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
华微城到处都在议论今天上午的事。说故事的大多是凡人和赶来看热闹的散修。
被砍伤的卫湛阳,发誓奉道的陈红烛,还有胜过妙烟仙子和仙音门众人的宋潜机。
足够各大酒馆茶楼说半年。
纪辰去给妹妹挑珠花,孟河泽去给爹娘买糕饼。
一片歌舞升平中,蔺飞鸢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想扫兴,但这是刺客的职业病
如果再让我杀宋潜机一次,我一定选在此时。
怎么了?宋潜机问。
第124章 最坏情况
街道华灯初上, 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栉比。更多小贩在路边摆摊,大声招揽客人。
蔺飞鸢目光一一扫过。
那些端碗的乞丐、抱小孩的妇人、吃甜糕的小孩, 都像刻意伪装、不怀好意的眼线。
那些裁布的剪刀、片牛肉的小刀、玩杂耍的飞刀、打铁的大锤, 都像蓄势待发、随时飞出的凶器。
还有垂着帘子的马车、拉着大桶的牛车、蒙着白布的箩筐里面,都好像躲着几个修为高强、专杀元婴的刺客。
没事, 职业病犯了。蔺飞鸢猛摇头。
华微城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脑子也要乱了。
宋潜机指了指:真想去就去吧。
蔺飞鸢顺他手指方向, 望见绸缎庄门口新到芙蓉锦的牌子:不要侮辱我的业余爱好。
我一个刺客行首, 入行多年从未失手, 能不能对我有点基本的尊重?
好、好。宋潜机想给对方一些零钱,让他拿去买布料, 大家都去玩了。
一摸储物袋, 没钱。
因为他们去了,我才不去。蔺飞鸢依然跟在宋潜机身后晃悠。
孟河泽纪辰等人是正常人思维,他是刺客思维。
越太平越警觉,越恐惧越贪婪。
你带钱了吧?宋潜机问。
干什么?
宋潜机看他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有,转头对卖汤包的小贩喊道:老板, 两笼。
要两笼干什么, 我又不吃!蔺飞鸢道。
他这种人, 总会把全副身家带在身上。以防哪天人突然死了,钱还没花完。
那就亏大了。
霞光渐散,路边点起纸灯笼。
摊子地方小,两人缩在矮条凳上。
蔺飞鸢抖出一张手帕, 慢条斯理地擦筷子:到点吃饭, 你还是不是修士?都是宋院给你惯出的毛病。哎, 给你。
今天高兴嘛。宋潜机接过筷子。
子夜文殊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及时与他互通消息。
以后每次突破,他都可以控制在对方之后。
他还找到了压制修为的办法。
华微山开花时,天地生机灌注灵台,他再次看到自己的麦田。
麦子长势喜人,麦地比从前更辽阔。其中几根麦穗,隐约有化虚为实的迹象。
以后体内饱涨的灵气,他就用来固化界域。
这只无底吞金兽可以源源不断地吸收灵气,宋潜机再也不嫌弃拿不出手的麦地了。
有此两条,冼剑尘来了也能糊弄一下。
现在回千渠,不耽误开春播种。
汤包上桌,喷香热气扑面而来。
蔺飞鸢夹走最大一只。
等宋潜机开始吃,半笼已经空了。
别人高兴的日子对酒当歌,纵饮狂醉,他只能吃几个汤包。
整条小食街,摊贩卖的大多都是热吃食,深冬腊月暖人脾胃。
一阵阵白雾穿过灯笼淡黄的光,模糊了食客的脸。
热雾飞向夜空,像渺渺仙云,悠悠青烟。
无忧殿藏在仙云间。
帷帐垂落,青烟袅袅。
陈红烛服下丹药,脸色已恢复红润。她静静地躺着床上,呼吸均匀,显得十分乖巧。
还是你小时候好,再任性耍赖撒娇,都是小打小闹。虚云叹气,好好睡一觉吧。
他点了安神还梦香,无声地关上门。
让红烛休息。他吩咐侍女,不许旁人进来打扰。
师父。袁青石低声道,弟子去了。
他表情镇定,双拳紧握,眼神却透出紧张不安。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去吧。虚云拍拍大弟子的肩膀,微笑道,为师相信你能做好。
白鹤振翅而起,载着袁青石飞入夜云。
一声鹤唳落下,甚凄厉。
送别徒弟,虚云走向后山。
没人道童服侍,也没有执事、长老跟随。
他独自走进一间隐蔽的暗室。
室内青烟浓浓,弥漫着陈旧木料的腐朽味道。
无桌椅,无灯台,无纱幔,乍看空空荡荡。
入夜后,华微宗各大殿宇光华璀璨,亮如白昼,很少见这样昏暗的屋子。
屋内响起五道声音:掌门真人。
华微宗五位峰主站在黑暗中等候已久。
虚云点头,推开一扇小窗户,放一段月光入室,照亮墙壁
满墙牌位,幽光森森,慑人心魂。
四面八方,大小不一、字体各异的长生灵位密密麻麻,一层层垒向高处。
高不见顶。
此地竟是宗门祠堂!
