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众人分宾主坐下后,何老尚书对柳老太爷道:“今天还有些冷,过些日子,桃花梨花开了,咱们也做一会子老风流,去吟诗去。”
  柳老太爷笑道:“文人骚客的事我是不懂,但想来你这老花子做的诗定都要带着一股子咸菜味。”
  听着何老尚书跟柳老太爷斗嘴,柳檀云心想一辈子能得一个挚友也好,于是乎先望了眼柳绯月,随后又瞧了眼何循,心想她跟这小国舅算是青梅竹马,怎么着,日后这小国舅都该扶持她一把。
  何循见柳檀云看他,便道:“云妮,看见我这脸了吗?”
  柳檀云说道:“看见了,怎么了?”
  何循笑道:“过年的时候见着骆家的野丫头,她说我这脸快要赶上他哥哥了。”
  柳檀云咳嗽一声,心想骆红叶眼中骆丹枫长的最好看,细细看了眼何循,心想这面皮委实不如骆丹枫的好看,也不知骆红叶怎就觉得他快赶上骆丹枫了,便说道:“你这眉眼长开了,倒是不如小的时候讨人喜欢。”
  何循一怔,随即就听柳绯月道:“就是,跟谁比不好,就跟个狐狸精比。”
  何循对着柳绯月啐了一口,摸摸自己的脸,就道:“祖父可说我比他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
  何役哧了一声,插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顾忌着脸面像是什么样子?娘们唧唧的。”
  何循哼了一声,也不理何役。
  饭后,因初来乍到,除了柳清风困乏了,先被人先抱回家去睡觉,柳檀云、柳绯月俱是兴致勃勃。
  因柳家的下人还在收拾行李,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便打定主意先不回房,且去瞧瞧自家里头的景致。
  沈氏见自己管不着柳家姐妹,便去照看柳清风去了。
  何循对柳檀云道:“云妮,你先去瞧瞧我的屋子,明儿个我领着你去山上瞧瞧。”
  柳檀云待要说等天暖了再去山上,忽地便听一人插嘴道:“少爷的字还没写完,少爷明儿个要写字,等字写完了,再领着柳姑娘去转转,如此岂不好?”
  柳檀云、柳绯月两人看去,却是一个圆脸大眼睛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插嘴。
  柳绯月笑道:“我头会子听人喊我姐姐‘柳姑娘’,在家的时候便是二姑娘、云姑娘也没人敢喊出口。”
  柳檀云笑道:“来者是客,咱们是来做客的,自然管不着人家的事。”说着,便要跟柳绯月回自己家去。
  何循忙拉着柳檀云,笑道:“云妮,宝珠没规矩的很,你莫跟她计较。”说着,又回头对那丫头道:“早说过上上下下都要称云妮为姑娘,你怎又忘了这事?”
  柳檀云见这丫头就是宝珠,心想果然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的很,对何循道:“我可当不起这声姑娘,又不是我的丫头。只是你这主人家的规矩还该整肃一番。我还没回话,就有人敢来插嘴。你这可是给我下马威呢。”说着,又与柳绯月向外去,要坐了轿子回自己家去。
  何循忙又拉着柳檀云,笑道:“原不想叫她来的,谁知母亲又说她知道轻重,会照顾人,非要将她送来。你等着,过些日子有人回京,我就叫人将她捎带回去。”
  宝珠忙改了口唤姑娘,堆笑道:“姑娘,对不住的很。只是夫人有命,奴婢若不依了夫人的话,岂不是辜负了我家夫人?”
  柳檀云不语,小一说道:“你辜负了你家夫人干我家姑娘什么事?”
  宝珠笑道:“话不是这样说……”
  “那又怎样说?你得了你夫人的话,就来欺负我家姑娘不成?”
  宝珠忙道:“奴婢不是这么个意思。”
  小一戏谑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早先我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听着你们家的妈妈们都叫我们家姑娘‘姑娘’,怎到了你嘴上,就改了?”
