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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968节

  这其中又包含了社会范围在认知上的扩大和社会道德在认知上的趋同。
  而且这样的扩大和趋同,必须有利于社会进步,有利于人类社会的进步,有利于每一个人或者说最大多数的人,物质水平和精神水平的提高,否则社会就会变成头部吃尾巴的内卷型社会,最终分崩离析。
  这就是道德存在的必要性,也是它的核心价值所在。
  如今的大宋,无疑是人类文明发展程度最高的国家,因此让“天下”朝大宋的价值观、伦理观、道德观趋同,是有利于全人类社会共同进步的。
  这就给了发展、进步与扩张中的大宋一道有力的思想武器,牢牢占据了大义。
  而且还有一点没写出来,那就是如果大宋的统治者,想要用这套理论发展自己的国家,享受这套理论给自己带来的红利的话,那就同样要受到这套理论的拘束。
  大宋的有识之士,老中青三代精英,当然能够看到其中的价值,对于苏油的这个理论方向,都是感到惊艳,让老一代欣慰,同辈推崇,后辈景仰。
  不过这些和蔡京说不着,苏油给那些人看自己的理论,是因为信任他们的人品。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理论站得住脚,对大多数人有利,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那样的人,出于谨慎,苏油同样需要蔡京这种“奸人”的建议。
  摆了摆手:“你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想用别人的说法来影响你,我只问你的想法和建议。”
  “蔡京是真心佩服国公的修为。”蔡京先对苏油施过一礼,这才说道:“要说意见嘛……也不是没有。”
  “元长讲来。”
  蔡京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直说比较好,于是说道:“此书用了诸多新词,其中纲要,凡例之类的体例,理学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理学如今虽为显学,然毕竟还未被朝廷采为取士之道,士大夫揣摩研习,尚不够深刻。”
  “不理解《原理》,就开读《伦理》,对于牵强附会之辈来说,只怕反而不能理解,或者旁牵别引,胡乱解读,最后攻讦有加也说不定。”
  这方面苏油倒是的确没用想到,不由得问道:“元长的意思……”
  蔡京说道:“国公,书是好书,就是……有些……超前了,或者说,推广还没到火候。”
  苏油犹豫了一下:“然则何时才是火候?”
  蔡京也敲着茶几,沉吟了半晌,开口就是:“或者,让司马学士来?”
  苏油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能不能给点正主意?不要逮着人就坑。”
  说完却沉下了脸色:“元长是看出了什么风险?”
  蔡京没有否认,但是话说得很艺术:“今上乃大有为之君,恢复唐制,设六部以分割相权,这些原不还是国公设计的吗?”
  苏油也没有否认,但是同样将话说得很艺术:“我之所为,乃为致君尧舜。然尧舜力躬,与民作则,其权益增,其劳益甚。此所谓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者。”
  蔡京大为震惊:“这……这这……”
  苏油问道:“怎么了?”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国公,我认为,大宋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冠冕有加,必承其重’八个字,在现今便已够用了。”
  “《伦理》一书,固为至理,也是为今后的……发展,指明了路途。然无识之辈,怕是只以为国公为升斗之民号呼请命。京只恐于士大夫无动其衷,于小民又莫名其奥。徒增纷扰,于国无益。”
  “如果要颁行此书,那就还得加工,抹去其中理工痕迹过重的地方,从义理方向着手讨论,仿效《论语》的体例,先诱引士大夫阶层的入彀认同才行。”
  “现在国公的论著过于鲜明,直如长刀大戟,无知之徒,不知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怕先会惶恐不安。”
  苏油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到底还是后来者的思维,忘了考虑宋人的习惯和接受程度。
  自己这部书,可不是只给精英看的,普及播种才是根本目的。
  抚掌笑道:“明白了,元长此论方为至理,要不便叫《伦理训类》?作为自家关起门来教育扁罐漏勺的闲言碎语之总结,如何?”
  蔡京见苏油听了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为苏油一转眼就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式而惊叹:“此法妙极,蔡京有幸,先得窥夫子之道,夫子莫以为蔡京希望独专,一味阻碍就得了。”
  苏油此刻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滑稽。
  不光光是因为刚刚和真实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掰扯了半天道德,最后还采纳了他的建议;
  还因为他想到了后世一本书——《朱子语类》。
  《朱子语类》那部书里边,很多话几乎就是纯白话。
  比如“人只有个心,若不降服得,做甚么人!”
  又比如“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面,便害事。”
  又比如讲论语:“曾子三省,看来是当下便省得,才有不是处,便改。不是事过后方知始去改,省了却又休也。”
  苏油对程朱理学是不怎么感冒的,但是现在自己要推行自己的思想,却要模仿南宋景定四年出版的朱熹与其弟子的问答语录汇编,实在是太特么……
  这不光是要换了人家的菜,这是连人家做菜的锅都要搬走,都不知道从何吐槽起了。
  但是不可否认,这样的方法,却是如今宋人最容易接受的方法。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省费
  蔡京对苏油如此重视这部书的目的却有些误会,安慰道:“国公一直以事功取名爵,陛下终究还是要大用的,这一节,天下无人不知。”
  这话说得苏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奸人永远是奸人,以为自己担忧被君王忘了,守制期间还不消停,着急忙慌写书就是为了找机会让赵顼记得自己。
  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哪里去了,说说朝中的动向吧。”
  蔡京说道:“朝廷动向嘛……蔡确的建议,国公如何看?”
