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宋子瑜因为突然巨响而面带惊诧的脸，以及他猛地坐起身，被子没来及遮掩的肩膀露出的点点青痕都喻示着一件事情，程老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着随后跟来带着几分急切的程怀瑾，程老爹胸口猛然起伏，一团热气憋到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那一瞬他做了十八年来从未做过的事情。
响亮的把掌声响起，程怀瑾的脸微微倾斜，脸上的巴掌红印迅速浮现，可是这一切他都顾不得了，担忧的看着面色通红，双目呲裂的程老爹，连忙伸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却被程老爹一把挥开。
看着程老爹几乎是带着踉跄的脚步，程怀瑾紧紧的攥住了拳头，回头看了一眼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宋子瑜，程怀瑾张了张口，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追去。
看着程怀瑾毫不犹豫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宋子瑜紧绷的身子猛地一松，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一只手捂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疲惫的揉着额头，任由被子滑落，他知道今天过后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一次，他一定也必须得赢。
程怀瑾的事情对于整个程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就像一场不可逆转的洪流，滚滚而下砸的大家缓不过神来。
当程老爹一脸灰败的回来，身后还跟着带了一个大大巴掌印的程怀瑾的时候，程大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怀瑾一看见他娘那个神情，原本还顾着他爹的心思也就松了，转而头疼的看着他娘。
不似他爹的沉默憨实，他娘能在他家地位如此特殊，泼辣起来连外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作为儿子的程怀瑾。
程大娘果真连问也不问，一拍大腿猛的就往地上一坐，嘴里大声的嚎啕起来，一只手抹着眼泪，天呐，我不活了，就是为了我的病，我儿子出来挣钱，结果病还没好，儿子就要丢了。
看着程怀瑾仿佛无动于衷的站在一边，程大姐也只会手足无措的揪着衣角看着，程大娘抬手一下一下的砸着胸口。
我不活了，活着就是个拖累，我的小孙孙，爹娘啊，媳妇对不住你，我没教好儿子。
程怀瑾在一边看着他娘毫无形象的大哭，心中一酸，可是身子却挺的直直的，克制住想要伸手去扶他娘的冲动。
他实在是太了解他娘这个人了，若是今天自己端不住，那麽之后在宋子瑜的事情上就只能被他家老太太牵着鼻子走。这显然不是程怀瑾想要的结果。
凭着他娘这会儿大哭大闹，还能口齿清晰，关于对子自己不利的话，竟然一句也没有说话出口，程怀瑾知道她心里就算对这件事情在意，但绝对不会像他爹那样憋在心里成了一块心病。
大概是程怀瑾表现的淡定实在是刺伤了程大娘的眼，程大娘哭着的声音直接提高了一个大调，双手将腿拍的啪啪作响，程老爹叼着烟袋蹲在那里，一言不发，难得的没有喝止程大娘。
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程大娘偶尔这样的举动，谁能想到意外却总是猝不及防，原本还精神的大吼大叫的人，下一刻就捂着胸口，脸色发白，这一下，程怀瑾终于绷不住了，猛地蹲下去扶住他娘摇摇欲坠的身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胸口。
程大娘有多少斤两，程怀瑾看了十八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娘从来都只会明刀明枪的野蛮粗暴，像装病这样示弱的方法，他娘绝对做不出来，想着这么久以来，他娘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大状况，程怀瑾就疏忽了，可面前这一下子，也让他有些发懵。
程大娘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发紫，看着程怀瑾终于知道心疼她了，有些气恼的用手拨开他，只是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能软软的抬起手，却被程怀瑾一把抓住。
你走，走，别管我，我要回家，我不治病了，你爱怎么怎么吧！我以后都不管你了。程大娘嘴巴轻轻的嗫嚅，声音不大，却扎的程怀谨胸口生疼，他一把抓住程大娘粗糙冰凉的大手，紧紧的再也放不下。
娘，你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馆。程怀瑾一只手从程大娘的腋下穿过，另外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个用劲儿，将程大娘往起托，却不想被程大娘一把推开，死死的往下沉。
我不治了，不治了，这辈子做的最后悔得事情就是来城里。他爹，咱回吧！程大娘虚弱的声音带了十分的坚持，白着一张脸对着一边干干着急的程老爹说到。
程老爹搓了搓手，看着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儿，说话一顿一喘的老伴儿，在看着还顶着巴掌印的儿子，眼中闪过犹豫。
程大娘怎么会不了解她家老头子的想法，她一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使劲儿地瞪着她家那个向来不会看人眼色的老头子。什么话也不用说了，我就要回家，必须回，今天就回。
