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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133节

  王彦弼不好取笑:“反正都是辽人的钱,我这就去通知他。”
  十月,乙卯,辽国一封国书,比西北的风声鹤唳更加震动了朝堂。
  耶律慎思在白沟驿向宋用臣提出一项动议,辽国准备用七年的岁币,向宋国订购一揽子矿山开采、冶炼与钢铁加工设备!
  在耶律慎思递交给宋用臣的国书里边,提到了球磨选矿机、炼钢高炉、辊轧机、液压机、精密车床、铣床、锻床等一系列的机械设备。
  此外还有水泥厂、化工厂、砖厂等配套设施!
  宋用臣接到国书大惊失色,他是主持过皇城司冰井务的人,立刻就感到这是一次重大失密事件,立即禀报了朝廷。
  收到奏章后,高滔滔佯装大怒,将吕大防、章惇、刘挚、苏辙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辽人怎么就知道这些的?桩桩件件说得清晰明白,这指定是出了内鬼!
  吕大防和刘挚都惊得脸色煞白,宋国对辽国一再让步,努力让他们往农耕上发展,就是为了消除他们的强盗属性,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之快,才几年就要对大宋的理工成果伸手了。
  而且从其国书的要点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工业基地的雏形,辽人虽然说是室尚书多年跟踪研究大宋工业的结果,但是几位大臣都是不信。
  但是这些产业多半在宗室手中,也就是说,这事情不是不能查,但是不好查,而且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信用
  苏辙也是颇为震惊,但是转念一想,首先定下心神:“辽国边境的河东、定州、包括雄、霸两州,以及沿海的登莱,如今都在搞工业,被辽人窥探到这些,其实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事情已经出来了,查漏补缺严防泄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朝廷如何应对辽人的请求。”
  章惇冷笑:“这又什么好计较的?当然要予以拒绝。”
  吕大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苦笑道:“要拒绝……却是善财难舍啊……”
  “为何?”
  吕大防说道:“范纯仁最近上书,郑州几处钢铁厂、机床厂,因为替河东路、大名府制造机械设备,入不敷出,如今司徒还在追加新设备订单,几处工坊不好直接拒绝司徒,于是求到了范公那里。”
  “范公经过考察,发现问题出在司徒要求的好多设备,都是新设计的,其中工件开模、技术流程书等一系列的改造,对于工坊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这两年支应河北,太皇太后也给他们下达过懿旨,但是对他们来说,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当然,司徒的新设备,对于工厂提升自己的产品的等级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各工坊一边舍不得司徒提供的图纸,一边却又叫苦连天。”
  高滔滔皱眉:“他们提过解决办法没有?”
  “工厂主们给范公提出的方案,是只要能让他们多生产几套新设备,那就没问题了。”
  章惇怒道:“如今大宋差了三百五十万贯?!日产十五吨的高炉,能够给辽国?!”
  吕大防看了看赵煦,又看了看遮挡着高滔滔的帘幕,苦笑道:“司徒曾经说过,政府最好不要对市场有过多的干预,可他现在却打破了这个规矩,何况……叫苦的都是宗室……”
  “对于这些工厂来说,现在新模具新工艺都是现成的,今后每多生产一套设备,就会多一笔进项,足以抵消他们升级换代所耗的投资。”
  韩家如今也是勋戚人家,韩忠彦屁股天然歪:“其实此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议,毕竟辽人以七年岁币相诱,对我大宋来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贸易或者援助,这还是大宋一场外事上的胜利,对国家来说也是一份脸面。”
  苏辙说道:“辽人要建基地,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间肯定还得慢慢协商,慢慢谈判,之后设备制造、运送、安装,也不是很快就能办到的。”
  “如今西北局面尚未明朗,朝廷倒是可借此机会,命司徒与辽人磋商此事,转移其注意力,不管最终成与不成,至少能够牵扯到辽庭不小的精力。”
  刘挚想到另外一处地方:“刚刚吕相说郑州工厂此次应司徒所命,开发的都是新式的机械,以臣思忖能不能这样,就将一套即将淘汰的设备卖给辽人,咱们正好更换新的设备。如此一来,不就对大家都有好处了?”
