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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875节

  而且宋人明显有一套非常高效的瞭望体系,消息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自己整整八万大军,竟然无法形成局部的战力优势!
  一旦集中兵力猛攻一点,迎来的就是劈头盖脸的震天雷,榆木炮;如果分散兵力,那就是给厢车里的弩军送菜。
  梁永能的这次进攻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的作战计划就是利用游骑不断压迫宋军阵型紊乱崩溃,然后进行追歼。
  自己都忘记了这里有两座废弃的城堡,宋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们,有了更加适应战争的章法!
  除了不断冲击,梁永能一时也没有好的计谋。
  夜战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败得更惨。
  据逃回的军士说,宋人的厢车背后有更大的陷阱,一旦攻入其中,就会被恶鬼缠住裤脚,腰身,不得动弹,然后宋人会抛出一种可以燃烧很久的东西,借助火光,无情地将那些被恶魔抓住的袍泽射成筛子。
  那一晚,五千人的精锐就这样喊声震天地杀入双塠,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了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宋人嚣张跋扈地挪开寨墙,几辆厢车在鹤胫弩的掩护下不断进出,将昨夜死在车阵中的夏人尸体搬出来,抛弃在两军之间的战场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去,将城寨重新合拢。
  这是在赤裸裸地示威!
  宋夏交战以来,梁永能连遭败绩,心头的郁闷早就堆积到了爆发的边缘,终于下达命令,数万人以万人为一队,轮番攻击双塠西面相对薄弱的车阵和废墟结合处,他一定要让宋人付出张狂的代价!
  这一天宋夏两军都打出了真火,那一处寨墙几番易手,但是每一次夏人拿下之后,就会被刘昌祚和姚麟亲自带队,更加嚣张地夺回来。
  刘昌祚那柄十五斤重的斩马刀,姚麟两条各重九斤的内凹四棱钢锋锏,成了夏人心头不可磨灭的阴影。
  身披三层重铠,里边是棉袄,外边是链子甲,链子甲外还有一套冲压钢甲,加上铁片覆盖手背的手套,眼睛都安装了钢网的全覆盖头盔,两个罐头人根本就不用顾忌自身安危,即便在重兵围聚当中,也常常能在身周打出一片空地!
  将是兵之胆。
  这股宋军的血勇,刚强和杀性,根本就不像是传说中弱宋的军队,哪怕是西夏的铁鹞子,辽人的铁林军,在他们面前,恐怕都要逊色三分!
  那一天,梁永能为自己的丧失理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双塠西边的车阵下,夏人丢下了近万尸体,几乎堆出了一个与车阵齐平的斜坡!
  然而双塠,依旧没有被攻破!
  到了第三天,梁永能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宋军不缺水!
  这里本来就是归德川的河源之地,曾经是数万兵马囤聚的地方,梁永能估计,宋军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打井!
  的确如此,要是梁永能知道随军的理工小组只用半天时间,就淘清了双塠中的五口水井,还拿备用的车轮,车轴,铁皮筒,自压式逆止皮垫,模仿川中卤井造出汲水车,足供双塠中三万人马饮用之后,怕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而且宋军的口粮都是可以即食的——罐头,压缩饼干,炒面,鱼干,腊肉,茶粉……刘昌祚这一次,带足了整整三个月!
  干净卫生,无需加工,就算没火都不怕!
  将木笔丢到粗糙的军图上,梁永能用拳头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揉动,想将脑内剧烈的疼痛驱逐出去。
  戎机倥偬,一直在溃败,一直在伤神。
  人不解带马不离鞍,一个多月里来回支应前线,奔波了足有一千五百里,还受了风寒箭伤,就是铁打的筋骨都熬不住。
  帐幕掀开,带进来一阵寒风,让梁永能神情一清。
  抬起头,却是嵬名统军,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梁永能晃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统军,怎么是你?”