宗内前辈强者陨落后,他们的灵位便奉在这里,享受凡间长生不息的烟火供奉,受华微宗属地内信愿之力浸润。
十年百年千年,日日夜夜,无声地庇佑宗门。
祠堂重地,无大事不开门。
换句话说,只要开门,必有大事。
如果今日陈红烛的订婚大典顺利进行,她和未婚夫也要来拜这祠堂。
现在喜事成了丑事,但掌门和峰主们依然来了。
他们点上香,躬身拜了三拜,恭谨地奉入香炉。
虽然早有计划,真正事到临头时,依然有人犹疑:真要走这一步?
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们绝想不到。赵太极冷声道,杀了宋潜机,夺回千渠郡。千渠矿藏,我赵家不取一分。尽数奉交宗门!
赵峰主高义!此言一出,其余四位峰主信念大定。
其实他们都清楚,矿藏事小,宗门地位事大。
天西洲境内,华微宗本一家独大。许多弱小门派、小国小族,不得不依附这棵大树,向华微宗献宝进贡,屈膝讨好。
其中并不信服华微宗,甚至对其暗生怨恨,只是无旁枝可依,为生存低头。
千渠本如幼苗萌发,初露尖尖角,各方翘首观望。只有些凡人出身、一穷二白的散修敢去扎根。
今日喜宴上,宋潜机吹奏一曲,一人对战仙音门乐团,大展锋芒。
若放任宋潜机顺利回到千渠,重归宋院,不知有多少弱小势力拖家带口赶去投奔。
毕竟千渠郡灵气逐渐恢复,宋潜机也不收税。
华微宗高层都明白这个道理。
虚云沉声道:开始罢。
众人一齐划破掌心,拍向供桌,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从低到高。
鲜血溅落,在地砖上汇成涓涓细流。
冷风从窗户涌入,吹散浓重烟气,寒意彻骨。
上百座灵牌微微颤动,发出哗哗声响。
空旷祠堂好像一瞬间变得极拥挤,渐渐有人感到空气不足、呼吸困难:
掌门真人,成、成了吗?
虚云断喝一声:显!
幽微月光斜照入户,拉长他们的影子。
祠堂里分明站着六个人,墙上赫然多了一道影子!
那骷髅黑影飞速覆上皮肤,化出五官。
有位峰主猛地颤抖:师、师父
虚云怒喝道:名字万万不可说!
那峰主立刻警醒,闭口不言。
七道、八道、九道一道道虚影在青烟中袅袅升起。
直到室内挨挨挤挤,尖锐的嘶喊声由弱变强,几乎震破耳膜。
虚云抬头看,数百道人形黑影在半空狂舞。他们嘶吼、怪笑、冲撞,四面墙壁剧烈震动。
若非阵法护持,磅礴灵压早已撑爆祠堂。
赵太极第一次参与仪式。乍见这般诡异景象,他本能恐惧,双腿发颤,却眼神大亮,难抑兴奋。
这次宋潜机纵有三头六臂,通天之能,也必死无疑!