  吕大防说道:“如果能够给辽人一套旧设备,甚至将郑州那些即将淘汰的旧模具、旧工艺书什么的,打包卖给辽国,似乎,对我朝……也有利?”
  章惇问道:“可要是辽人拿去,从此不忧精铁,甲器犀利,我朝不是更加危险?”
  蔡京说道:“刚刚苏右丞说了,首先这事情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成的,再说就算辽人产出了精铁,那也最多就是刀矢铠甲。没有火器,对我大宋的威胁提升也不多。”
  “其实还有一点,设若不逞其欲,怕他们又会无理取闹,兴兵相胁,两国边境风声鹤唳,打断河北如今的大好的发展势头。”
  章惇顿时无语了,蔡京说得也没错,只是他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
  农田水利尚可容忍,帮辽人建工业基地,无论如何都该算作是资敌,还是摇头:“天下自有正臣,我说不过左相,但是我不信司徒会赞同此举。”
  高滔滔说道:“以司徒的谨慎周密,对此事断不会默不出声,必定会有章奏。陛下,河北四路都转运司的密折匣子送来了吗?”
  赵煦点头:“司徒说,可以以此为契机,逐步展开‘不武之谋’了。”
  见众人都是一脸的懵逼,高滔滔这才说道:“这是先帝在日,与司徒商议的对辽攻略,乃是我朝最大的秘密,今日事急,可与各位参详。”
  “但是此事尤需严格守密,如有泄露者,阖家刺配最僻远军州!”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章惇心底暗爽,苏小苟果然鬼祟,只说最僻远军州,连地方都不给扎实,那就是当年议事的时候就预料到帝国后期会不断扩张,到如今……嗯,多半得去金瓮城……
  啊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
  还有这方略的名头,布武,这就是灭辽的计划了。
  就听高滔滔说道:“官家。”
  赵煦亲自去了武英阁,将一份的书册取来,送到吕大防面前:“这东西只有一份,只能在殿内观看。”
  拢共没几人,章惇先就不客气,走到吕大防身边一起围观。
  群臣都是有样学样,等看到封皮,章惇先就气了个倒仰,这尼玛不是“布武”,而是“不武”!
  却听高滔滔说道:“方略名字,取自先帝《封桩库诗》,‘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
  “当年先帝与司徒在武英殿闲话,说到后晋石敬瑭割献幽云,切齿痛恨。”
  “司徒却说,站在契丹的角度,此乃一次完美的攻略,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拿到了最有价值的一处前进基地。”
  “聊这件事情的时候,大宋国力已然重新振作,但是司徒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不计代价。”
  “兵者,以多打少,以强欺弱,以长克短而已。舍此以外,皆非正道。因此大宋本该有很多可以对付辽国的手段。”
  “先帝命司徒试举一二,于是便有了这部方略。”
  “先帝览后,以为胜之不武,司徒却说不战而克,善之上也,先帝自己都曾经有‘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的诗句,是亦知为了戎捷,当无孔不入,无策不用,非止于武也。”
  “先帝遂以‘不武’名之。”
  “自元丰三年,朝廷代辽国发行绢钞,开獐子岛、白沟榷市起,这场攻略,就开始实施了。”
  “剩下的,官家你来说吧。”
  元丰三年末到元祐六年末,算起来,这项谋略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二年。
  群臣心神激荡地翻阅这苏油的奏章,听赵煦在一边冷冰冰地说道:“读过张公《金融论》的,都应该知道货币的价值来自其信用。”
  “这就是自古以来,货币皆为铜、银、金所为的原因,它们的信用,来自其本身贵金属的价值,信用与价值为一体。”
  “我朝行盐引制度后,盐引因为是商贾请取食盐的凭证,有官府保证承兑,因此同样具有信用。”
  “其余如蜀中四通发行的仙井盐钞,同样如此,而它们的信用,来自蜀中的大商贾信用和富顺、眉山盐井的稳定产出。”
  “但是在钞引,其本身就是一张纸而已,其实是没有价值的,之所以能过代替货币风行天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上文字所代表的,能保证其信用的东西。”
  “《谷梁传》云:人之所以别于禽兽者,言也。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宝钞之用的核心,就在这圣贤之言里。”
