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4)
江寻道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她走了过去,和江淮山一起坐下了。以前江淮山不太让江寻道喝酒,江寻道自己也不太喜欢,但这次江淮山特地给她斟满了一杯酒。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果香扑鼻而来,味道闻起来竟没有以前那般讨厌了。江寻道伸手端起酒杯,江淮山看了她一眼,上扬的唇角微微耷拉了下来。
江淮山举起酒杯,轻叹了一口气,笑着道:来,你这次下山历练,能安然回来便好,为师敬你一杯。
多谢师父多年的养育之恩。江寻道与他碰杯,说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待她放下酒杯时,江淮山却仍举着酒杯一动不动,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江淮山缓缓放下酒杯,酒液摇晃中从杯沿溢了出来,缓缓爬上了桌面,江淮山低头无奈的笑了笑。他没开口,江寻道便也噤声,漆黑的眸子里倒影着廊下灯笼里的烛火。
过了良久,江淮山才开了口,他低声道::看来,你如愿了。
那师父岂不是就不能如愿了?江寻道挑唇戏谑一笑,看着江淮山的眼神中莫名带着一丝得意,说完见江淮山垂下头,江寻道便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玩着问道:我很好奇,白泷当年到底许诺给师父什么好处?
江淮山知道眼前的江寻道不再是当年那个他说什么酒信什么的傻孩子了,只是闭上眼,有些疲惫道:并未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当年在白泷的相助下,捡回了一条贱命罢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也只好答应,替她做一件事。
江寻道笑意一冷,语带讽刺:看不出来师父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为报救命之恩,杀人夺子。只是不知,十几年的养育教导,师父可有半点犹豫不舍。
江淮山垂着头没有说话,在江寻道眼中,短短一年他似乎苍老佝偻了许多。以往那个斤斤计较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头,似乎再面对她时,也有了些唯唯诺诺。
江寻道面上笑意愈发冷,看着江淮山的眼神也带着一丝恨意,自从封印的魂魄重新归位之后,她感觉自己像是有了无穷的力量,和以前从未有过的那些七情六欲。当初的江寻道,就算已经猜到了师父和白泷联手一直欺瞒她,也不曾有过半分恨意,仍想着逃避,想着不要去伤害任何人,甚至包括想要侵占她躯体肉身的白泷。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能感觉到愤怒和胸中澎湃的戾气杀意。眼前这个佝偻瘦小的老头,也不再向以往那样亲切伟大了,只要想起她的算计,她便觉得愤怒,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
不过仅仅杀了他是不够的,江寻道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酒,她轻抿了一口后,笑看着江淮山道:想来,定是半分不舍都没有。到现在,也只不过是怕我这个徒弟,会恼羞成怒欺师灭祖。
江淮山真的铁石心肠到对养育了十几年,从一个小小的婴孩开始便抚养,膝下唯一的徒儿没有半分感情?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当初被白泷的许诺,让他煎熬万分,他无法背叛白泷,也无力背叛,他是见识过白泷的力量和戾气的。
可这个孩子,是他亲手养育的啊。再见到她时,他心中庆幸却也更加的愧疚不安,他能从江寻道的言行举止中发现她的异样,就像看到江寻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知道了一切,也已经得到了一切。
江寻道的质问和不屑就像一把尖刀生生的扎入他的胸口,又疼又酸,偏偏他又无力抵抗。
就像一个迟暮的老头一样迟钝茫然,江淮山抬起头,眸子里闪烁着痛苦和自责,他低声一字一句道:徒儿,是为师对不住你。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可江寻道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难过的怜悯,她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拂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淮山:既然看到我回来,那你就应当知道,白泷她若再想控制我,已没那么轻松了。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念着情分我也不会杀了你。
江寻道语气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就仿佛她不杀江淮山,就是对他的赏赐。江淮山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他踌躇着轻声开口:徒儿,你...
江寻道挑眉,她笑了笑轻声道:是不是觉得我像是变了一个人?师父你该为我高兴,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我已经强大到可以和白泷抗衡,她无法主宰我的命运,她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第163章
江淮山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江寻道轻声道:没那么简单。
江寻道挑眉, 她当然知道白泷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是已经和曲觞联手的白泷。不过并没有关系,白泷可以找人帮忙,她自然也可以。江寻道转头看着半敞开的房门,笑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她和曲觞联手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江淮山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他试探的问道:那只小狐狸?