  九月,蔡确对赵顼建议,鉴于宁夏已固,青唐已安,陕西四路西军正军需要考虑出路了。
  新军的威力已经大显,国家军队改革势在必行。
  因此请赵顼将西军中的将领召到皇家军事学院,接受新式军事思想教育,举办“高级将领培训班”,同时将旧军大部转业安置,充实宁夏路人口,调整巩固边防,改造玉门关到于阗的交通线路,设立寨堡,驿站,巩固新得地区。
  将西军剩下的精锐予以整编,重新按照新军建制组建,减少军费开支,提高战斗力。
  与此同时,对于国家重点地区如蜀中、两浙、河北、南海,也将效仿京中、河西,调整军制,汰换旧军,组建新军代替。
  这项建议从明面上看,应该说对大宋是有好处的,大宋的军事,也的确应当朝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在短期内,这样做却也起到了暂时解除西军将领对军队控制权的效果,而且可以看作蔡确意图对军事染指的先兆。
  其目的是什么?
  不过苏油并不担心:“军机处的人员更换了吗?”
  蔡京对苏油的政治敏感性相当满意,笑道:“陛下曾有意让高使相主事,但是据说被太后否了,改用了王韶,而章楶调任南海,接替王学士。”
  “高使相如今只管军机处教育厅,皇家军事学院山长。”
  这个安排很合理,军事学院进了一帮悍将,让苏油不由得想到《亮剑》里边李云龙、孔捷、丁伟三位军长,在南京军事学院里边闹塘鱼一样的表现。
  也只有高遵裕这尊大佛才镇得住。
  蔡确这番作为,捞取不到多少好处,最多就是安插提拔一些人手。
  但是新军本身是个大熔炉,他们的服务对象很明确,就是国家和君主,而不是任何人的私人力量。
  就连苏油,都只能从侧面,用天理人情,天心人心那套理论去影响他们。
  在君王利益和国家利益相一致的时候,任何私人想要插手新军,都是妄想。
  蔡京说道:“军机处蔡确是插不进手的,毕竟资望太浅,而且也没有军事建树。不过他此举肯定别有目的,只是一时猜测不透。”
  苏油说道:“只要对国家有利,猜不透就别去瞎猜。朝廷要开科举了,蜀中的人才你看好了没有?”
  蔡京笑道:“蜀中出类拔萃的,家氏兄弟,还有王当,程之邵几人,这次科举把握比较大……欸!说起来,好像还都是国公同窗?”
  苏油想起当年在学宫的日子,不禁莞尔:“不但同窗,程懿叔还是我表侄儿。那一会儿你下山的时候,麻烦替我给他们带一份仪程,算是个意思。”
  说完看看天色:“夫人也快要回来了,昨日打了一头麂子,捕得几只野鸡,还带着漏勺采了一筐蘑菇,那我们就小鸡炖蘑菇,山笋炒麂子,再尝尝我种的菜!山蔬野馔,不成敬意。”
  蔡京大乐:“如今要吃到国公亲手料理的美食,那可是不容易,今日蔡京可算是来着了!”
  ……
  十一月,乙卯,太白昼见。
  辽国,五泉行宫。
  耶律洪基在大发雷霆:“私铸铜器屡禁不绝,你陈义干什么吃的?!”
  参知政事陈义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臣罪当诛,铜器利润太大,宋国二十五万贯岁币,实在经不起消耗。”
  耶律洪基怒道:“朕的钱财,都哪里去了?莫不是被尔等贪墨?”
  陈义赶紧申辩:“臣等鞠躬尽瘁,万死不敢!陛下,去岁白灾,朝廷赈济鞑靼诸部,实在是耗费了不少,还有黄龙府女直也在扶持,听说他们又败了……”
  耶律洪基坐在虎皮大椅上,闭着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如今只说如何解决,冬捺钵的蕃部赏赐颁不下去,大辽失了体面,你陈义合族,怕是难逃罪责。”
  陈义说道:“于今之计,臣思忖着……可否先跟沿海诸郡商贾相借,等南朝的岁币过来,再还与他们便是。”
  “我?”耶律洪基的暴脾气又上来了:“我与商贾借贷?!这就是你陈义的主意?!”
  陈义一脑门子冷汗:“不借的话……那就售官?”
  耶律洪基一脚将陈义踹倒在地上:“十五万贯赏赐!得授多少官?你陈义参知政事一职,值不值这个数?”
  “不不不……”陈义吓得连连摇头:“陛下,其实这事情还是雪灾引起的,我朝南方开明,多用绢钞,北方游牧,多用铜钱,朝廷所存,也多是铜钱。”
  “雪灾一起,朝廷要救灾,就需要购入大量的粮食布匹,因此大量铜钱,便流入南方。”
  “还有……还有就是观象台,宋人虽然援助了我们数十万贯,但是我们也要自掏一部分才建得起来。”
  “哪怕是室老仿制了不少机械,但是泥石土方,配套的各种仪器机械,星台,宫室,总也是少不了的……也,也得近百万贯……”
  “这些东西,也多来自南方,都是用朝廷的铜钱换取的。”
  耶律洪基又怒了:“那你们为何不用绢钞?”
  陈义嚅嗫道:“因为……因为天象台很多设施,依赖南方,也有包给宋人干的,或者从宋国购置。”
  “绢钞只在辽国和獐鹿二岛通行,之外的宋人,他们是不收的。”
  “南方本来有绢钞可用,铜钱对于他们可有可无,得到铜钱后,他们立刻便会化成铜器。”
  “因为豪滑们都知道,我朝铜币与铜器差额巨大,化钱为器,他们可以赚取更大的利润。”
  耶律洪基咬牙道:“这就是没办法了?你们非要逼朕动刀子?”
  “不不……”陈义赶紧摇头:“绢钞方便,自有其好处,只要……只要这次捺钵冬赏,也改用绢钞,就没有问题了……其实就是个习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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