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天下熙熙
万俟丞相带着儿女怒气冲冲的冲进来的时候,万俟锦瑟还在榻上小歇,万俟夫人正坐在身旁的锦杌上坐着针线活。万俟夫人见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丫鬟,走到万俟丞相面前,诧异的看着他问道:“怎么如此急匆匆的?”
“还不是你的好女儿!”万俟丞相指着站在万俟夫人身后,早被他急促的脚步惊醒的万俟锦瑟,本就脸色不好的万俟锦瑟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
“锦瑟一向乖巧,这是怎么了?”万俟夫人转身看了万俟锦瑟一眼,不解的看着他们问道。
“怎么了!孽女,还不自己说!”万俟丞相气得捂胸,万俟锦云和万俟毅连忙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丫鬟连忙奉上茶,在万俟锦云的示意下,屋内所有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锦瑟,乖女儿,怎么了?”万俟夫人直觉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不然万俟丞相不会如此生气的。
“娘···”万俟锦瑟直接跪倒在万俟夫人面前。
“锦瑟,快起来。”万俟夫人对这个从小长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爱护有加,从来不忍她受一丝一毫伤害。
“娘,是女儿的错,女儿不是您的乖女儿了。”万俟锦瑟重重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将万俟夫人心疼不已。
“这是怎么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娘呢。”万俟夫人抱着万俟锦瑟恨不能以身而替,声音都是哽咽。
“娘,我和楚弦在一起了。”万俟锦瑟等了许久,就是等万俟夫人这一句维护,明白此刻便是时机了,闭上双眼,紧抱着万俟夫人,坚定的将心中藏着已久的秘密说出来了。
“什么?”万俟夫人震惊的看着怀中的女儿,难以置信。
“孽女!这么不要脸面的话也能说出口!”万俟丞相听到万俟锦瑟的话更是气得不行。
“娘,您忘了,您小时候经常带我去忠义侯府玩的,而且您和老夫人关系不是极好的嘛,我和楚哥哥在一起您不是应该开心才是吗?”万俟锦瑟唯一的希望便是万俟夫人,可是万俟夫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令她的心在颤抖。
“不,不一样的。”万俟夫人摇着头否认。
“都是你惯的,要不是你,她哪能与楚家小子来往这么多年,也就不会有今日了,真是后宅不宁!”万俟丞相口不择言,将万俟夫人也一同怨上了,万俟锦云和万俟毅相视一眼,连忙安抚。
“我···”万俟夫人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若不是她,万俟锦瑟怎会与楚弦纠缠不清。
“还有你,万俟锦瑟,我告诉你,你是万俟家千娇万宠出来的高门贵女,你的婚姻大事自有安排,既然得了家族的培养,自然就要懂得为家族谋求一切利益的道理。”
“爹···女儿都明白,女儿也感激家族的培养,女儿也愿意为了家族的繁盛付出一切,楚哥哥也是军功出生的忠义侯,如今更是深受帝宠,女儿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同时也能为家族添一分助力,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万俟锦瑟跪着拖着整个身子,趴到万俟丞相腿上,一如过去般父女亲昵,可惜的是,这次万俟丞相不像以前一样纵容她。
“孩子,你一向聪慧,难道还需要我告诉你忠义侯府在世家中的地位吗?这忠义侯府虽然地位崇高,可是却是个没有实权的侯门世家,一门女眷,即使现在忠义侯打了胜战,可是你别忘了,这将军向来都是解甲归田,这战争结束了,这武将,除了帝宠,还能有什么,虎符要归还天家,还要长驻日城,不再带兵,而且帝宠向来都是最缥缈的东西,时间长了,谁还记得这场战役呢!况且这忠义侯府如今只有一个忠义侯能顶门楣,前无朝堂鼎立的老人,后无继承能力幼子,你让我如何放心将你嫁过去?”万俟丞相一如过去,慈父般摸着万俟锦瑟的头,说出的话却寒心至极。
“爹!”万俟锦瑟震惊的抬头看着万俟丞相,虽然心中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万俟锦瑟没有想到这个家族竟然把每一分利益都算的如此清晰,万俟锦瑟的心从未像这一刻般寒凉,如冬夜最冷的泉水,寒意透底。