江寻道胸有成竹道:攸儿她自然可以帮我, 不过我更需要的, 是她身后的力量。
蓝以攸是狐狸谷的人,狐狸谷那只和凤凰交好的神妖老狐狸, 只要蓝以攸说动她出手, 就是白泷和曲觞联手也不在话下。
江淮山笃定的摇头道:神妖是不会管人间的事,就算那只小狐狸肯帮你, 她也说不动狐狸老祖。若是帮了你,便是违了天道法则...
你不必管她会不会帮我。江寻道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她自然知道要请动那只老狐狸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依她和攸儿的关系, 攸儿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当务之急便是先替攸儿解毒,然后央求攸儿带她回狐狸谷见狐狸老祖。
正当两人说这话,突然听见一声轻响,江寻道抬头看去,廊下半敞开的门边, 探出了一只小小的狐狸脑袋,它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湛蓝的眸子蒙着雾气似的。
攸儿。见蓝以攸醒了,江寻道一喜,她连忙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想要将蓝以攸抱起来。可蓝以攸似乎对她有些防备,虽然还有些晕乎乎瘫软无力,却还是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江寻道。
是我攸儿,我们已经安全了。江寻道温柔一笑,缓缓的伸出手,蓝以攸站定没动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她躲开了江寻道的手,转身向着屋子里走去。
江寻道快步跟了上去,她看着蓝以攸站在床榻下两只小爪子扒拉着床沿边,蹬着腿却因为无力爬不上去。这么尝试了两次,她有些恼羞成怒的轻叫了一声,那声音软软嫩嫩的,竟是格外好听。爬不上床,她便耷拉着耳朵,放弃了,咬着江寻道丢在床榻上垂下的衣角,拽了下来,然后蜷缩着身子躺在衣裳上。
我帮你吧。江寻道忍不住挑唇笑了笑,她蹲在蓝以攸身旁,看着它垂在一旁毛茸茸的尾巴,伸手轻轻摸了摸。谁知就这么轻轻一碰,蓝以攸便生气了,她缩回了尾巴卷起来耷拉在自己身上,还偏头瞪了江寻道一眼。
江寻道盘腿坐在地上噗呲一笑,她慢慢挪到蓝以攸身旁笑道:攸儿,想来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我未曾想过,你竟就是我幼时遇见的那只小白狐。
蓝以攸不太想理她,她阖上眼用爪子蒙住了耳朵,她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形下让江寻道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想到,江寻道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好似并不意外。
还有江寻道身上那陌生的气息,就好似,她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那个曾经有些傻但却又有几分小聪明,善良可爱的江寻道,似乎存在却又似乎消失了。
江寻道所幸躺在了地上,她侧眼看着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白球,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你不理我,可是生气了?
江寻道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感觉到了,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我。我也许会和以前有些差别,可我的心意是不会变得,我依旧全心全意的爱你。你是这世上唯一值得我真心相待的人,也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她的话,终于让蓝以攸睁开了眼,蓝以攸坐了起来,两只雪白的爪子端正的交叉立在身前。明明依旧是一张可爱的人神共愤的毛茸茸脸蛋,却仍是一脸严肃的问道:那你的师父呢?穆裳呢?还有你的那些朋友呢?
说起穆裳,江寻道愣了愣,她偏开了眸子:攸儿,你明知道我对你和穆师姐的感情不同。师父他骗过我,我就算在乎他也已经无法真心相待。而其他人只要知道你是妖,便一定会伤害你,我不会允许她们任何人伤害你。
蓝以攸敛眸,有些失望道:所以你现在,在意的只有我和你?
自然如此!江寻道毫不犹豫的回答:只要除掉白泷和曲觞,便万事大吉了。
蓝以攸尾巴轻轻晃了晃,她看着江寻道的眼神透着一股复杂神色:你想让我带你回去见姥姥,然后央求姥姥帮你对付白泷和曲觞?
江寻道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你听到了?不过我这般想你也应该能理解,白泷想要重生便一定要占据我的肉身,我不能让她如愿。而曲觞,她与魔教勾结,一直暗中筹谋,虽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可她定是想要颠覆正道。只要除去了她们二人,这天下便也太平了。
蓝以攸算是明白了江寻道的目的,说来说去,她的目标只有白泷,说曲觞也不过是因为白泷和曲觞如今同气连枝:说到底,你就是想要除掉白泷。
江寻道跟着爬了起来,她与蓝以攸面对面坐着,神色殷切道:难不成攸儿想看着白泷占据我的肉身。只要她得逞了,我便会从这世上消失。只要她死,就永诀后患,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我,而我,会好好保护你。
江寻道身上的气息和几次她突然变得暴虐时格外相似,冷漠而戾气,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在她的言语中,蓝以攸甚至听出了一丝狂热和殷切。蓝以攸突然有些失望,她讽刺笑道:然后呢?白泷死后,她的龙珠便是你的。
蓝以攸话语中的讽刺让江寻道有些生气,她腾的站起身,快速的在房内踱步,负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她控制着心中的怒火,看着蓝以攸,只是自己却没有发现,昔日对蓝以攸言听计从的她,只不过因为几句话竟便对蓝以攸格外不满:那你要我怎么做,任她们宰割?