  嵬名统军将木盘放下:“我来给大帅换金疮药。”
  梁永能苦笑道:“怎么能麻烦你。”
  嵬名统军帮助梁永能小心地退下皮袍,露出里边从战死的宋军战士身上扒下来的红色战袄。
  战到今日,夏人也收获了宋军的不少装备,战刀,皮靴,棉袄,头盔,皮带、水壶甚至手套,袜子,都成了夏国高级军官们首先“享用”的好东西。
  将梁永能肩膀上的纱布解开,嵬名统军拿起木盘上一个写着暗青色“金创”二字的小瓷瓶,给梁永能展示瓶底上“元丰三年四月”六个小字:“去年的东西,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效……”
  梁永能摇头:“有得用就不错了,这时节还容挑拣不成?”
  嵬名统军将药粉敷在梁永能的伤口上,重新给他缠好纱布,穿好衣服,轻声问道:“大帅,明日还打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破军
  梁永能摇头:“不能打了,其实从昨日之后,士气就颓了。”
  嵬名统军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神情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惋惜:“可惜了,要是以往的宋军,刘昌祚这三万人,就是好水川任福的下场。”
  梁永能看着军图上代表双塠的小墨方块:“是啊,可惜了,只恨无先帝之能,以雪无定河,青冈峡之恨。”
  嵬名统军说道:“不怪大帅,你已经尽力了。”
  “利用宋人布置的间隙,回撤洪龙两州军力,抓住战机包围敌军冒进的一部。就算是孙吴复生,我想也打不出比这更好的仗了。”
  梁永能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疲敝:“却为何无法战胜呢……”
  嵬名统军说道:“昔之图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大帅听说了没有?兴庆府里,又有百姓在唱‘十不如’了。”
  梁永能大惊:“统军何敢出此言!须知覆巢之下,乃无完卵。”
  当年“元昊虽数胜,然死亡创痍者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国中为‘十不如’之谣以怨之。”
  嵬名统军却很坦然:“宋皇要取西夏,到底得善待嵬名一系,其诏书中写得很明白。”
  梁永能苦笑:“统军,就连你也有二心了吗?”
  嵬名统军却摇头:“我不是李文钊和谅祚那样的败类,不会将祖宗江山与人,宋人到来,惟有与之血战而已。大帅,我是担心你啊。”
  梁永能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嵬名统军急道:“夏国今日之危,明眼人皆知是太后倒行逆施,为了大权独揽,囚禁君上,激怒宗主之故。是败于庙堂,而非败于战阵。”
  “可是太后和大相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大帅一败于无定河,二败于青冈峡,如今又围刘昌祚而不下,我不敢想象,大帅回到兴庆府,会是怎样的下场?”
  梁永能茫然道:“可我终究是梁家人。”
  嵬名统军说道:“别忘了青冈峡被宋军俘虏的两百多军使里边,梁格嵬、梁持多哩以下二十二员亲将,同样也是梁家人!”
  “可是我问心无愧!”
  嵬名统军说道:“我当然知道大帅问心无愧,我是怕国难当头之际,朝中还有人想要对你不利!大帅,你还斩杀了罔萌讹!”
  “身负夏国存亡之重,在这种时候,大帅你更要善保自身啊!”
  梁永能突然察觉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一把抓住嵬名统军的胳膊:“斥候!”
  嵬名统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斥候?”
  梁永能急问道:“斥候!我们的斥候有多久没有回报了?”
  已经晚了,大军营中,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孙能的五千人已然悄然掩袭至梁永能大军东侧,占据有利地势之后,立即用随军携带的伏虏炮、连珠炮对夏人东路中军大营进行炮火覆盖!
  “轰隆!”“轰隆!”静夜之中,密集的炮火与铳声,让梁永能的中军大营立即陷入混乱,甚至比嵬名统军和洪州龙州的协从军混乱得还要快。
  因为到目前为止,真正领教过新军战力的夏人部队,就是梁永能中军这一支!
