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十九、
  乔盼不露声色,还是一脸静悄悄的乖模样,她站起身来,拿上了桌上的枪,稍稍在手里掂量了一把,是有重量有质感的,然后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新伟,她大脑里飞速地转动着,不会真的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活人?乔盼有种头重脚轻的虚浮感,她又歪头看着钟鸣,觉得简直是太魔幻了,这个男人上一秒还笑的挺温和的给自己倒酒,不像是有脾气的样子,这一秒就要逼她立刻动手杀人了。
  王新伟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实际上他根本无法消化到目前为止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钟鸣并不是真想在这里办事,只是付老大做事太不利索了,他隐约有点后悔把自己新区的项目分给他,当时合作说好的叁月份交工,现在已经快二月底了,工人还得回家过年,铁定是不能按时完成了。而付老大底下的员工却还在这边大吃大喝的娱乐,娱乐就算了,还搞出动静生怕他不知道似的,既然不重视,那他就只能想办法让对方重视一下了。
  钟鸣观察着乔盼,心里有了底,确定这女孩是真的跟那人不亲——不仅不亲,甚至可以说是欲除之而后快。其实这些他无所谓,他并不介意送他们一个阖家团圆,藕断丝连的亲情总是给人带来很多麻烦,在这种处境里,独善其身是最好的状态。看她站在那晃晃悠悠的样子,连个狗都能扑她一个大跟头,于是笑嘻嘻的又把局面往回收:“假的,逗你玩呢。”
  乔盼愣了住,手里的枪一下就被钟鸣夺过去,他对着自己太阳穴扣动扳机给大家展示:“仿真的。”
  “怎么了?都看我干嘛?”
  “这么不经逗啊你们。”钟鸣做出个讶异的表情,指挥阿半:“拿酒,这是付老板的人,你们打了人家半天,不得赔个礼呀?”
  末了又拉住起身欲走的阿半强调一遍:“拿瓶好的。”
  之后钟鸣便再一句话也没与乔盼多说,酒来了直接支使她去端茶倒水,然后就和王骏聊起了闲话,仿佛她已经在他这里做了大半辈子服务员,有与没有都一个样子。
  最终王新伟被吓得半死,硬着头皮喝了这酒,说是赔他的,结果打他的这些人一口没喝,整瓶全进了自己的肚子。钟鸣当他是堆空气一样也没说让不让走,最后王骏抬头瞪了眼睛:“还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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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盼知道王新伟出车祸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下午,杨柳的声音听不出悲喜,还是往常那样用“今天吃了什么”的语气告知她这件事。
  乔盼在原地惊悚了片刻,脑子里闪过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怎么撇清自己的嫌疑,想了半刻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杀人,她脑海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车祸?”
  问完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杨柳沉默了会,没太懂乔盼的意思:“什么叫为什么?”
  乔盼没有解释,脑子里急光闪电一样闪过无数想法,她迅速地起身收拾东西:“我过来了。”
  “请假吗?你这个月状况有点多哦。”李慧握着电话,低头在出勤表上画了一笔。
  乔盼在路上拦出租车,却怎么也拦不到,这个时间段正是下班晚高峰,马路上轿车密密麻麻,喇叭声不绝于耳,堵得是一塌糊涂,连自行车都扎了堆的在夹缝里四处穿梭。乔盼语气微微急躁起来:“我也不想啊!”
  这由不得她啊,这几天不是流血就是打架,今天更是直接横出这一档子事,乔盼觉得自己简直晦气到了极点,从第一次见到钟鸣到现在,她就接连遭遇倒霉事,唯一一点钱竟然还是钟鸣给她的“封口费”,而自己赚的是一点没存起来,不是付给了医院就是被会所抽了成。
  千等万等终于来了辆车,去公安局的路上她将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脑子里仍然是一团乱麻,说是意外实在是太牵强了,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钟鸣做了手脚。可是为什么?
  乔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她出门出得急,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衣服也是胡乱穿的。司机侧眼瞅一眼,见这姑娘皮肤和嘴唇都白的没有血色,还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以为她是有什么重疾在身,生怕她一激动把命丢在自己车上,脚底下一踩油门拐了条近路直奔公安局而去。
  杨柳站在法医办公室门外,手里捏着一张纸。
  王新伟死的太过于轻而易举,她到现在都没有切身的感受到这件事的真实性。
  中午一个电话打过来,民警的声音带着人性化的惋惜和沉痛,告知她的丈夫于上午11:15分发生意外当场死亡,要她带好相关证件立刻到公安局来认领。
  他死的实在是太轻松和突然,几乎让杨柳认为杀了他的不是事故,而是这一通电话,电话响之前,王新伟还活着,电话接了后,王新伟就死了。杨柳在那一瞬间没有或悲或喜的情绪,几分钟后她麻木地挂断电话,去翻家里的证件。
  直到现在站在公安局的鉴定部门前,民警不断地递给她一些纸片,她拿了笔却不认识字了,看了字却又不会握笔了。白花花的纸张上字是一团团的,字像突然多了几条腿在纸面上四处乱跑,她一个一个的识别着字,又一对一对的组合成词语,最后一句一句的试图去理解,最终握着笔在家属那一栏里签了自己的名字。
  负责这起事故的警察说:“交通事故要尸检,去鉴定部门吧。”
  杨柳说:“是的。”
  鉴定部门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她这边已经打印好了材料,又是一页页的纸片递了过来。
  女法医指着纸上一栏字说:“抽取死者静脉血检验后血液酒精含量每一百毫升55毫克,醉酒驾驶,这是引起这一条的原因。”
  她手指往上挪了一栏,“直接原因是颈椎受撞击挤压断裂、全身重要脏器受损破裂,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出血。”
  女法医看着杨柳,觉得自己像在看一樽雕像。杨柳一动不动,呼吸都是凭着记忆一进一出,她听不懂法医的一字一句,看着她的嘴像金鱼似的一开一合,只大概听了个“酒”。
  酒,果然是酒。她曾经数次以为自己会死在王新伟的醉拳之下,没想到老天爷却开了眼,用酒精先她一步带走了她丈夫。
  杨柳还是没有很鲜烈的情绪,她默不作声地低头在报告上签了字。
  韩宁宁看着她签了字,然后才继续说:“由于事故发生时死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所以我们做的是临床检验。如果你需要更深一步的鉴定的话,去那边填一张表,叁天之内申请委托。”
  “过程大概在叁十个工作日,”韩宁宁顿了一下,“由于是单方面事故,费用是家属承担,你可以考虑是否送检。”
  杨柳“嗯”了一声,拿了东西往外走。
  乔盼来的时候正撞见杨柳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发呆,手里握着一堆皱巴巴的纸片。乔盼瞳孔一缩,心里紧张大过了其他情绪,但她还是先上前抱住杨柳。
  杨柳缓缓抬手推开乔盼,五十岁的女人眼睛开始浑浊,眼白是脏兮兮的淡黄色。
  乔盼伸手从杨柳紧握着的一堆纸里抽出一张,见杨柳没反应,就把所有材料拿过来,她按捺下心中不安,仔仔细细地一张张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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