见的做法,就是击打脑干和颈椎。”
  “综上所述,我用动画重建了作案过程。”说完展峰把一段模拟动画打在了投影仪上。
  画面中,被标注成“凶手”的模型人正在用绳索捆住另一个标注为“邢旭”的模型人。当“邢旭”手脚被完全捆绑后,“凶手”将其倒吊起来。
  “邢旭”的上半身很快没入油桶之中,待“邢旭”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凶手”又将尸体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钢丝油桶”,桶盖被管钳拧紧后,油桶连同尸体被扔到了公路边。
  动画播完,嬴亮第一个举手示意:“在格斗术中,击打脑干和颈椎是可以使人昏迷,但力道稍微把握不稳,就有可能一击致命。以我多年的实战经验,这种力道极难掌控,若不经过专业训练,也就两个结果,要么下手轻,被害人呼叫反抗,要么下手重,直接就劈死了对方。”
  隗国安意会:“亮子,你的意思是说,凶手还练过格斗?”
  嬴亮摇摇头:“现如今的格斗技术还是以健体强身为主,实战性很弱,不管多系统的训练,都不会用到这一招的。”
  “那你的意思是?”
  嬴亮想了想,笃定道:“凶手会功夫!”
  “功夫?”
  “对,我的格斗教练告诉我,功夫创立之初,练习的就是杀人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凶手能把力道拿捏得如此精准,这人绝对有习武的经历!”
  隗国安缓缓点头。“习武之人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一定的毅力,很难坚持下来。难怪他能把油桶扔那么远!”
  司徒蓝嫣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鬼叔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从心理学上分析,一个人的外在行为,其实是内在心理的展现。每个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有他的动机。单就习武这件事来看,我觉得他的动机可能有两种,第一是被动性,来自父母或外界的引导;第二是主动性,为了达成自身的某种诉求。凶手专门为了作案去习武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临时学习不能保证起效。那么他习武的真正诱因应该是来自外界。本案发生在1991年,若是刚成年就作案,那他可能生于20世纪70年代,甚至更早。”
  “20世纪70年代?这能推断出什么?”嬴亮越听越糊涂,不过也不怪他,心理学相关的知识比较庞杂,往往跟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交叉,不是嬴亮这样单线条的人能够搞得清楚的。
  “1966~1976年这十年间,全国正在经历一场变革。在那个历史背景下,他还能一门心思地习武,说明他的生活环境较为封闭,与外界交流存在屏障。”司徒蓝嫣起身,摊开九张油桶照片,油桶均被打开,里面露出受害人的尸体,“我翻看了九起案件的卷宗,凶手把尸体装入油桶后进行抛尸,作案手段干净利落,极少在现场留下物证,可见他有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这个类型的心理障碍是一种持续的行为模式,主要表现为:对他人权利的蔑视和侵害,具有高度攻击性,相对缺乏羞惭感与道德感。这种人不会把杀人行为看成罪恶,他们心里反而会认为,所有被害者其实才是罪恶的化身。”
  “处刑人……”爱看欧美剧的嬴亮喃喃地说出一个时髦的词。
  “不错,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在对坏人处刑。九个人都被吊起活活溺死,作案手段有强烈的仪式感。仪式感是人表达内心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它会让看似普通的事情变得不寻常。他杀人时的仪式感,其实就是内心犯罪动机的一种固化和升华。固化,来自他内心对这些人做的坏事的仇恨;而升华,则是他给杀人行为套上的一层华丽外衣。”司徒蓝嫣俏丽的脸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浅浅的阴霾,双眸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
  “他在狩猎这个类型的人?”展峰问道。
  “对,一旦有了犯罪冲动,凶手所针对的就是某个特定群体中的不特定人。也就是说,被害的九人,极有可能在生活中跟凶手无任何交集,杀他们,完全是凶手的一种情感宣泄。这个人,应该是个性格孤僻内向的人。”
  “可以做出侧写吗?”展峰看向司徒蓝嫣,后者点了点头。
  “孤僻、内向的性格,又与童年的经历有很大关系。20世纪70年代之前,计划生育尚未实行,按照中国人多生孩子多条出路的传统观念,那时的家庭几乎都会要三四个孩子。如果他在童年有兄弟姐妹的陪伴,绝对不会出现孤僻的性格。我怀疑,他可能是家中的独子。”
  “那可真少见。”隗国安说,“一般至少生两个吧!”
  “可能是穷,也可能缺少再次生育的条件。比如说,父母无生育能力、单亲、被寄养、失去双亲……结合凶手的性格特征,我更偏向于他可能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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