程老爹，咬了咬牙，看着一脸坚决的老伴儿，回家！向来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老头子，难得的坚定了一回。
樱子，去，收拾东西，咱回，今天就走。他对着一边急得团团转的女儿说到。
说完，他又回头看着程怀瑾，我们今天就回，你娘的病如今要好好养着，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去，自己看吧，今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程老爹第一次满是严肃的对着这个让自己骄傲了半辈子的儿子说到。
爹！程怀瑾不可置信的叫道，他知道自己和宋子瑜的事情可能会遭到爹娘的不认同，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的爹娘竟然会因此说出断绝关系的话，程怀瑾下意识的看着他娘，这一次，连一向有主意的程大娘也没有开口，无声色支持着程老爹的话。
姐！程怀瑾看着就要进屋收拾东西的大姐轻轻的叫道。
程大姐有些为难的看着程怀瑾，被程大娘一个瞪眼，只能咬着牙进了房间。
看着整个小院子里忙忙碌碌又是收衣服，又是拿东西的人，程怀瑾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程大姐向来来干活麻利，不过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她就已经收拾好东西，看着来的时候带了那么多东西，其实众人的行李也不过就小小的三包，其他的东西都是为当初从家里给程怀瑾带的土特产。
程怀瑾想要接过程大姐手里的东西，结果却被她转手避开，程大姐默默的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弟，对于他和宋表叔在一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轻轻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到，你别惹爹娘生气，爹娘也是为你好，你不是和咱们乡里的荷花玩的好吗？回头让爹娘去提亲，将来生个胖小子。
在程大姐的印象中有个好看懂事的媳妇儿在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是最幸福的生活，她自己就是因为没有儿子被人看不起，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被人指指点点。
程怀瑾默默的看着程大姐，原本挡着她的手也缓缓放下来。
樱子，樱子，你干嘛呢？还不快点，天都快黑了，到时候赶不上住店了。程大娘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中气不足的叫道。
哎！程樱忙忙应道，最后看了程怀瑾一眼，你好好想想。说完急急忙忙的向门口跑去。
实际上这算得上是程樱对程怀瑾说的最重的话了，从小到大程怀瑾都是家里最受重视的那一个，无论他做什么，程老爹他们都无条件的支持，而像隐形人一样的程樱更是事事都以程怀瑾为先，这一次她的话，也让程怀瑾明白他以为这个家里最好说话的人对自己的感情也抱着反对的态度。
程家人终于在这个出乎意料的早晨带着满腔心事匆匆离开，程怀瑾一步一步的跟在晃悠悠的牛车后，看着爹娘不曾回头的背影，满心的煎熬。
等到城门口的时候，程怀瑾已经是满脸大汗，胸口微微起伏的喘着粗气，一只手撑着膝盖，轻轻的弯腰，望着停下来的牛车，平复着火辣辣的肺部。
牛车在写着宁城两个大篆的城门口停下来，程怀瑾慢慢的直起腰，在家人注视的目光下一步步走近。
健壮的老黄牛哞哞的发出鼻息声，程怀瑾伸手摸了摸老牛的背，看着被太阳晒得脸色发红的家人，心中起伏不定。
还看什么，不上来，你真的准备跟着走一路。程大娘没好气的说到，这会儿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不过脸色看着已经恢复了许多。
其他人也看着程怀瑾，几乎是在瞬间就为他挪了一个位置。
程怀瑾却没有动，只是平静的看着爹娘，温柔的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头，掏出一方绣着兰花的手帕，小心的擦擦她稚嫩的脸颊。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他身上所有的钱塞到小妞妞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大宝啊！程大娘失态到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程怀瑾没有说话，看着程大娘通红的眼眶，喉间哽咽，一把抱住面前这个妇人的脖子，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娘，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回头就去追你们。
不行，我不同意，你今天必须跟我走。程大娘猛地抬头，不容置否的说到，一只手紧紧的拉着程怀瑾。
第23章 .23
你是不是又要回去找那个男人, 不行，我决不同意, 儿啊, 你就放心你老娘我一个人回去，你就不怕我死到路上。
娘！程怀瑾有些严肃的叫道, 冷脸喝止了他娘的话。看着他爹说到, 爹, 你让我在好好想想，你们是我的亲人，而宋子瑜是我的爱人, 我不能没有一个交代就这样走了，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说到底是我欠了宋子瑜的, 当初要不是他, 我大概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他一个大老板，完全可以娶一房好媳妇儿, 是我百般纠缠, 才让他同意和我在一起，如今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不好, 娘, 你不知道，当初我刚来宁城的时候，举目无亲, 想着你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再也起不来的时候有多心疼，是宋子瑜给了我一份糊口的伙计救了我，也让救了咱们一家子。
