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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记 第45节

  阿素疑惑道:“怎么?”
  知道她平日里是最怕疼的,朱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娘子连这些都受不住,一会可……”
  然而朱雀说到一半却蓦然停住了,阿素好奇道:“一会什么?”
  朱雀不再多言,只是引她到外间。此时已有两列侍女鱼贯而入,捧来的小衣、中衣到外裳,俱是崭新的。已近黄昏,阿素颇有些困意,小小打了个哈欠道:“也要就寝了,何必穿得如此齐整。”
  她的声音带着些撒娇的尾音,朱雀却不依,仔细为她换上新衣。阿素此时才发觉,这新衣竟极其繁复,上襦便有三层,下裳曳地,外面还有一件织金的大袖婷婷袅袅。
  阿素望着水面映照出的优美身形微微发怔,朱雀合掌叹道:“虽是着急赶制,好在总算合身。”说完命霜月与雾月为她擦干缎子般的乌发,松松挽了髻,只簪一枚青玉,缀了明月耳珰,衬得颈间雪白。
  阿素此时才察觉出今日的不同来,然而朱雀已扶着她走出汤泉室,上了一乘步辇。
  此时金乌西沉,阿素上了那八抬的步辇,缓缓升起来,却未见朱雀跟上来。阿素忽然有些紧张,努力回身张望,正见朱雀只是立在远处,望着她的身影,以口型轻声道:“去吧。”
  去哪里?
  阿素心中一跳,却已离朱雀越来越远。
  那步辇走得极平稳,阿素回眸望着渐渐消失的人影,一颗心却跳得有些快,今日十分不寻常,她总有种不好预感,然而却不容她下去。那步辇走入东苑,停到西南角一处青庐前。
  这青庐也是新结的,霜月与雾月扶着她走下步辇,阿素望着足下波斯毯上洒满深红花瓣,被扶着走过长长的一段,这才来到近前,有四位侍从打起青色布幔,霜月与雾月扶着她走了进去。
  其中布置竟极华丽,四面皆挂着精致的织毯,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可以分辨出有乳香和没药,熏熏然间一切都朦朦胧胧如同悱恻而绮丽的梦。
  明媚的烛火摇曳,阿素蓦然抬头,望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李容渊长身玉立,眸色深沉。
  阿素蹙眉心道,他又要做什么?然而抬眸间悄然发觉李容渊今日也十分不同,深衣广袖,腰束玉带,竟如天神临世,俊美不凡。
  他生得极好看,阿素向来知道,然而今日却格外引人注目,阿素不由面颊微热。她移开目光,霜月与雾月已悄然告退,只留她独自在房中。阿素方出浴仍旧有些脱力,霜月与雾月一离开,她便警惕地向后退出一步,竟如同踩在棉花之上,身子微微一软,是要倒下去的样子。
  好在下一瞬便直直落入一个怀抱之中,熟悉的苏合白檀气息压了上来,阿素的心莫名跳得很快。李容渊沉静如水,稳稳抱起她走向青庐深处幔帐间的那格外宽大的眠榻。
  高高离开地面,阿素打量着四周才发觉这竟是间新房,她并非未经历过这样场景,然而想到前世之后的情形,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慌。
  第79章 79  以后再也……再也不要理他了……
  阿素在李容渊怀里挣了挣道:“放我下去。”
  她的声音十分急促, 若此时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也太天真了。望着近在咫尺的眠榻,清醒地回忆起前世那些煎熬, 阿素脊背都有些发僵。
  然而幸好,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屑于用强的,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不愿的样子……
