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到处充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这里应该是医院。没想到我还活着。
我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一直渴望会有个人对我奋不顾身,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林木节。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让我高兴一整天,但偏偏是林木节。光想想他的姓,就让我心生畏惧了。
我想我会永远记住和他在大火中的场景。他眼睛里闪现的光,周围跳动的火苗,成了我鲜明记忆的永恒。
他又一次救了我。
我亏欠他的越来越多。
我挣扎着站起身,我想见林木节,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这一辈子都难辞其咎了。
可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要一动,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疼痛。
我看到张静的脸。她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让我欣慰了许多。还有张宇,他们都守在我的病床前。
看到我醒来,别提多高兴了。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一直都在挂念着林木节。
张宇说我是因为着火时所处的空间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浓度过高,造成大脑缺氧而陷入昏迷…
我可不想听这些。
我只想知道林木节怎么样了。
“林、、、林总呢。”我虚弱的问道。
“他身上的伤比较严重,经过一系列的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张静回答道。
“我要去见他。”我说。
“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张宇阻止我。
可是我怎么能安心躺在床上慢慢调养身体呢,想到他是因为我所受的伤,我的心就特别疼。
我不听他们的劝阻,执意要去看林木节,他们拗不过我,只得搀扶着我去找林木节。
病房外站着很多人,都是暖洋洋针织有限公司的工人,他们没想到林木节这么有情义和勇敢,将生死置之度外,不遗余力的救着被困在大火中的人。
他们都盼望着他快点醒过来,因为医生不让他们进去,让他们为病人提供一个安静的治疗空间,他们便安分的站在外面等。长长的走廊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林木节的生死牵动着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我不想站在外面等,我想看他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我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张宇,我知道他肯定有办法的,他在这家医院实习了那么久,肯定认识了不少人。
他被我缠的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看守这间病房的护士。
过了一会儿。
他跑过来对我说可以进去了。但不要耽搁太久。
我点点头。
当我推开那扇门,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想起他在大火中抓紧我的手,他的手是那样温暖,简直要把我的心融化一样。
想起杂物室他突然亲了我。
想起在日本,我和他一起去富良野看薰衣草。
、、、、、
我深吸一口气,一步步靠近那张病床,他还在睡着,沉睡中的他没有表情。只是安静的睡着,周围安静极了,能听到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流下来的声音。
我鼓足勇气抓起他的手。第一次发现他的手真不像一个男人的手,他肯定没有做过家务,没有洗过衣服,没做过重活,所以这双手看起来就像大家闺秀的手保养的那样水嫩。
他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何曾有过艰难困苦的经历。可是就是这样,当危险来临时,他还是一把推开了我。
我想让他醒过来。
不想就让他就这样睡着。他这样睡着,我真的好怕,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头上裹满纱布。
纱布下是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即使我说了什么他也不一定会听到。
可是我真的想要说点什么。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于是我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轻轻叹口气,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理着头绪。
我从他在杂物室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说起。
“我特别想听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你答应我会给我讲出这个故事的结局的,所以你千万不能有事。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办到。”
想起欠他的60万,我又接着说道。
“如果你在不醒过来,我就把那份协议撕碎,扔进垃圾桶,反正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我签了那张合约。”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为借你的60万,你让我为大太阳底下暴晒了五个小时。那时想杀你的心都有了。”
…
我不能只讲不开心的事情,我要说些开心的事情。
于是我转换了话题。
“上班这一天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下班了活没干完,最最痛苦的是没下班,活干完了。最最最痛苦的是,上班没活,下班却来活了。”