程怀瑾说到这里的时候，程家人都沉默了，他们清楚程怀瑾说的是事实，宋子瑜对他们家的恩德尤其是短短的几句话可以概括的，若不是宋子瑜让程怀瑾寄钱寄的及时，程大娘大概真的就要躺在冷冰冰的地下了，这个家也就快要散了。
那你也不用把自己搭上呀。程大娘的这声嘀咕，语气有些虚，又想到宋先生那样好看又有钱的人，还和自家儿子在一起了，又是自己儿子主动地，这会儿把他们家的恩人招惹了，有不声不响的走了，好像的确不好。
看着家人有几分松动的的脸，程怀瑾默默的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当初也只是偷偷的想想，从没想过宋先生也能看上我，我那时候心中有多欢喜啊，他对我很好，做什么事都为我着想，就连你们的事情也是亲历亲为安排的妥妥当当。我真的觉得挺对不起他的。程怀瑾语气低沉，满是愧疚的说到。
显然此刻程家人也想起了平日里宋子瑜的好，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此刻，不仅程怀瑾陷入了两难，程家人也难以抉择。
这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就连精明泼辣的程大娘，也带着乡下人有恩必报的淳朴，不想儿子再入歧途，又不能不顾恩人，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程怀瑾话说到了这一步，他也清楚自家人的品行，如今只能满心愧疚的看着暗中纠结的程家人，不过面上还维持着低落的表情，眼睛却是带着期盼的看着程大娘。
程大娘看着儿子这副样子，也知道今天就是勉强将自家儿子叫回家，也安不了他的心，心都跑了，人哪还能老老实实的，想了想她狠狠的咬了咬牙，右手握拳锤了车厢一下，行，今儿你可以不用走，回去和恩人交待清楚，不过明天一定要赶上来，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摔盆。
娘！程怀瑾低低的叫了一声，克制住心中的喜悦，面上露出几分惊诧和感激，又看了一眼沉默中显然默认了的程老爹，心下松了下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扬，程怀瑾远远的目送着家人离开，转头看着城门上高高的宁城两个字，心中闪过一抹柔情。
牛车摇摇晃晃，伴着夕阳，程家一家人带着低落与担忧悄离开，你说，大宝会不会真的就不回来了，那个宋老板，真是孽债，我的身体怎么就那么不争气，要是宋老板非要大宝留下报恩怎么办？程大娘嘀嘀咕咕的抱怨声响起，这也是个心大的，事情的重点难道不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喜欢男人吗？
程老爹扬着牛鞭，吧嗒着烟袋，默默的看了一眼不着调的老伴儿一眼，望着前面弯弯曲曲的长路有些出神。
娘，你快看，看！程大姐轻轻的推了推斜坐着的程大娘，示意她看前面。
牛车嗒嗒走近，路口处宋子瑜站在一辆马车边，身穿一件厚大的长袍，遥遥相望，看着几人的牛车走近，笑容和煦的上前打招呼。
我正准备去旗门乡定居，不如同行。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牛车一圈，也没有看见程怀瑾，眉头都拧成了一条线。
程大娘几乎忍不住要蹦起来大骂，有这么脸皮厚的吗？这是缠上他儿子了，竟然还要撵到她们家去，程老爹觑了程大娘一眼，压制住了她，吧嗒了一口烟袋，重重地在车辕上磕了几下，这才看着宋子瑜，默默的重新扬起了牛鞭。
阿瑾呢！看着就要启程的牛车，哪怕心中有了猜测，宋子瑜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到。
看什么，还不是回去找你了，阴魂不散。看着宋子瑜那张带着笑意的俊俏脸蛋儿，程大娘只觉得刺眼极了，就好像看见自家儿子被狐狸精叼走了一样，心中再也生不起欣赏的兴味。
宋子瑜唇角勾起一个如月的弧度，心中的喜悦满满的就要溢出来，他狠狠的攥住拳头，看着程大娘铁青的面色，克制住想要大喊的冲动，只能用拳头抵着唇 ，轻轻的咳了几声，大娘，别生气，阿瑾要是惹你生气了，回头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就行了，犯不着让自己不开心。
程大娘不想理他对于这个对他们一家有恩，但却拐走了她儿子的男人，程大娘没有一丝好感，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她只能冷哼一声，冲着她家老头子喊道，还不快走。
两辆看起来规格完全不同的车紧紧的跟在一起，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引得路上的行人不住观看，宋子瑜闭着眼睛，唇角带笑，摇着扇子的手随着颠簸的马车节奏有些乱，可是这一切也挡不住他此刻雀跃的心情。
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近三十年，最能影响他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男人，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那个人就给了他很多惊喜，可是没有那一刻让他觉得比这一刻更加心安。
是的，心安，他觉得自己对程怀瑾的感情就如同流水一般，波澜壮阔之时激荡澎湃，涓流不息是，隽永绵长，晶莹透彻，不可或缺。
然而他也知道，这永恒悠远，生生的不息的流水也更加不容易控制，上一辈子的失去让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所以这一世就变得更加斤斤计较起来，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怕的，害怕温琪所说的算计来的感情终究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