  “然在使用过程中,其实已经实现了货币与价值的分离,更加方便流通。”
  “这项举措的好处不言而喻,皇宋银行成立之后,以盐铜为本金,发行宝钞,宝钞价值因为有保证物的存在,故而能够流通坚挺,纠缠我大宋近百年的钱荒之弊,一举消除。”
  “宝钞流通,又是商贸得以兴盛的条件,其后我朝的经济局面,大为改观。”
  “行至今日,州州有银行,县县有钱庄。宝钞,已然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交易媒介。”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不武之谋
  “辽国见我朝纸钞大兴之状,也不禁眼馋,司徒便顺水推舟,每年为其加印二十五万贯绢钞,助其流通。”
  “对辽国来说,这是大好事儿,但是前提是,绢钞,同样也得有信用。”
  “绢钞的信用,来自每年岁币赠送给辽国的二十五万贯绢帛。然和大宋以前的盐铜库本,如今的金银库本不同的是,岁币的绢帛本没有起到保证绢钞信用的作用。”
  “因为绢帛到了辽国,转眼就被权势豪强们瓜分,绢钞,根本没有库本,没有‘信用保证’。”
  “然而绢钞如今在辽国,尤其是在沿海商业发达的州郡,依旧用得很好,这却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在,大宋通过四通海贸司,借用唐四郎的名义,通过控制獐子岛上的海贸,控制了辽国南部的经济,绢钞的价值,一直是大宋在暗中维持!”
  蔡京和曾布已经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是有些疑惑:“绢钞一年二十五万贯而已,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吧?”
  赵煦说道:“你们忘了司徒点石成金之能了,大宋其实不仅仅控制了每年的二十五万贯的绢钞,还将之作为工具,利用其坚挺的使用价值,悄悄投资了辽国南部诸州众多的商铺、工坊、矿冶、甚至……田土,而已。”
  “到如今,辽国南院诸州,上至官府,下到平民,依赖四通海运司掌控的产业生活的人,不计其数。”
  “而那些工坊的管事、船头、账房师爷,技工,很多本身就是宋人;他们的瓷坊,需要大宋的釉料;他们的医馆,需要大宋的成药;他们的工坊,需要大宋的精料,器械。”
  “他们和大宋的关系越来越深,他们如今就好像生活在一张薄薄荷叶上的青蛙。而那张荷叶,就是绢钞,真正托住那张荷叶的,是大宋在底下的大手。”
  吕大防翻册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先帝和司徒,这是……大盗窃国!
  章惇问道:“那我大宋为何还要援助辽国灾荒?还要帮他们兴修水利?”
  赵煦还是一贯的扑克脸加没有感情一般的声音:“因为辽人又不是傻子。”
  “司徒说辽人也有精英,他们也不傻,如果没有短期利益,辽人转眼就会识破大宋的计谋。”
  “辽国乃是游牧之族,只有替他们兴修水利,他们有利可图,才会从游牧向农耕渐渐转变。”
  “但是这个转变,注定是痛苦和脆弱的,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在耶律洪基的眼里,辽国北部契丹一族,才是国家的根本,只要他们保持游牧之风,就能保证军队的强悍。”
  “再利用南院诸州的经济优势,加上新得的长春洲、辽河两处粮仓,就足以保证辽国的长盛不衰。”
  “如果没有外力的干预,应该说,这样的发展战略,对辽国也非常不错,耶律洪基,至少也是水准之上的君主。”
  章惇已经开始处于小懵的边缘:“那请问陛下,司徒可有讲过,何计可破此局?”
  “以臣想来,只要军队在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手上,南部诸州,还敢不束手听命?”
  赵煦说道:“先帝和司徒认为,辽国和大宋,都是大国,大国不可能被人打败,只能是自己打败自己。”
  “如果辽国军力能够震慑周邻,稳定发展数十年,或者便如右相所言。”
  “但是辽国以军国起家,在转变的过程中,必定会遇到重重艰难,比如完颜女直,如今已然扼控混同江和鸭渌江以东,加上四通的偏袒,宋辽木材利益的一半,已经归完颜女直所有。”
  “而如今鞑靼人也已经利用西征,从大宋获得了军器,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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