  梁永能和嵬名统军戴上头盔奔出大帐,发现事态已然无法挽回。
  无数光着背的马匹,衣甲不整的军士,在大营中无头苍蝇一般来回瞎跑,营中四面八方都在爆炸,各种物资,军器,人体,被爆炸掀得飞上半空。
  爆炸的闪光短促而密集,在黑夜里如同爆发的闪电,在人的眸子中,留下一道道血肉横飞的剪影。
  嵬名统军将梁永能扶上一匹光背的马匹:“大帅快走,带领大军进入旱海,宋人必不敢追!”
  梁永能急道:“你呢?!”
  嵬名统军目光中露出决绝:“大帅,记住我的话,太后和大相靠不住,你才是夏国的希望!”
  说完用长刀一刺梁永能坐骑的后臀:“快走!”
  梁永能不顾肩上的疼痛,抱住马匹的脖子,在奔行中扭头回顾,却见嵬名统军在火堆旁拔刀狂喊:“向我靠拢,靠拢!结阵反击……”
  黑暗当中,响起了一种尖利的金属号声:“滴滴滴哒哒滴滴——”
  而一直黑暗安静的双塠当中,突然火光大明,同样响起了相同的金属号声:“滴滴滴哒哒滴滴——”
  跟随着尖利的号声,三条火龙从车阵当中游了出来,立即将混乱的夏军切成了数段!
  夏军阵地的上方,突然出现了十几处星光,将混乱不堪的大营照的明如白昼!
  而夏军阵地的西侧,爆发出密集而整齐的上千点火光!
  夏军中最彪悍的那些人,立即抽刀向阻挡自己奔逃的同袍砍去,然后疯狂夺路,朝着北方的黑暗里退去。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声音与火光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强渡过无定河之后回头,看到对岸是什么样的尸山血海!
  这一夜,是恐怖而混乱的一夜,洪州和龙州过来的两支仆从军,竟然被中军大营那种先是天雷狂轰,之后突然大放光明的末世景象,震慑得不敢乱动,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天光大明,营寨前奔来一骑宋军,马上的小兵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将手里的归顺旗抛在寨门之前:“孙留后有令,开门出寨,弃械归降!全部跟我去打扫战场,一刻不到,他们昨晚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在寨墙上心惊胆战了一晚上的西夏龙州太守王崇赶紧从哨楼上下来,大开寨门奔到骑兵马前,噗通一声跪倒:“小将军,我部情愿归降!旗子……啊压着旗子了……”
  赶紧将旗子立起来,身后跟来的亲卫想要接手,王崇死都不撒手,将自己亲卫一脚一个踹开:“都放开,没听小将军说嘛?赶紧叫人出营,记得空手!跟着小将军去收拾战场!”
  很快,两支打着归顺旗的夏军残部来到昨夜还守护森严,如今已然残破不堪的梁永能中军大营,知洪州刘晏善和王崇对视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旗子,都羞惭地将头转向了大营。
  “天啦……”
  刘晏善一见到中军的惨状,双手握着旗杆,腿却禁不住颤抖发软,顺着旗杆出溜着坐到地上:“太惨了……”
  梁永能和嵬名统军的核心军力不过五万人,三天攻打车阵损失了一万多人,而如今躺在这里的,怕也不下万人。
  不少夏军死状极惨,肢残肚裂,刘晏善是读书人出身,何曾见过这等地狱景象,再回想到刚刚见过一架大车上挂着的那花花绿绿的东西,顿时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
  一队队宋军在战场上来回巡视,一种彪悍强壮,顶盔贯甲,内着红色战袄。
  还有一种穿着古怪的双排扣灰呢军服,脚上是令人羡慕的系带皮靴,背上背着一种古怪的器械,像弩却没有弩臂,反而在弩身的前端,接上了一支长长的三棱刺枪。
  这玩意儿……就是大帅说过的神机铳吧?
  红袄宋军看向灰衣宋军的眼神里,如今有一种崇敬和热切。
  一名领花不一样的灰衣军使没有装备神机铳,只在那种古怪的蹀躞带上套着一个皮囊,用一根皮带斜背着。
  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目光,那名军使看向这边,吓得刘晏善和王崇赶紧低头,不敢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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