“锦瑟,你要明白,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就是为了家族而存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繁盛,若想嫁人,我们万俟姐妹自是要成为人上人,万俟家自然要如同定国公府般,前有皇后照拂,后有太子撑腰,朝中老定国公威信仍存,定国公更是在朝堂深得帝宠,这才是我们万俟姐妹的未来,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将万俟家族带到世家巅峰。”万俟锦云看万俟锦瑟始终执迷不悟,毕竟是她喜爱的妹妹,不忍万俟丞相对她失望,甚至放弃。万俟锦云只好抢在万俟丞相生气之前,好声相劝,果然,万俟丞相脸色明显缓和不少。
“可是,定国公府家学渊源深重,多少年来都是被皇家器重,代代都是人才辈出,明德皇后是因为定国公府才成为的皇后,而不是明德皇后成就了定国公府!”万俟锦瑟似乎想一次性将心中不快一吐而尽,不顾所有人的脸色。
“锦瑟!你说的没错,可是你忘记了定国公府本就是高门世家,厚重的底蕴,而我们万俟家族都是靠科举起家,我们只是文臣,这注定了我们想进入那个圈子的道路艰难,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条路变得简单,时间变得更短,只有我们成为了高门世家,我们才有站在顶峰鄙夷他人的权力。”自幼被万俟丞相带在身边教养的万俟锦云,思想中早已被为家族付出一切这个信念所占领,她实在不理解万俟锦瑟怎会如此不明事理。
“你们···”万俟锦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面对这些曾经最亲密的亲人,无法用言语去对抗。
“夫人和二小姐病重,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进这个院子!”万俟丞相不想在和他们多言,直接站起,挥袖离开。
“二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攮攮皆为利往。”万俟毅始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言论,直到万俟丞相离开,万俟毅才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万俟锦瑟说了这么一句话,背对着她,不曾再做停留。
万俟锦瑟听到万俟毅的话,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万俟锦瑟实在想不到一直少话寡言的弟弟竟然也是这样想的,明明他对两个姐姐是如此亲近,如此爱护···
万俟锦瑟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都在渐渐冰冻,整个人愣在原地,徒留万俟夫人抱着她哭泣。
“娘···楚哥哥是大英雄啊!”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看好他,明明他为了北日付出了一切,九死一生,却要大家在背后评头论足,估价利益。
“娘知道,楚弦很好,只是他不适合你。”万俟夫人的手轻轻抚摸着万俟锦瑟的脸,诚心实意的语气,令万俟锦瑟再次升起一丝希望。
“娘,地上冷,您先起来。”看着万俟夫人瞬间苍老的模样,眼中满含对她的怜惜,万俟锦瑟原本无神的眼睛逐渐回神,冰冻的心似乎也融化不少。
万俟锦瑟知道此刻院子里的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只能自己先扶着锦杌站稳,曲着身子将万俟夫人扶起,两人相互搀扶着,坐到美人榻上,万俟锦瑟赶紧为万俟夫人捏捏腿脚,放松放松。
万俟夫人看到万俟锦瑟为她低头捏脚揉膝的样子,内心一阵难过,伸手摸了摸万俟锦瑟的脑袋,温柔怜惜,万俟锦瑟那一瞬间觉得还是有人在乎她的,内心又涌起了勇气。
“锦瑟,忘了楚弦吧。”万俟锦瑟靠在万俟夫人怀中寻找温暖,万俟夫人一句话又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打散。
“娘!您不是和老夫人关系极好吗?您一向敬重她,女儿定可以和老夫人相处好的。”万俟锦瑟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万俟夫人,她不明白连最疼爱她的万俟夫人竟然也不赞同。
“娘是敬重老夫人,可是娘却不希望我的女儿嫁入忠义侯府。”万俟夫人依旧温柔如水的语气,抱着万俟锦瑟安抚道。
“我不明白,老夫人明明对女儿很好。”万俟锦瑟对于娘亲,还是愿意吐露心声,娘亲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够拥有的温暖了。
“傻孩子,老夫人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本就惹人怜爱,我的女儿一向都是最好的。”
“那娘还担心什么呢?”