  宝珠为难地笑笑,似是不介意小一的无理取闹。
  柳檀云见小一护着她,心想这个好姑娘,回头定给她找个好夫婿,陪上大笔嫁妆。这般想着,忽地一转念,又想小一都瞧出宝珠针对她,却又不知她才来,哪里就得罪了宝珠,叫她这般“看重”。
  想着,便道:“循小郎,你不罚她,我便蘀你罚了她。明儿个我们家有人回京,就叫人明儿个将她捎带回去。”
  宝珠笑道:“姑娘,奴婢是何家人……”
  柳檀云傲然道:“谁叫你得罪了我呢!想来何家的姑娘斯文的很,你没遇见过专横跋扈的大小姐。这会子我就叫你瞧瞧大小姐的行事。”
  46蛛丝马迹
  何循本就与宝珠不亲近,也不耐烦她多事,心想柳老太爷尚且没催着他做功课,宝珠急个什么劲。
  于是乎,宝珠便是万般不情愿,也要被媳妇们劝走。
  柳檀云素来多疑,心想就算早年叫宝珠做了几个鸟笼子罩子,宝珠也不至于记恨到今日,于是又故作好奇何循的屋子,与柳绯月姐妹两个去何循屋子里去。
  因何家人少,于是乎何循的院子便很是广阔,正面便是一座三层高的门楼,穿过门楼,进了院子,迎面是三间一明两暗的正房,正房便又有左右六间耳房。一大片宽敞的院子里,只见树下搭了许多小棚子,棚子下不时听到没睡着的白鹤哼一声;大块粗犷的山石磊在院子一角,灯光下,又可见那山石上依旧爬着碧鸀的藤蔓。
  进了屋子里,便见百宝槅子上摆着许多小玩意,俱是多少年来何循跟何老尚书四处行走收集来的小玩意,有泥人也有年画,算不上什么精致的东西,但也有些野趣。
  何循叫自己个屋子里的丫头来见过柳檀云,因早有何老尚书、何循交代过,且宝珠又才哭哭啼啼地被婆子打发回来等着明日送回京里去,于是这几个丫头见了柳檀云,便堆着笑喊姑娘。
  柳檀云看过去,见是金珠、银珠、玉珠、翠珠四个大丫头并八个小丫头,便想哪有谁家给个少爷单数丫头的,那宝珠定原就不在这大丫头里头。记起何循说宝珠是何夫人专门送来的,便待支开了丫头们后,问何循:“宝珠原不是你的丫头吗?”
  何循道:“她是我的丫头,只早两年瞧着她不喜欢,就叫她留在京里,没叫她过来。”
  柳檀云又问:“那怎现在过来了?”
  何循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只是她那性子合该改一改,不然日后换了主子也有苦头吃。想来你多少年也没见过敢给你下马威的丫头吧?”
  柳檀云笑道:“这倒也是。”说着,又问:“你母亲可说过我不懂事,又或者说谁家的姑娘乖巧,比我好上一百倍?”
  何循惊讶道:“你怎知道?”
