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324节
钱少少道:“你准备替孙传庭把李洪基拖在南阳多久?”
云昭想了一下道:“一个月,现在,黄河已经结冰,李洪基的人马在河南大地上可以纵横奔突,毫无阻拦,就算孙传庭的秦军悍勇,也不是五十万贼寇的对手。
我将李洪基拖在南阳一个月,等李洪基东进到黄河边上的时候,这条大河也该解封了,有一条长河作为屏障,孙传庭的日子可以好过一些。”
“如果李洪基不上当呢?”
“云福即刻兵进襄阳。”
“如果李洪基分兵呢?”
听钱少少这样问,云昭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笑道:“我敢把高杰放在蓝田城不闻不问,敢把李定国放在宁夏任他纵横,是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他们放出去,也能把他们收回来。
李洪基没有这个把握。
他的国,就是他的军队,他的军队就是他的所有,小股兵力放出去只会被孙传庭吃掉,大股兵力放出去,他的部下就很有可能自立。
李洪基说白了就是一个农夫,自家的鸡鸭牛羊猪,必须全部放在眼皮子底下才会放心。
他之前那么逼迫我们,不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吗?
我给他这个机会。”
钱少少答应一声就要离开,却听见低头写字的云昭悠悠的道:“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接到任务之后不要总是去找你姐哭诉,好像你总是被我压迫似的。
还有,不要总是偷偷地去我的酒窖里偷酒,想喝酒就问你姐姐要钥匙,不要动不动就把锁捅开,大人了,就该有点大人的样子。
还有,待楚楚好一些,那是一个傻丫头,经不起你用脑子算计她,听你姐姐说小楚哭得好惨,你却在玉山顶上喝酒。”
钱少少陪着笑脸道:“对她好,她得明白啊,你不是一样在算计张莹跟雷恒?”
云昭放下手中笔瞅着钱少少道:“在这间大书房里,我就是蓝田县的最高统帅,做的自然是最高统帅该做的事情,离开这间大书房回到后宅,我一般不带脑子,就是人家的儿子,丈夫跟父亲。”
钱少少无奈的道:“我带一头烤猪回家就好了。”
云昭重新提起笔点头道:“嗯,楚楚喜欢吃烤猪。”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有些雪花被风卷着落进了墨池里,瞬间,白雪就化成了黑水。云昭起身搓搓冻僵的手。
杨雄想要关上窗户,却被云昭给制止了,他喜欢看雪花飘落,也喜欢这种岁月流逝的感觉。
时间的前头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是积极向上的,在云昭看来便是如此。
虽然有时候前面的路可能更加的崎岖,更加的黑暗,他总是相信,光明就在前头。
任何事业的起源都是理想的产物。
现在,有无数跟他志同道合的人跟他一起在为这个黑暗的如同铁一般的明天博出一个光明的未来,即便前路是漆黑的,有了这些人当火把,黑夜也会变成光明界。
史可法屈辱的跪在地上,想要努力的将脖子挺直,有人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夏允彝青筋暴跳,喝骂不休,却挣脱不开那几双将他牢牢钳制住的大手,而陈子龙已经被人牢牢地按在地上,额头不断地被人按着撞在地上,不一会,便血迹斑斑。
原本应该是史可法这个应天府正堂就坐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痴肥男子,正手舞足蹈的喝令一干家奴,让他们尽快让史可法给他叩头。
张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胸口处被人踩踏着两只脚,不断地蠕动,却如同一只被人弄翻的大乌龟一般总是翻不过身,只能着急的大喊大叫。
谭伯铭的模样更是不堪,被一个壮汉压在椅子下边,脖子被椅子底部的横档牢牢地卡住,稍微动弹一下便痛苦难耐。
至于别的书吏,被一群手持钢刀的家奴围在偏厢,大声呼喊着住手,却没有一人能冲出包围圈。
至于原本站满大堂的衙役们,此时被两个家奴撵出大堂,抱着手在堂下看热闹。
在衙役后边更是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还呼朋唤友一起来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知府挨揍场面。
史可法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居然掀翻了按住他的家奴,指着高据大堂的痴肥男子道:“徐子桐,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痴肥男子哈哈大笑,把玩着桌案上的惊堂木,时不时地弄出一声巨响,对于史可法的怒吼毫不在意,不断地下令要家奴们褪掉史可法等人的裤子,他要打板子。
史可法悲戚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吼道:“都是我的错啊,我们本不该束手就擒的。”
痴肥男子丢下惊堂木,把一枚金牌放在手上颠来倒去的朝史可法嘿嘿笑道:“我祖上封中山王的时候,你祖上大概还在吃土。爷爷手上有王命旗牌,你敢不尊令?”
