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
他在来之前,刚刚受封准三后,成为公家和武家名正言顺领头人的足利义满大人对他三令五申,无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绝对不能让明朝使者对他们的招待产生半分的不满。
日本政府如今正处于南北对立状态,约五十年前,因为天皇和武士出现了激烈的权利争夺和斗争,彼此不退让之下日本的国土同时出现了南、北两个天皇,并有各自的传承,日本国呈现了分裂状态。
以足利义满为主要势力的北方政府有权有势有兵员,但他们没有得到神位宗主国的大明正式加封,而且北朝的天皇也没有天皇象征的三神器,因此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称之为伪政权。
而南方的天皇则是相反,他得到过明政府的册封,在难逃的时候,还三神器给顺手带走了,按照日本的传统来说,南方的天皇传承才是最符合日本国的继承制度。
简单说,就是一方有权无名,一方有名无实。
也因为这个缘故,尽管足利义满多次向大明皇帝表示友好和臣服,得到的回复也是不冷不热的拒绝。大明的天使到日本,从来也是去南方政府所在的港口,完全没有到过北方这边来。
由此可以想见,当大明的先遣使者告诉足利义满,使团不日将达并且让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足利义满以及整个北朝政府有多兴奋了。
至于大明的使团这次为什么弃南择北,北朝臣子们猜测估计是南朝的那群穷光蛋一直去打秋风打得大明皇帝烦了,据说不久前大明的洪武帝发声明严正要求日本的使节团改三年一供为十年一供,这距离让你别来也就是一步之遥。
简直是丢脸。朝堂内的不少臣子都对此唾弃不已,并且疯狂diss南方政府简直是竭泽而渔,连日本海都洗不干净他们的穷酸气。
那,依将军看,如果大明同意我们上贡,我们要送什么?北朝刚刚即位的后小松天皇今年才六岁,听到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报出的一系列名单之后立刻露出了肉疼之色。
别看足利义满报得大方,里头的大部分宝物可都出从天皇的内库里头出的。
对于小天皇的不舍,足利义满出于对这个亲己派小天皇的耐心,温和解释道:殿下,大明皇帝慷慨无比,如果他愿意和我朝建立朝贡关系,我们绝不会吃亏。
足利义满慷慨直言:此前南朝的那些吝啬鬼就是试图用些木料皮货鱼干,换得丝绸瓷器等封赏,因此惹怒了大明的皇帝。所以,为了让大明的皇帝对我们生出好感,我们必须要在气势和质量上都压他们一头,以此展现我们的诚心,以图未来。
这次的天使来访对于北朝来说可以说是一次跨时代的外交活动,说不定这次招待好了,明朝的皇帝就会认可北方政府的合法性,届时即便没有三神器,小天皇也会获得名声上的正统性。
名头这个东西,有些人毫不在意,但在关键时候,名正言顺这四个字是能够压死人的。
而即便明朝皇帝不给他们分封,建立朝贡关系于他们而言也是有利无害。不说大明官方的封赏,单单就朝贡时商人夹带的货物一来一回的差价就足够让随行的商户赚个盆钵满盈了。
要知道,一匹大明的丝绸在日本可以翻手卖出十倍乃至于二十倍的差价,而大明的瓷器在日本那更是有价无市,如果翻手卖给西洋人,溢价甚至可达百倍。
这也是南方政府笼络商人的一种手段。
南方政府明言:只有给皇室奉上足够多钱财的商户才能够充当使者前往大明。说白了就是出售使者的身份,若非有这个手段,那个穷光蛋政府早就入不敷出了。
为了笼络大明的使者,足利义满三令五申,一定要将大明的使者招待好,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都要尽一切可能地满足。
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要礼物给礼物,反正就是一定要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但令北方政府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大明派来的使者们都相当年轻,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关系,这些使者的态度居然相当不错,也没什么倨傲的态度,只除了一点
大明的皇帝陛下被北倭王的诚意感动,愿意给予贵方一次机会,接受你们的朝贡,但是由于你们没有朝贡过,生怕你们失了规矩,所以命我等列明清单。使者双手将一封盖了洪武帝宝戳的卷轴放在了双手向上奉迎的足利义满手中,和蔼道,足利将军和倭王殿下可以打开看一下,如果有不懂或者做不到的,我们可以商量。
嘎?
北朝的君臣都有些莫名其妙,这朝贡哪有先写好单子的道理,以往不都是大家送什么那边收什么的?但是看这使者的态度,似乎十分肯定他们会答应。
在使者面前,足利义满也不敢擅自越权,他恭敬接过卷轴后转到帘后,借由影影绰绰的竹帘遮挡打开了卷轴。
卷轴一打开,足利义满的嘴角顿时一抽。
这卷轴上的内容,与其说是朝贡名单,不如说是明码标价,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上供多少白银和珍珠能够得到什么等级的货物不,赏赐。
怎么回事?大明的皇帝是吃错药了吗?怎么会这么锱铢必较?