  然而这一次这招一点未奏效, 李容渊将她抛在榻上, 握住她两只细白的手腕,轻而易举便拉开按在头顶之上,阿素极紧张,仰着面微微喘息,黑眸含着水光望着他, 却被箍着腰一点都挣不脱。像是按住捕获已久的猎物, 李容渊低声道:“许你哭,不过……”他低下头咬上她小巧的耳垂:“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长夜绵绵。
  天色微明的时候, 李容渊方回到东苑。等候了一夜的饮澜与听风伺候他更衣之时, 李容渊沉静如水望着欲言又止的朱雀淡淡道:“累着了, 让她多睡一会。”
  朱雀福身应诺,再抬头时,只见听风打起珠帘,李容渊已迈向房外。朱雀隐隐知道有件大事发生了,然而她拦不住他, 也不能为他分担。还是第一次, 朱雀不由自主手中绞着帔子,着实有些忧心。
  待到过午,朱雀方走入那间青庐。推门而入的时候只听到你见幔帐里一阵窸窣之声, 偶尔伴有一声低泣。
  听见脚步声,帐内的声音立刻止息了,想必人早已醒了,不愿她发觉。
  李容渊离府之时严峻的表情尚在眼前,朱雀心下一咯噔,往里走了两步。方才不觉,近些才觉帐内尚有旖旎气息未散,混着熏炉中的暖香,着实令人脸红面热。
  朱雀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这日子竟来得这样快。
  只是……殿下这么走了,竟将人独自留下。朱雀叹了口气,果然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即便心思缜密如殿下,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今日正是应将人好好哄一哄的时候,怎么走的如此仓促。
  也只能先交给她来收场了。
  朱雀按捺下心神,吩咐身后侍起的侍女们在外面候着,独自走入内间,红烛已都烧灭了,此时昏昏暗暗的,朱雀要去把窗支开,只是还没走到窗前,便听到有人低声道:“不……不用了。”
  那声音虽轻,却听得出曾哭得全然沙哑,朱雀顺势走到帐前,隐约感觉里面的人又向内缩了缩,越发低声道:“我……我一会就起,女史先回去吧。”
  朱雀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径直掀开罗帐,但见阿素蜷缩在床榻一角,垂下的长长睫毛湿漉漉的,粉颊还挂着泪痕。身上虽以拉高的薄薄被衾遮了,但却掩盖不住雪白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痕迹。
  只是,在她微微露出的圆润肩头上,那鲜艳的莲花印记却消失得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她是一碰便会红一片的体质,朱雀不由暗暗心惊。眠榻上的茵褥一片凌乱,朱雀目不斜视,伸出手扶起她起身。
  阿素此时倒乖,虽抱着被衾不愿撒手,却垂着眸子缓缓下了床榻。
  朱雀绝不提昨夜之事,如平常唤她起床般道:“娘子随我来,洗澡水已备好了。”
  阿素蜷缩在热水中,热气一蒸,眸子里便漫上一层雾气。身上依旧很疼,身边却有朱雀贴心奉上的凝脂伤药。阿素紧紧靠着浴桶壁,抱着膝想,以后再也……再也不要理他了。
  然而直到傍晚,李容渊都没有回来。朱雀不禁着急起来。阿素倒是睡得极安稳,经历了昨夜之事,倒不知如何面对他,不见便是最好的选择。然而第二日是朝日,听闻守在昭凤门百官下朝必经之路的家人回报,寻遍百官未曾见到殿下,阿素握着香匣的手也不由一顿。
  第80章 80  公子终于肯见我了
  以往李容渊也有外出的时候, 但从未夜不归宿,今日他竟未去上朝,显然不寻常。阿素这般想着, 手中做的香事也慢了下来,只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李容渊?