史可法闻言大叫道:“徐达,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这些不屑子孙啊!”
痴肥男徐子桐子走下公堂,来到史可法面前低声道:“你把我家的看家狗给换掉了,你要赔。”
史可法道:“我要上本参你。”
徐子桐道:“陛下在北方,这里是南方,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知府就怪罪我魏国公府,知道我爹为什么不来吗?
就是等着你弹劾呢,自辩的奏折都写好了,你的弹章还没有到京师,我想,你贬官的旨意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了。
原本给你留出来了一个县让你治理,没想到你的胃口会这么大,一开场就要拿走南京最富庶的两个县,在不给你一点教训,这应天府还有我们家的立足之地了吗?
明白的告诉你,我没有发疯,我打你不是为我们一家打你,是为了大家伙打你,让你好好地长点记性。”
徐子桐说完话,叉开肥厚的手掌就重重的向史可法的脸上抽了过来。
史可法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屈辱降临。
就在这个时候,一枝羽箭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带着尖利的呼啸从史可法的耳畔飞过,正中徐子桐的眉心,利箭来势凶猛贯脑而过。
徐子桐双目睁的溜圆,咕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大堂上顿时就陷入了片刻的安静,猛地就听有一个徐氏家奴大叫道:“抓刺客,小公爷被杀了。”
史可法脑袋里嗡嗡的一阵轰响,转过头去,就看见几个猎户装束的男女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挥舞着各种武器大喊道:“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狗官方罢手!”
这些人的身手极为了得,自人群里才钻出来,就在衙役,以及徐氏家奴群中掀起一片血雨。
其中一个手持两柄短矛,身穿红衣,头上包着红巾的身材高大的女子最是凶猛,两柄短矛在她手上如同两条毒龙,寒光闪处,便有血光迸射,三两个起落便已经杀透人群,来到了大堂之上。
刚刚获得自由的史可法探手向女子抓去,却被女子当胸踹了一脚,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跌落,才要爬起来,却被一双手牢牢地抓住。
回头看才发现是被人殴打的鼻青脸肿的张峰,他抱住史可法猛地一用力,趁乱滚出了大堂。
“抓红巾军逆贼!”
史可法急躁的大喊大叫。
张峰拖住史可法道:“大明太祖就是红巾军出身。”
史可法跺着脚眼看着那几个猎户装扮的人砍瓜切菜一般的将仅存的几个敢于抵抗的衙役跟徐氏家奴砍翻,急的搓手却无法上前。
说起来悲凉,不论是夏允彝,还是陈子龙,亦或是刚才还被椅子卡死的谭伯铭,此时都已经脱困,却没有一人愿意上前阻拦这些红巾军,夏允彝甚至还堵住偏厢房的书吏们不许他们出来。
“他们是魔军!”
“什么魔军?”张峰大声问道。
就在这时吗,那个杀进公堂的女贼砍下了徐子桐肥硕的脑袋,血淋淋的提在手上大叫道:“今日为小明王复仇!”