“娘只是一个后宅妇人,没有你爹想得那么多,但是娘却知道,怎样对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忠义侯府也是百年世家,军功侯府,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自然是一桩很不错的婚事,可是你是当权左相的女儿,你自然能够选择更好的世家子弟,没必要选择这未来迷茫不定的忠义侯。”万俟夫人说话始终保持着温和,令人心生好感,也愿意听她说完,万俟锦瑟心中明白娘亲都是为她着想,自然也不会生气了。
“可是女儿觉得忠义侯就很好。”万俟锦瑟认真地看着万俟夫人说道。
万俟夫人仿佛没有看到万俟锦瑟倔强的样子,嘴角依然带着温柔宠溺的笑容,因为刚刚的一番争执,散落着几缕凌乱的头发,这一刻的万俟夫人有种别样的美,就连万俟锦瑟也不忍大声反驳,生怕打乱这番凌乱美。
“忠义侯是很好,娘知道你和楚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他更是你心中的大英雄,可是你别忘了忠义侯府除了楚弦,还有一屋子的女眷,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长辈,如果,”万俟夫人停顿了一会,收敛脸色的笑容,愁眉不展,怜惜的摸着万俟锦瑟的脸说道:“你头上不但有几位婆婆,还有太婆婆,甚至连伯母都是需要你照顾的,如果她们为难你,出于孝道,你连反抗的权力都没有,不要和娘说什么她们很好,娘在后宅那么多年,比你了解的更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况且她们孀居多年,性子早就被磨得不是曾经了。”
“还有楚哥哥,他会护着我的。”万俟锦瑟明白万俟夫人说的都没错,她只能找到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是那些人也都是楚弦的亲人啊,难得你觉得他会放弃自己的亲人吗?”万俟夫人眼中都是忧伤的看着万俟锦瑟,脑子拂过的都是她这一生。
“娘,我可以和她们好好相处的,不会给楚哥哥带去烦恼。”万俟锦瑟谨守底线,不愿动摇。
“傻瓜,你的楚哥哥给过你承诺吗?”万俟夫人自然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绝对不可能和人私定终身,如果有承诺也就不会今日才被揭发出来,而是早早的两府相商了。
“我···我不知道。”万俟锦瑟紧绷了一天的弦,终于在万俟夫人的柔风细雨中崩了,趴在万俟夫人怀中将所有对未来的不安都哭了出来。
“哭出来就好了。”万俟夫人安抚的怕打这万俟锦瑟的背,眼中却无一丝波澜,似乎早已预料。
伴随着万俟锦瑟的哭泣声,窗外突然传来雨打芭蕉的声音,万俟夫人斜眼一看,不知何时,窗外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此刻听起来格外凄凉。
雨渐渐下大,万俟锦瑟也渐渐恢复,虽不在哭泣,却一直趴在万俟夫人怀中平复心情,万俟夫人也不恼,安静的抱着她,两个人一起睡在美人榻上,也不嫌拥挤,就连丫鬟何时进来为她们关上窗户,也未曾在意。
万俟夫人也是出生名门世家之女,自然是十分在乎礼仪容姿,待万俟锦瑟心情好转,双眼通红,先是笑话了她,随即便让人伺候换了衣裳,将脸上妆容卸下,重新打理好头饰,虽然被禁足,一身打扮从简,但是作为贵女的风范却是不能丢的,在万俟夫人自幼的特地教养下,万俟锦瑟也是学的极好,洗漱过后的两人又是贵女贵妇中的典范,不失礼不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