还有张宇曾讲给我的笑话,我也说给他听。
“医院的小李哭丧着脸来找院长,小李说 ,院长,我要辞职,我受不了了。院长就问,怎么了,年轻人,你在尿检科工作的很出色啊,为什么要辞职呢。小李回答说,你是知道的,我以前养成的职业习惯,使我不适合做尿检这一行。院长接着问,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小李回答,品酒师。”
“木兰替父从军前,特地到东市买了骏马,到西市买了鞍鞯,到南市买了辔头,到北市买了长鞭。将军听说后,问:“木兰,你是女扮男装吧?”木兰惊讶道:“将军怎么知道?”将军说:“男人是不会为了买这点东西,连逛四个集市的。”
…
当我向他说这些笑话时,我自己也被感染了,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是不想让气氛那样压抑。
我想把快乐传递给他。
他会感应到我的良苦用心的,就像每次我站在他旁边不停地说话,他从来都不打断我,就让我一个人说下去。
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他好像很愿意我在他身边不停地说下去,即使说的全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听张静说,工人已经不再罢工了,把火扑灭后,大家收拾着现场的狼藉,都主动把自己的那一份工作做好,即使现场没有一个领导指挥,大家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大火究竟造成多少损失,保险公司的人正在调查,还有林氏的人也来了。”
我将我了解的情况说给他听。
说着说着,一直控制的泪水还是流下来了。
我说了这么多,他却毫无反应。让我的心沉到谷底。
我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泣不成声的说着。
我来回揉搓着他的手掌,我不想让他的手失去温度。
他的生命力这么顽强,不会像尹蓝心那样身体慢慢变凉。
隐约间我仿佛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词汇,好像是妈妈这两个音节。
当我把耳朵靠近他的嘴巴,努力想听清他说的话时,声音却很快消散了。
我想可能是我出现了幻觉,他一直都在沉睡着,怎么可能会说话。
我失落的重新坐在椅子上。
我想起自己曾画的那副蓝色森林。
“林总,你还记得被你扔在垃圾桶里的画吗。那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幅画,可能以后的我再也画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做一个关于蓝色森林的梦境。我就在那座森林里走不出来。蓝色的叶子,蓝色的枝干。蓝色的草地。蓝色的云朵。真是个神奇的世界。我真的很生气你把我的那副画扔掉了。可是怪你有什么用呢,在你眼里它只是一副没有任何技艺用拙劣画工画出的画。”
“那、、那、、、那幅画、、、我、、、我、、、我、、、我、、、没有、、、没有、、、扔掉。”
他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从椅子上摔落在地。
已经记不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只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我。
我激动地语无伦次了。
“林总,林总,你醒了,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太累了,真想在睡一会儿,可是你太吵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话,一刻也不消停。”
虽然知道他在责怪我,可是我一点也不生气。
我兴奋的跑到病房外,忘了自己还受着伤,我想告诉全世界的人,林木节醒了,林木节醒了。
当站在病房外的人听说林木节醒来后,都争先恐后的来到病房里,原本寂静的病房一下子热闹起来。
可是医生不允许那么多人来打扰他休息,会加重他的病情,这些人只得作罢,知道林木节醒了,他们总算一颗石头落了地。
因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们相继离开了,准备回到工厂去协助保险公司还有林氏的人做好火灾的善后工作。他们充满诚意的嘱咐林木节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关心工厂的事,他们会帮忙照应的。
想想这些人前几天还固执的跟林木节对着干,仅仅发生过一场大火,不但让这些人对林木节刮目相看,而且还成功的稳固了他们的心。大家都不在提罢工的事,赔偿款和涨工资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他们心甘情愿的回去上班了。
虽然他们没有多高的文凭,也没有很好的文化背景,可他们知道什么是情义,
如果有人愿意为他们豁出性命,他们同样的也会为对他们好的人两肋插刀。
林木节虽然醒来了,可受了很重的伤,尤其那盏吊灯砸在他的头上,被送到医院时,头上鲜血流个不止。被陪同去医院的人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流那么多血。
所以当我从其他人那里听到这个事情时,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决定放下所有偏见,在这六年内,我会履行好自己作为秘书的职责,不在任性妄为了。
他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之中,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仅仅想起这个就让我羞愧难当了。
“当时你明知道火势很大,为什么还要那么傻的跑进去?”我问道。
虽知道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可是我特别想知道答案。
“你不是也一样跑进去了吗?”
“我的命又不值钱。”
“谁说你的命不值钱?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看到你跑进去,我不能坐视不管。”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你是我的工人,我得对你负责。”
原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