  想到此处阿素重又拾起香箸,在香匣中搅了一搅,待幽静的香气漫了上来, 才慢慢添进榻角的熏炉中。这是她调的宁神香, 有助眠的功效。李容渊虽不在,她也有意回避,然而一闭上眼,前夜的情景总若有若无浮现在眼前,身上的不适和残留的温热触感一刻不停提醒着她, 一切都不是她的梦。
  见阿素竟亲自动手添香, 琥珀走上前去接过香箸,轻声道:“娘子放着, 我来吧。”阿素望了她一眼, 淡淡道:“不必。”昨日阿素从东苑回来, 第一眼便见到琥珀忧心忡忡等在房外,然而她只觉得心中有些难过,联想起之前琥珀与朱雀反常,大约她要经历些什么,她们都是知道, 然而却将她蒙在鼓里。
  朱雀也便罢了, 琥珀却是这些年与她一起走过,她原以为她们之间的情谊会比一般的主仆强些。阿素自然也知道琥珀是为了她好,如她的身份, 这般在李容渊府中养着,恐怕在旁人眼中真做了他的人才是最好的归宿。而琥珀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盼着这日子早一天来,虽合情理,然阿素终究有些难过。
  果然,见她冷淡,琥珀也红着眼圈道:“娘子若是怪我,责罚我也好,只是不要和殿下置气。”
  阿素闻言讶异望着她,没想到自己身边之人竟为李容渊说话。
  见她不解的样子,琥珀低头拭了拭泪道:“其实这些年,许多事我都看在眼里,以往外出应酬,无论多晚回来,殿下必到娘子房中来看一看。那时娘子早已睡了,他也不许我们唤醒娘子,只静静地坐在榻边看着。娘子的吃的用的,都是殿下亲自过目,娘子没有用钱的地方,大约不知道,我们西苑平日里的用度,比其他几府的王妃也是不差。”
  阿素极惊讶地望着琥珀,这些事若是她不说,她是无从知晓的,若琥珀所言非虚,李容渊待她用心若此,他为何如此?此前她不确定,然经历了那般索取无度的前夜,阿素已然有了答案,他确实是有些喜欢她的,大约这美貌真入了他的眼。
  只是这答案并不叫她欢喜,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琥珀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阿素未说话,却见朱雀推门而入。
  朱雀手中捧着一个青瓷瓶,阿素只望见那轮廓,便轰的一下从指尖红到耳根,原来又到了要上药的时间。阿素虽不将失身这事看得那样重,然身体的异样却无法忽视,倘没有这凝脂,只怕她今日还下不得床来。朱雀神情坦然,阿素却双颊红晕,如同在火上蒸烧,若不是李容渊,她又如何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如今旁人又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
  朱雀欲将青瓷瓶交与琥珀,这事阿素如何肯假手他人,即刻接过,望着朱雀轻声道:“有劳女史了。”
  朱雀微微点头,表情很是严肃,李容渊未归,府中一切事物皆由她料理,阿素自然知道她忙得很,然而在她转身走向房外的一刻,阿素想起方才琥珀的话,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他……殿下究竟去了何处?”
  朱雀回眸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已派人去寻了,只听说早前在东宫处告了假,然而如今人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阿素闻言松下口气,李容渊既然告了假便不是无故失踪,想必他自有安排。阿素这么想,自然也这么说出口,朱雀却不置可否,表情依旧严肃。阿素不禁好奇,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即便忧心,朱雀却像想起什么事一般,望着阿素嘱咐道:“这两日娘子也不要乱跑,笄礼即至,先跟着教习嬷嬷将步骤都过一遍,免得正日子忙乱。
  阿素点头而应,朱雀却似有心事一般,未做停留,径直而去。阿素望着朱雀匆匆而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不好的预感。
  待到第三日李容渊依旧未归,连朱雀都有些坐不住了,近几日她心绪不宁,府中人行事都极其小心,气氛颇为紧绷,即便如此,她依旧未忘记为阿素的笄礼操持准备。
  李容渊虽不在,但有朱雀操持打理,府中一应事物运转如昔,但阿素却知,这实属反常,就连东宫都察觉出不对,三番两次派人来催问,都被朱雀打发了回去。阿素也知道这期间朱雀曾派人到长安城中去寻,每次皆无功而返。
  眼见着府中来访的宾客也神情严肃,朱雀与府中幕僚关在房中议事的时间越来越长,阿素心中第一次惴惴不安起来,她原本想,即便见了李容渊,她也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然而现下有时会想,若是……若是他回来,那她……
  直到深夜,府外有人叩门,阿素听见响动披衣起了,才发觉来人竟是姜远之。他神色严峻望着朱雀道:“还未寻到殿下么?”
