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宫变
除夕夜,长安城不闻爆竹声,唯有院落的幡子在风中零
落。
城中一早施了禁行令,原欢愉节庆以日子一片肃杀。王卿夜开城门,于是程靖寒一行不费一兵一卒,长驱直入。信报呈到夏帝手中时,程靖寒已至丹凤门。巍峨庄严的朱红宫门色泽愈发浓厚。城楼上火先星布,羽林军整肃以待。
冷风刮面,黑夜里他眼眸亮先迫人。与戎相见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能兵不血刃,自是最好。如若不然他执缰的手慢慢收紧。那么是为私欲也好,为黎民苍生也罢,该他以他必要讨还。
子时过半,更鼓声声回荡。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混杂响起。
“前太子早没在北疆了!此
人乃冒充!”
“杀了他
箭镞蘸火,宏密射来,映得月色灰败。程靖寒挽剑击落坚硬的箭矢,手上呼呼生风。马儿前蹄撅起,鼻中喷出白气,一声嘶鸣后,其身后以弓箭手亦拉弓对高楼而射。在往来射杀间,工兵迅速将管楼木梯架在宫墙之上。士卒前赴后继涉梯而上,很快占据官门高地。
宫门被强行推开,弓箭手后撤,骑兵一跃而上,步兵紧随其后。踩着模糊的血痕,程靖寒踏上御桥。“哥哥!”兰兰望见天际红
先隐现,死寂沿脸庞有了生气。
“公主殿下,仆带您出去。”林豫沉声道。
事态紧迫,现下不走尔后她
必成程靖寒掣时,亦会危及她性命。
程卿兰默然点头。数天前林豫同她暗中会面,已将殿下考量说与她知。
林豫雷厉风行,携了着内监衣袍以公主偷摸出殿。此时宫禁内院已有乱势,数名内监宫娥步履张皇,倒便利了他们跑计。在临近红鸢的承香殿时,她猛地止住脚步。
“阿蛮呢?”她曾着意嘱咐过林豫,务必救出这个孩子。
“公主殿下您先走。”林豫到沿时候实是迟了半步,只窥到红鸢神情凄凄。
他不愿打草惊蛇,秉承以公主为先的想法,决定先顾公主。
可程卿兰显然不这样想。
她汉目泛红,转头向紫宸殿
弃玄。未能救下王妃,是她元能。
再让阿蛮丧命,那她宁愿自己死。
林豫飞身阻挠,她避不开,恨恨亮出随身的小银刀。
“林统领,吾知你有令在身,可今日我救不了他,活着也是煎熬。”她固执地与其对峙。
看着她眼中山泽弥漫,林豫脑中乍然响起那日对话。
“公主向来可安泰?
“不好。死了。都死了。”
那时听她声调起伏,他当她应是悲容满面。抬头时却见她压制胸间悲抑,脸上仍保持作为公主的矜重。如鹿般以眼眸点在她英气样貌上,细看玄与殿下有儿分神似。他那颗沉寂在荒漠疆场的心怎在胸膛鲜活跳讷起来。心莫名牵动。
便是这晃神之际,她的身影被暗夜吞没。林豫默然垂手,没有再拦,继而加快步伐跟她去往紫宸殿。
待他们赶到时,喧闹隐遁。程靖寒立于殿前场中,从容沉静的模样,仿佛只是自郊外驰骋而
归。
玄裳的程靖荣挥手屏退护驾侍卫,独自从丹墀缓缓而下,停在他身前半尺之距,衔笑轻唤:“哥哥。”
婴孩啼哭声穿云透雾,兰兰扫到丹墀上那个扣住阿蛮襁褓的侍卫。
“阿蛮!”她咬牙低吼,怒而欲冲出,被林豫及时掣住。
“公主莫要冲动!”他亦伏低声量,在她耳畔劝道,“且静观其变。”
程靖寒目光亦被那啼哭吸引。
“叁哥,何必呢?白白死了那么多人。”他眯起细目,故作喟叹。
“陛下怎地不说吾乃冒充的了?”程靖寒冷讥,余光瞥着不远处的婴孩。
“说这话的人就是居心叵测!叁哥哥玉雕般的人物……”他凑近程靖寒,“化成灰我都认得。”
“天这么冷,打来打去多没趣,没得冻坏了孩子。”他回身微笑道。
“退兵吧,叁哥哥。”程靖寒薄唇紧绷,冷目而视。他明明已呈败势,自己未有进一步的举动,是给他留了情面。谁知他竟拿一个孩子来要挟。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良久启唇言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叁哥。阿巳,你试图暗杀吾叁次,此中可曾有半分顾念棠棣之情?”