  柳檀云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自己个跟何循见的多了,有些太过亲昵,就叫何夫人心里起了防范?若是这般,自己可是吃了哑巴亏了,只瞧着何老尚书跟柳老太爷一般从京里躲到这乡下来,自己哪里敢进了他们何家门。若是这么着,岂不是才出了狼窟,又如了虎穴?因又怪自己大意,心想自己虽怎么讨喜,但瞧着何老尚书也是喜欢她的。若是弄巧成拙,叫何老尚书将她领回家去做了孙媳妇,那自己又要缩手缩脚地过一辈子了。
  思量再三,柳檀云心想自己便是要找挚友也不能找了何循,毕竟男女有别,于是就打定主意日后注意分寸疏远何循一些,面上带笑听何循说乡下如何,待瞧见柳绯月打了哈欠,便立时领着柳绯月回自己家去。
  回去后,两人的行李已经收拾整齐。
  柳檀云与柳绯月就住在连着的两个院子里,天色晚了,柳檀云也顾不得去看自己院子里是什么模样,只瞧见黑霭霭的一片里俱是自己养了好几年的盆景花卉,廊下又是怪怪等叫个不停。
  屋子里,也是如柳檀云在国公府里的屋子一样布置,摆着许多新鲜奇巧的东西。
  柳檀云问耿妈妈:“三婶那边收拾的如何了?三婶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想来她缺了什么也开不了口要。”
  耿妈妈笑道:“亏得姑娘心细,穆嬷嬷也挨家去看过了,特地去了三夫人屋子里瞧了瞧,见三夫人那边院子屋子也大的很,三夫人带过来的东西少,就显得屋子里空落落的,于是穆嬷嬷跟姑娘说明儿个挑些摆设给三夫人送过去。”
  柳檀云心想沈氏定是不喜乡下,想着过些日子就回去,因此才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笑道:“才刚来,倒是忘了穆嬷嬷了。她老人家这一路辛苦,不知睡了没有?”说着,便又要去看穆嬷嬷。
  耿妈妈笑道:“穆嬷嬷早睡了,特交代姑娘自己个歇着吧,有话明儿个再说。”
  柳檀云笑道:“那妈妈也去歇着吧。”见着耿妈妈出去了,才又在自己床上躺下,听着山里的风声大的很,便又翻了身,心里盘算着清明端午重阳,厉子期总要来探望柳老太爷一回,到时候自己就脸皮厚一些,凑到厉子期跟前去,引着柳老太爷说出话来,早早地将她的终身定下,这般自己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如今厉子期才靠着柳老太爷官复原职,便是心里觉得她性子不好,定也不敢推辞。
  这般盘算着,柳檀云才安心合上眼睛。
  半夜里,又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一早起来,满眼里都是白白的一片。
  柳檀云起床洗漱后,才出了屋子打量自己的院子,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显是留着空地叫她摆她的盆景呢。
  因跟自己原先的院子没有不同,柳檀云草草看了一眼,便收了眼睛,随即出了门,先去探望了柳清风。
  柳清风就住在柳老太爷屋子后,紧挨着柳季春夫妇的院子,也便宜沈氏帮着照看柳清风。
  早饭时,沈氏因没有婆婆在,如昨晚一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要不要去伺候了柳老太爷吃饭,也不知要不要叫了柳檀云、柳绯月随着她吃。
  柳老太爷也明白她的心思,叫了柳季春来,说道:“家里人少,日后我们就一起吃,只你媳妇不方便过来,日后你便陪着她吃。等着你得了功名,出息了,我便叫人送了你出京做官,待过几年你们两口子再回来。”说着,心想过几年只怕国公府里的人该老实的就老实了,也翻不起大浪了。
  柳季春心想柳老太爷的意思是但凡他考上了,便动用人脉送他出京做官,忙道:“多谢父亲,只沈氏身上不大自在,她的妈妈们又不大中用,不知可否请穆嬷嬷就住在清风院子里,也方便穆嬷嬷帮着照看一下沈氏。”
  柳老太爷也知道柳季春是怕沈氏年轻,想叫穆嬷嬷帮着时常瞧瞧沈氏是否有孕,便点头,说道:“先叫穆嬷嬷看着吧,开春后就请了郎中住在家里头。”
  柳季春忙道:“多谢父亲体恤。”说着,又去跟沈氏说。
  随后,柳老太爷便领着柳叔秋、柳檀云、柳绯月、柳清风吃饭。
  饭后,何老尚书照旧领着何循、何役过来跟柳老太爷下棋说话,虽外头冷的很,但在屋子里烫着酒,两个老人也很是自在。
  柳檀云领着柳绯月先叫人送了缎子、屏风等物给沈氏,随即又要去各地巡视一番。
  柳绯月裹着大氅,懒懒地道:“姐,过两日再去吧,今儿个实在太冷。”
  柳檀云是万事都要尽在掌握中的性子,不看一遍心里不踏实,便道:“先去瞧一瞧,将各地上要多少人,哪里少了人,哪里多了人,怎么排班的看一遍。这般心里有了数,也省得被人哄了去。”
  柳绯月嘟嚷道:“等雪化了再去。”
  柳檀云见柳绯月嫌冷,便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去瞧瞧看。”
  柳绯月闻言,欢喜地叫了一声,便抱着手炉领着丫头走了,走了两步,回头道:“我叫人做了暖汤等姐姐回来喝。”
  “多谢你了。”柳檀云笑道,待柳绯月走了,又随着人向山上去。
  半道上,耿妈妈笑道:“姑娘迟两日再去也不迟。”
  柳檀云笑道:“想着这山里时常下雪,趁着下雪天去才好,若是瞧见有人因怕冷喝了酒,也好多排了人轮班。”说着,便与耿妈妈一群人沿着扫好了的小道一处处走一遍。
  耿妈妈又道:“姑娘,不如叫人抬了轿子来?”