帘子外头使者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轻轻响起:我们相信北朝倭王和南朝倭王虽是同出一脉,但应当有所不同吧。
此前,日本国多次朝贡来的货物我们都无法消化。考虑到有海峡相隔,双方的审美情趣可能有些不同,所以,皇长孙殿下便指示在下列明清单特此说明,也是为了避免贵方重蹈覆辙。
哎,其实这样的朝贡体制我们也是第一次实行,倭王殿下如果有意见也可以提出,我们可以再商讨一下。
有意见,当然有意见。朝臣们差点要炸锅了。
大明的使者垂眸敛袖,一派无辜地补充了一句:大明的皇帝陛下让臣带上一句口谕:这条规是年幼的皇长孙所列,或许有些过于苛刻,但是皇长孙初涉政务,陛下爱孙心甚不忍反驳,于是承诺,若北朝天皇愿意按此上供,陛下每年都可以接受北朝天皇的朝贡。当然,如果贵方实在难办,也可如南朝一般
顿时,朝臣们想要吐出的反驳全都噎在了嘴里。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接受的话,那么他们就能每年都去采购(划掉)朝贡一次,但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就和南朝一样十年一次。
选择哪个还用问吗?
卷轴上所写的需求品多为金银,且需求数量着实不小,但对盛产金银的日本国且富得流油的北方政府来说问题倒也不是很大。众人一番盘算后觉得按照上头的标价自己还有得赚,如果再加上跟着使团的走私队伍,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
在心中算完之后,抖着嘴唇的右大臣吸了几口气,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感谢皇长孙殿下的体贴和天子的宽容,我们非常愿意按此条例上供,请使者务必将我们对大明皇帝陛下的尊敬和对皇长孙殿下的谢意转告二位尊者。日本国的朝贡队伍会在一个月之后起航,赶在飓风季开始之前抵达大明海湾。
一个月啊
使者眸光一闪,立刻意识到卷轴上的白银需求对于日本来说似乎不是太难,看来皇长孙所言日本产银确实不假,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想到出行之前,皇长孙特地交代他便宜行事,蹇瑢面上挂着微笑,说完了官方客套话之后表示自己可以在日本停留一个月,到时候和日本的使节一起上京。
当然,在等待期间,他也可以帮忙看一下日本的出产,给下次朝贡名单提供意见。此举当然得到了北朝政府的千恩万谢。
由于上头的看重加上可以蹭大明的船舶,日本国北朝的朝见队伍在半个月之后便出发了,而他们的出行也惊动了南朝。
本就处于风雨飘摇的解体边缘的南朝政府在得知北边居然去大明朝贡后惊慌不已。
大明皇帝之前刚刚用极为严厉的词汇警告他们十年一贡,转头就去接触了北方伪政府,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大明的皇帝要承认北方的正统性吗?南朝的后龟山天皇惊慌不已。
一旦大明作为宗主国承认了北方的正统性,他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影响,之前那些左右摇摆的骑墙派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彻底倒向北方。
后龟山天皇在他的小朝廷中大发雷霆:大明的天子怎能如此?我才是有三神器有册封的正统。
陛下息怒!他的一个臣子眼睛微闪,在天皇的咆哮中站到了堂中,臣认识一个从大阪来的商人,他告诉了臣一些事
二人对话转为窃窃私语,片刻后,天皇的声音突然放大:什么?银?