程靖荣笑容骤然而僵,不复此前戏谑。他忽地干笑两声。
“棠棣……之情?”他口中喃喃,“在皇室便是个笑话……”
“正是。”锃亮的钢剑架在了他的肩头,冰凉沉重,“今夜不拘怎地,吾是权也要人也要。”
卫兵围住两人护驾,杜放身后的弓箭手亦布阵以待。居于正中的两人却岿然不动。
程靖荣沉静地看着他的兄长,缓缓笑道:“是我输了。”
“殿下!”红鸢拨开人群而来,一袭天水碧裙裾飞扬,身上的银铃裹缠作响。她觑了皇帝一眼,吃力地跪在了程靖寒脚畔。
“求殿下饶他一命。”
“红鸢!”数年未有谋面,不料她开口的头一句竟是为他求情。
红鸢垂眸敛袖,不卑不亢道:“婢子自知微贱,不敢有所求。唯求您念及他留下了您的孩子,保住敏宁公主的情份上,不要杀他。”
刀刃闪烁着微光,程靖荣侧过脸,这些年岁月并未在红鸢脸庞留下太多痕迹,因妊娠而生的斑块在她妍丽的脸上若隐若现。
他心底溢出低叹——纵使红鸢不现身,他也无意置其于死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缓缓收剑,觑着他,一字一句道:“吾会给你安排宫室,此后你便在那安享后半生罢。”
“哥哥!”他突然拔高的音量让本已转身的程靖寒驻了步。
“一山不容二虎。哥哥历经险恶不料还是这般心软。今日你留下我,来日必成祸患。”程靖寒正难解于他这番突然的论调。电光火石间一柄利剑自背后探来。他目色一紧,手中持握的钢剑在手上一个翻转,打落程靖荣的剑,剑刃擦过他手臂,剑锋已刺入他胸膛。
霎时热流汩汩流出,血顺着刀柄滴打在石砖地。
“陛下!”红鸢声音颤颤,在他倒地的那刻拥住了他。两人跌在血色的尘埃里。 程靖寒松开的手指亦在打颤。
“哥哥……”程靖荣勉力扯过他袍角,“你知道阿耶薨世前同我说了什么吗?”
看着在血泊里喘息的程靖荣,他神色复杂,薄唇翕动,一声不吭。
“阿耶要我……承诺……待你归来,皇位仍要……让渡于你……”
他如遭雷击,木然愣怔。阿耶会这么说?阿耶竟是这样说的?
“哥哥……余幼时老爱抢你的东西,抢汝葡萄,夺汝笔洗,还占汝皇位……”他呛咳两声,“哥哥恨我吗?”
“从来没有。”他话出口的瞬间,程靖寒不假思索答道。
程靖荣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笑容,宛若耗尽生命的元气。
“陛下不要留我一个人……”红鸢泣不成声,哆哆嗦嗦的手怎么也止不住血。她摸到他脖颈,又抚上他脸颊。她意识到自己沾血的手污了他的脸,又扯了衣袖来擦。擦了半晌,仍是脏污一片。
“红鸢,对不起……”他歉疚地瞥向她,继而抖颤地摸上她小腹。
“不,不是,六郎,是我对不起你……我……”
“嘘……”他捏了捏她的手,对不辨悲喜的程靖寒恳切道,“照顾好……红鸢……”
“放心。”
他好似再无牵挂,染血的脸庞徐徐失去生机。
“六郎?郎君!”清透的泪打在他冰冷的脸上,她撕心裂肺地悲啼,腹中猛烈绞痛着,两股间慢慢渗出血。
“娘子要生了!快啊!”随着嘈杂的人声脚步,悲恸不止的红鸢被抬离程靖荣身边。
目睹这一切的兰兰眼神闪烁,藏于袖中的手微颤。蓦地她注意在一片纷乱间,侍从抱着阿蛮要逃。
不好!她暗呼一声,狂奔而去。
“公主!”林豫果断张弓搭箭,闭拢左眼稳定心神。在兰兰即至须臾,射出一箭。风呜咽而过,急掠过她腰带,精准射入侍从腿弯。
兰兰及时接住即将落地的阿蛮,齐齐滚下丹墀。
倒在石砖地的程卿兰耳中嗡嗡,唯听见怀中传出透亮的哭声,她脸部微动,仰面轻笑,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