  柳檀云笑道:“不用,我这木屐子难得能穿这么一回,还不得多走两步路。”说着,向山上一看,只见山顶上也是白茫茫一片,便如诗中所说的美景一般,乌压压的天上,想来还有雪没落下来,空中不见一丝飞鸟的痕迹。
  四下里巡视一番,柳檀云又寻了柳思明家的将各处少了的人补上,多了的人减去。
  这么一来,便到了午时,因此时人在山上亭子里,又有人送了饭给柳思明家的并其他管事媳妇,柳檀云便随着他们一起吃了。
  吃完了,才要下山,忽地红毛汪汪叫着跑了过来,抬头就见何循穿着一件猩红毡衣掐腰站在半道上。
  柳檀云下了山,就问:“你怎过来了?也没穿木屐,这山道上可还滑着呢。”
  何循啐了一口,说道:“我那五哥又使坏,丢了个捏实了的雪球砸在我头上,这会子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随后又道:“你快跟我走,祖父跟何爷弄了獐子肉来烤,咱们去吃一块去。”说着,就伸手拉柳檀云。
  柳檀云不着痕迹地收了手,假装抱着暖炉,笑道:“我吃过了,你自己个去吧。”
  何循笑道:“那你换了这衣裳,等会子咱们在雪地里踢球,就瞧瞧如今谁不是谁的对手。”
  柳檀云笑道:“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等着天晴了再说。”说着,便与何循下了山。
  何循侧了侧头,一时半会也没瞧出哪里不对劲,忽地一把揽柳檀云肩膀,悄声道:“云妮,咱们一起收拾了五哥怎么样?”
  柳檀云一惊,早先不觉,如今忽地发现她跟何循实在亲昵的过了,于是将他的手臂舀开,笑道:“你要收拾你五哥?我给你出个主意。等到了春天,你就说何爷要吃椿芽,叫他去摘。再领了他到高高的臭椿树下,舀了话挤兑他上树。”
  何循道:“这算是什么法子?”
  柳檀云笑道:“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那臭椿树上爬的都是毛毛虫,沾上了身上就要起一大片疹子,火辣辣的疼,碰不得,摸不得。这才是要人命呢。我瞧着我们这边山上就有,想来你们那边也不少这树。”
  何循向旁边瞧了瞧,点头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按了你的话办。”
  两人一路说着话,柳檀云要回去了屋子换鞋子,何循跟了过去,待柳檀云换了衣裳,就瞧见何循脱了鞋子仰着身子躺在自己个床上。
  想着太熟悉了也不好,若是不熟悉,小一几个瞧见了也不会不说,更不会叫何循进了她屋子,柳檀云拉了何循起身,问:“你如今学问如何了?何爷也没正经地叫你跟着先生读书,只怕耽误了不少吧。“
  何循笑道:“我又不像五哥脑子不好使,哪里会耽误什么?”说着,又拍拍柳檀云的床,说道:“你躺下,我们许久不曾说过话了。”
  柳檀云看见何循毫不见外,就在床边坐下,示意小一等人出去后,有意试探道:“循小郎,何爷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叫谁做你媳妇啊?”
  因柳檀云这话问的露骨,于是乎,硬是要躺在床上的何循难得地有些羞涩,望了眼柳檀云,别扭道:“说这个做什么,自有祖父柳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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