吼完,就三步并作两步,脚在太湖石上踩一下就上了高墙,其余猎户也有样学样,纷纷上了墙,然后纵身一跃,身影就消失在高墙外边了。
第071章 推着走
“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史可法一边吟诵这首顺口溜,一边绕过徐子桐肥硕的尸体,最后在三步外停下脚步对张峰道:“太祖皇帝当年出身自红巾军这不假,你可知晓,太祖也是红巾军中最大的叛徒,杀红巾军最多者,便是太祖皇帝。
人人都说太祖皇帝当年酷毒,杀人太多,却不知晓太祖皇帝杀胡惟庸,杀蓝玉,清洗当年从龙旧臣的真正原因。
小明王韩林儿死于覆舟之祸,是不是太祖下令弑杀且不论,这个后果却被太祖皇帝结结实实的给应承下来了,这间接地导致了太祖皇帝与陈友谅,明玉珍,方国珍,张士诚这些红巾军巨擘反目成仇,其中最凶险的一战便是太祖皇帝在鄱阳湖上与陈友谅一战。
这一战凶险至极,太祖皇帝以少胜多,杀的陈友谅部血流成河,鄱阳湖几乎被染成了红色,渔民曾有数年不食湖中鱼鲜。
太祖侥幸在鄱阳湖一战中击杀陈友谅,这才扭转了劣势,在吞并红巾军的战事中逐渐变成最强大的一支,直到太祖皇帝剿灭明玉珍,方国珍,张士诚之后,哪怕太祖皇帝用最残酷的手段惩罚了张士诚旧部,红巾军的隐患依旧未曾根除。
农夫,绿林,盗贼作反的弊端,在太祖登基之后表露无遗,首先,便是读书人不愿入朝为官,那些读书人认为屈居这些绿林好汉之下,为平生之耻,再加上太祖深恨贪官污吏,对于官员诫勉之严,堪称旷古绝今。
大明天下便由一群目不识丁之辈掌管,虽然朝中也有一些有识之士,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天下刚刚平定,百废待兴,百姓嗷嗷待哺,随没有元末之时“死者已满路,生者与鬼邻”的惨状,也相去不远,太祖皇帝心急如焚却无回天之力,只能慢慢的等待天下元气慢慢恢复。
直到太祖皇帝开科取士之时,弊端再一次爆发,丞相胡惟庸坐大,蓝玉骄横,太祖不得不再次举起屠刀,杀戮之狠毒,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几次三番杀戮之后,终于灭掉了红巾军对朝堂,军队的影响,大明遂开太平盛世。”
一群人站在公堂上听了史可法的叙述之后,张峰皱眉道:“现在,红巾军余孽杀了徐子桐,我们该如何向魏国公交代呢?”
史可法冷笑一声道:“不必交代,命人将这些尸骸统统归还魏国公府便是,同时告知魏国公,红巾军缘何会出现在他重兵屯守的南京城中。”
谭伯铭捂着手上的咽喉艰难的道:“捉拿红巾军匪类的事情应当一并交付中军都督府,并将文书传给应天府锦衣卫才好。”
正在包扎脑袋的陈子龙道:“从今后,我们不能再束手就擒了,这样的场面出现一次都嫌多。”
史可法喟叹一声从血泊里捡起那面王命旗牌,用手帕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之后,顺手就揣进了袖筒里,对于陈子龙说的话,并没有给出回应。
一场原本该是鲨鱼跟渔夫的惨烈战争,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以鲨鱼被虎鲸吞吃的下场结束。
一场来自遥远年代的红巾军的突袭,一下子就斩开了束缚在史可法身上的所有绳索,现在,他只需要如实上奏红巾军在应天府活动猖獗就成了。
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皇帝与其余勋贵们来处理。
“革除应天府衙中的所有捕快,衙役,革除应天府衙六房书吏,六房录事参军等阶层官员听参待用。”
作为官僚,史可法并不缺少应对局面的手段。
几人在府衙中商议到深夜之后,张峰,谭伯铭这才疲惫的回到房间休憩。
“怎么办呢?红巾军出来了,我们是用一个麻烦在解决另外一个麻烦,而麻烦终究是麻烦,并未减少,且愈演愈烈了。”
张峰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说实话,他今天被人踩着胸口有点受伤。
谭伯铭不以为然的道:“这里就是一潭死水,必须动起来,只有把水搅混了,我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既然史可法已经把招募捕快,衙役这样的事情交给了你,咱们隐藏在暗处的人就该浮出水面了,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在应天府行走,对我们很重要。”
张峰点点头道:“你说周国萍为什么会假借红巾军的名义突袭应天府衙呢,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我们两个事前一无所知呢?”
谭伯铭揉揉自己的脖子道:“我们两个是政务司出来的,周国萍是密谍司出来的,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们做事偏谋略,而密谍司那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周国萍以前是京城的大姐头,职位虽然没了,可是不要小看她,当密谍的谁还没有一两样保命的手段?”
张峰翻身坐起,犹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说,周国萍本身就跟红巾军余孽有关系?”
谭伯铭笑道:“白莲教,弥勒教,无生老母其实都是红巾军的余孽,不光大明朝在绞杀这些人,我们对这些人的态度与朝廷别无二致,那就是见到一个就弄死一个,哪里见到就在哪里弄死!
一个清水县,就让我玉山书院三名好手命丧黄泉,一名大里长,两名里长,至今还是戴罪立功的下场,钱少少在处理清水县教案的时候手段之酷毒据说开了我蓝田县之先河,可见县尊对红巾军的态度也是杀之而后快。
周国萍这次用了红巾军的名头,很难说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我还是偏向于她早有预谋。
我的脖子受伤严重,我想去涤尘阁看看大夫,你就不要去了。”
张峰点点头,就趴在床上准备睡了,今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劳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