  朱雀蹙着眉点了点头,见阿素也起了,姜远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泠然道:“若不是为了你……”
  阿素猛然抬头,姜远之自知失言,却不肯再说了。他不再看阿素一眼,只是望着眉间含愁的朱雀,果断道:“仔细搜,我就不信,他们能将人藏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只是,切不可声张。”
  他们?阿素不知道姜远之说的是谁,却知如今这风口浪尖,李容渊失踪之事决不可泄露出去,就应付连东宫那边的来使,都是朱雀以殿下偶染风寒,身体微恙打发过去,只是不知道这借口还能拖多久。
  朱雀怔怔望着姜远之,他却似胸有成竹一般,笃定道:“境况也未坏到如此境地,府中一切还要劳烦女史打理,其余之事交与我便好。”
  朱雀向他微微福身,姜远之则深深望一眼阿素,转身大步离去。
  过了一夜,寻人依旧毫无进展,此时李容渊已失踪四日,消息全无。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想起姜远之严肃的样子,阿素心中一阵发紧,难道真出了什么事不成?阿素从未想过若有一日李容渊不见在了的情形,现下这事真的发生了,她却不知如何做了。阿素绞着手中帔子想,若是他平安回来,那……之前的事,她也可以不与他计较。
  又等了半日,阿素靠在榻上小憩,梦中李容渊走到她身前,阿素抬头,只见他血淋淋的脸。阿素惊出一身冷汗,才发觉这是个梦。她果断命琥珀与她梳妆,又备了一辆车入宫。朱雀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除了每日督促她与教习嬷嬷学礼仪,已腾不出手来管她,因而阿素倒走得轻松。
  今日是官学上课的日子,阿素行到弘文馆前的广场时正见元剑雪也在,远处的永仙望着她。阿素来不及先向公主请安,径直追上阿兄。
  她今日本为寻他而来,元剑雪闻声转身,阿素低声:“世子借一步说话。”
  阿素思来想去,若要帮忙寻人,阿兄是最佳的人选,他正直热心,又为人端方,既能安排人手,又绝不会走漏消息。况且阿兄曾说过,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言出必践。
  果然阿素与他走到廊下,仔细说明来意,元剑雪即刻应道:“放心,此事便交与我。”
  说完又望着她宽慰道:“我阿耶虽卸任朔方节度使多年,然元家的部曲还在,待我再向阿娘求一块腰牌,长安城中各坊皆可畅行。”
  元剑雪说到做到,回到王府便安排人手。长子极少向自己开口,安泰未多问,便将写中“宫”字的通行腰牌交与他。倒是元子期,望着爱子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知道夫君要出门,安泰从身边侍从手中取过大氅与他披上,轻声道:“夫君早去早归。”
  她并未问他要去什么地方,只安静地在身后等着他。元子期微微颔首,即刻有侍从牵过一匹高大骏马来。
  安泰怔怔望着他跨上骏马的英俊身姿,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然而他不说,自己也不能问。
  此时夏日已经过去,曲江之中的艳莲叶开得败了。莲叶间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中,有人正举杯独酌。
  奚亭暮下了小舟,婷婷袅袅走上江中那艘画舫时,有侍从为她打起帘子。幂蓠下的白纱在江风中飞舞,她缓缓走了进去,正见元子期抬眸。
  奚亭暮优雅地摘下幂蓠,仔细打量他许久,才低叹道:“公子终于肯见我了。”
  第81章 81  夫君心情不错,今日可有什么喜事
  元子期抬眸, 即刻有侍从上前,将两扇雕花门从内向外阖上。奚亭暮走到他面前跪坐,素手纤纤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微微抿了一口,婉妩道:“恐怕公子今日约我而来,并不是为了叙旧。”
  她实是个美丽的女子,曲线玲珑有致, 美得叫人看不出年纪来。元子期未与她寒暄, 起身负手而立,片刻后方道:“听闻你有一女,唤作五娘。”
  奚亭暮也起身,怔怔望着他如松如竹的背影,片刻后微微一笑道:“公子为何对此提起此事。”
  元子期转身, 深深望着她道:“我只是好奇, 五娘既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何你要置她于死地。”
  奚亭暮闻言丝毫没有诧异, 笑道:“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
  元子期淡淡道:“那日推她入水之人果然是你派去的。”
  奚亭暮眨了眨眼道:“公子既然已捉到到了人证, 又何必明知故问?”
  元子期心中警觉, 那日他的确派了郑司马去追孙大娘,然而却迟了一步,人去屋空。面前的女人却说他已将孙大娘抓去了,难道另有人捷足先登?
  想到有人在他之前带走孙大娘,元子期眸色蓦然而深。他望着奚亭暮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为何你要对她痛下杀手。”
  奚亭暮本是试探, 她向来会察言观色,见提起孙大娘时元子期的神色闪过一丝讶异,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人并不是他带走的,不由冷淡道:“原来公子是要教训我,殊不知她既然是我的女儿,如何处置,自然由我说了算。”
  说完这话,她抬眸望着元子期,深深道:“公子为何在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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