一个门派底蕴如何,要看它占据哪处风水灵脉、庇护多少方势力、收有多少本秘籍、开采多少座灵矿、占据多少件法宝,以及门内有多少位化神、大乘、小乘、元婴境强者坐镇、这样的强者又教养出了多少位天赋异禀,能在年轻一辈数上号的天才弟子。
但这些都只是明牌,看得见摸得着。
沧海横流,潮起潮落,谁能长盛不衰。
中小宗门若一时落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大宗门则多一条路,就像华微宗,这一代没能出化神圣人,还有上一代。
如果上一代也没有,上上一代总出过。
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后辈遇到不好解决的麻烦,还有先人兜底。
先人留下的后手,便是一个门派暗处的底气、底蕴、底牌。
它包括护宗大阵、不能轻易动用的压山秘宝、瞬间转移的逃生通路
以及,先辈本人。
当然他们不再是真正的人。
肉身已散,一点残魂强留人间。神智半失,生前恩怨尽忘。
只为庇护宗门存在。
自华微宗开宗立派,人烟聚集往来络绎,逐渐有了华微城。
这座城背靠仙门,家家户户供奉香火。信仰之力根深蒂固,是宗门不可动摇的根基之一。
宋潜机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他吃过汤包,庆祝了今天的收获,花蔺飞鸢的钱买了单,继续逛街。
越走行人越稀疏,月光渐渐暗淡。夜越深,风越大。
风吹过宋潜机礼服的大袖。街上人少,蔺飞鸢也放松下来,决定买一套针包犒劳自己。
两位公子看点什么?
摊贩的板车上琳琅满目,不止有针包,还卖绒线、绣帕、香囊等等小玩意。
蔺飞鸢俯身凑近了挑针。
忽听宋潜机问:我们在哪儿?
他懒得搭理,冷哼一声:我就说你喝大了。这不是华微城,还能是千渠郡?
这不是千渠郡,也不是华微城。宋潜机说。
蔺飞鸢抬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寒毛耸立。
小孟他们呢?宋潜机的声音依然镇定。
不是就在那边蔺飞鸢眯了眯眼。
来路隐在浓稠夜雾中,已不可见。
繁华闹市如梦,转瞬即散。
摊主似乎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仍问道:公子买吗?
阴云飘来,遮了月光。猩红灯笼挂在街道那头,如两点鬼火风中飘摇。
夜风灌入长街,整条街仿佛流动起来,像一条奔涌的河。
呀,这次下血本了。宋潜机喃喃,搬来一座城杀我。我想躺着的时候,非要让我站起来。
街道尽头的夜雾中,走出一道人影。
海水涨潮般,密密麻麻的人影走出来。
带剑了吗?宋潜机问蔺飞鸢。
蔺飞鸢面无表情:在千渠坊被你砍断了。
孟河泽、纪辰等人第六次回到原点。
纪辰手持阵盘,飞速演算。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阵盘只偶尔颤动,显出混乱无序的线条。
走完一条街,还是一样热闹的街。
循环往复,像走在一条环上。
说不着急是假话,但阵型依然整齐。
这次出来的二十四位弟子,皆是猎队好手、护卫队中佼佼者。
到了第七次,纪辰直接收起阵盘,停下摇了摇头。
孟河泽惊道:你放弃了?
纪辰脸色有些苍白:孟兄,先要有阵,才能破阵。
什么意思?孟河泽皱眉。
这不是阵,不分生门死门,所以没有破阵之道。纪辰道。
有弟子咽了咽口水,勉强道:不是阵,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一处真正的空间。纪辰叹了口气,我们早已不在华微城。简单来说,是有人取了华微城某一段时间的投影,放入这个空间中,让我们以为一直还在华微城。
进入他人空间,如鳖入翁中,要受法则限制了
队伍中一阵骚动。
孟河泽高声说给其他人听:这空间如果真的厉害,大可直接杀了我们,看来它也不是全能!
当然。纪辰回神,也高声道,虽然我的阵盘失灵了,宋兄给大家的符箓也不能用,但我们修为还在,我推测这个空间的法则限制很简单无法使用法器,只能依靠自身。
长街如故,人潮涌涌,繁华太平,笑声阵阵。
不知何处暗藏杀机。
孟河泽道:那就准备打吧。
长剑如凡铁,无法吸纳灵气,但他依然紧紧握在手中。
听他这么说,众弟子反倒松了口气:
咱们从外门走出来,那时也没什么像样的法器傍身,更不习惯用那些东西。这条法则,限制不了我们多少。
管他什么鬼地方,闯一闯再说。
纪辰问孟河泽:你怕不怕?
孟河泽:怕什么,我一身正气,魑魅魍魉岂能近身。
纪辰:我没有这东西,能不能借我蹭点。
这时候你还说笑话?
这时候才要说笑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