很快,他的声音又低落了下去。
虽然在北朝政府口中,南朝政府是个穷光蛋,但很显然,天皇手中也不是真的没什么存货呢。
毕竟小金库嘛,谁都有。
将下头送上的小纸条放在蜡烛上点燃后,木白捏着老爹给他的钥匙,牵着弟弟的手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作为皇长孙,木小白从小到大拿的小红包那是真不少,而且作为亲子,他和弟弟还将共享母亲的全部嫁妆,不过那是他们成年后的事情了。
已经去世的太子妃是开国大将常遇春的嫡长女,当时又是嫁给太子,据说当时太子妃的嫁妆可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在太子妃去世后,朱标就将妻子曾经使用过的东西放到库房里封存了起来。
而现在,属于他身体母亲的最后气息就在这儿,不过虽说是太子妃的遗产,按照常规这里的东西是要由木白兄弟的妻子继承的。
而朱标之所以在这时候将它打开,是因为他们必须要将里头的两个小家伙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慢但肥!!昂首挺胸.jpg
我才没有咕咕!!查资料花了点时间,日本的历史好复杂鸭(缩手手)
ps,最为属国,日本的天皇应该是只能叫殿下的,不过为了让天皇高兴偶尔还是会叫陛下,就和你叫副总经理不会加【副】一样,其实是一种僭越,被使者听到要出事情的那种。
另外,作为属国当然也没有皇宫啦,去过日本的小朋友就知道他们皇宫其实是王宫的配置,天皇是对内,对外叫倭王
看大家好像没明白,文章加了点,首先,对日本来说朝贡就是打秋风,用便宜的东西换贵的,然后自己用或者卖给外国人都可以。
其次,北朝希望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只要宗主国认可他们,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政权。而南朝也不想要洪武帝认可,他希望大明中立,如果可以的话帮帮他们。
所以对北朝来说,和大明的往来经济和政治都是有好处的。
第97章
木白几人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是太子妃曾经的办公室,朱标在妻子去世后,便让人将这个地方封了起来。
在大明的皇宫规划中,男女主人其实都有各自的办公室。
而且仿佛是生怕恩爱不够秀一样,洪武帝和马皇后的办公室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看起来距离挺远,实际就是在一条直线上,后门一开就可到达。
太子和太子妃工作场所的设计也是如此。
作为大明未来的皇后殿下,太子妃嫁人之后就一直跟着马皇后学习,这间书房可以说是见证了她从少女时期到为人母时期的点点滴滴。
关于这位陌生的母亲的一切,木白和木文都是从马皇后那边听说的,木白心里总感觉有些歉疚,因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然哪怕是记得,他对于这位女性恐怕也不会产生太多的感情,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这个样子,他总有种占了别人便宜还不愿意负责的愧疚感啊!
至于木文,他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他的出生便是母亲的催命符。虽然有无数人告诉他,太子妃不会怪他,太子妃很爱他,但木文小小的脑袋里还是免不了会产生一些自我怀疑。
加上兄长也因为他的拖累失去了对母亲的记忆,所以,木文小豆丁就更内疚了。他觉得自己非但夺走了对于兄长来说很重要的母亲,还抢走了兄长重要的记忆,越是有人告诉他太子妃有多好,这种内疚感就越重。
偏偏作为一个孩子,他又按捺不住对母亲的孺慕之心,总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可能就是察觉到兄弟两人这般微妙的情绪,太子才会选择带着两个孩子推开这扇门。
木文今年实岁五岁,太子妃过世也已经五年,而这五年的时光似乎没有给这间书房带来半分晦涩之气,房间里除了木料清幽的香味,并没有尘封的房屋特有的腐败气息。
木白左右看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间房间其实一直被精心打理着。
桌椅、摆设、帘曼乃至于装饰画,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在它原来的地方,就连这儿的窗纸看上去也是刚刚换过不久,颜色还是雪白的。
窗纸的透光率虽不如玻璃,但日光穿过造型优美的窗棂,影影绰绰地投在地面上反倒带出了几分柔和。
室内的木料应当是樱桃木,色泽温暖大方,书柜上的书籍从大到小摆放得十分整齐,还从高到低排列,看着就叫人舒坦不已。
桌上摆放着一整套文房四宝,一块墨锭歪斜着躺在砚台上,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但如果拿起墨锭细看,便会发现墨锭的头部似乎因为长久泡在水里又没有好好处理,有明显的膨胀后干裂的痕迹。
无论是这墨锭,还是桌案上天空蓝色的汝瓷花瓶中那一根早已经干枯的树枝都表明,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木文伸出小手,碰了下那枯枝上的小花,那朵早已经干枯的花骨朵因为他的轻触直接掉落在了桌面上,牵连着好几片花瓣一起化作了碎片。
这是春和宫的梅花。朱标轻轻捏起那朵小花,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了,可是那朵小花还是在他的掌心中化作了齑粉。
也许是因为东宫叫做春和宫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洪武帝的个人偏好,东宫内种植了大量的梅花,各色品种的梅花让太子一家人从冬末到春初都被梅香笼罩。
不过,插在花瓶里的其实不是梅花,而是蜡梅。蜡梅名梅却非梅,之所以名字里有个梅,可能是因为它是那个季节唯一的花,先人觉得冬季开花的唯有梅花,便造成了误解,后人也就将错就错了。
木文诞生在十一月末,正是隆冬时节,世间一片肃静中,寻常花儿已经凋谢,梅花又还没开,也只有这香气清幽色调柔和的蜡梅可供观赏。
兄弟俩刚生出了点悲伤,手里头就被塞入了抹布和水桶,笑盈盈的朱标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打扫起了房间。
两兄弟乖乖跑去水缸里舀水,用细布将桌椅灯柱都擦了一遍,至于书架上以及书籍间的灰尘,则交给了鸡毛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