江寻道脸上的不耐和眼中的戾气,让蓝以攸觉得难过,只是她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悲痛,只是冷淡道:你可知上次青云宫山下一别,我去了哪里?我说有急事办,便是去找姥姥,我想让姥姥告诉我,怎样才能将你体内的龙珠取出来,让你真真正正的摆脱白泷。
似乎是从蓝以攸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希望,江寻道半跪在她身旁,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着蓝以攸现在的模样,她放柔了声音软软道:攸儿,我无法摆脱她,只有除去她,我才能真正的,安全。
蓝以攸没有说话,说到底现在的江寻道似乎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她缓缓躺下身阖眼不再看江寻道一眼。
体内的那股神秘的毒素还在折磨着她,丹田内压抑住的灵气紊乱的在经脉中四处冲撞,就算她神秘都不做闭上眼,也始终被那彻骨的疼痛纠缠。
这么一路江寻道丝毫没有想过帮她的办法,却只想着带她回狐狸谷,她的目的只是姥姥而已。而自己现在的痛苦,她仿佛视而不见。
江寻道的确变了,变得更强也更冷漠更自私,也许她心中只有她自己罢了。如果可以,蓝以攸希望江寻道重新变回那个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多心思的江寻道,眼前的这个人只让她觉得陌生和心寒。
看着蓝以攸阖眼不想再理自己,江寻道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她缓缓将蓝以攸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又替她盖上了杯子,夜里的山风有些凉。
蓝以攸知道江寻道坐在床边许久,直到她的思绪快要飘远时,江寻道才缓缓的贴近她,将头埋在她脑袋便,低声道:你若想歇息,便先歇息吧。攸儿,我不扰你了。只是,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只有你姥姥能帮我。我只希望你能帮我一次,我就求你这么一次好吗?
其实不止旁人,就连江寻道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只是她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对师父和白泷的恨,控制不了龙珠对自己的诱惑,也控制不了自己对蓝以攸痛苦的忽视。
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她这么想着,只要攸儿再忍上两日,回了狐狸谷她就能解毒。可她还是觉得难过,她快步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垂在身旁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我说了什么?江寻道有些痛苦的抱着脑袋,对蓝以攸和师父说的那些刻薄自私的话,还有心中那些可怕又阴暗的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她改变不了自己的想法,就像她明明在自责,却还是任由蓝以攸一个人承受痛苦。
这不该是我。江寻道咬牙低喃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了师父门前,她伸出手想要敲门,她想问问师父如何替蓝以攸解毒,可指节才贴在门上,房门便被拉开了。
江淮山站在门后,他披着一件道袍,看着站在门前的江寻道,只是微微垂下眸子道:这么晚了,不歇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江寻道盯着他,冷声问道:师父可知道替攸儿解毒的法子?
想让我替她解毒?江淮山反问。
不。江寻道快速回答道:这事就不劳烦师父了,我有其他的办法。
第164章
第二天一大早蓝以攸是被微凉的山风吹醒的, 昨夜疼了一夜快要天亮了才好不容易歇息了一会,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便又醒了。她缓缓爬起身,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受,体内被压抑的灵气仿佛要生生将冲破丹田的禁锢。
她环视一圈,江寻道没在屋子里,便跳下了床扒拉开微敞开的门走了出去。院子里的槐树下,摆放着一个躺椅,一个发须皆白, 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头正躺在椅子上, 轻轻晃着。
虽然昨夜醒来不过匆匆一瞥,但是蓝以攸就是猜也猜到了这就是江寻道的师父江淮山。
未走近便是一股扑鼻的酒味, 江淮山手里抱着个酒葫芦, 没睁眼就咂咂嘴,沉吟了一会开口道:她去南边的悬崖边做早课去了。
蓝以攸走到他身前, 可由于化作原型实在是较小,就是仰起头也看不清江淮山的脸。她便腾的一跳,跃上了一旁的一个藤椅,优雅的蹲坐好, 尾巴乖乖的圈住了两只前腿。她看着江淮山,湛蓝的眸中带着一丝疑惑,略微沉思后口吐人言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前辈。
江淮山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只漂亮又格外正经的小白狐,捋了捋胡子, 摇晃的躺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缓缓开口:你要问的,是关于你的事,还是关于我那徒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