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陶嘉一连吐了好几口,又干呕了半分多钟,面色苍白直冒冷汗,抓着树干的左手磨得发红也没注意,好半天,他才摇摇晃晃站直身体。
  离开屋子后边,陶嘉低着头走到杨桃树下,蹲下来把米饭团敲碎,又加了些青菜碎叶,搅拌两下,刚要端到迫不及待的鸡群里,身旁就落下另一个人的阴影。
  顾俞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食盆,语气很轻:我来吧。
  陶嘉吓了一条,条件反射要去擦自己的嘴,又觉得那样欲盖弥彰,只好试探性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俞:刚才,一出门就看见你在打老母鸡的尾巴。
  陶嘉:
  陶嘉心里松了口气,又小声辩解:因为小黑每次都最先过来抢青菜。
  黑母鸡是这里的元老了,至少在陶嘉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就喂过它好多次。
  此时,这只母鸡正昂首挺胸,不停在两人身边焦急踱步,乌溜溜的小豆眼瞅准时机,迅速伸长脖子,从陶嘉手里叼走了最嫩的那一把青菜,扑棱着翅膀跑到一边独享去了。
  陶嘉:明天的饭桌上必定有它。
  不能不吃早餐,顾俞从水井里打了清水,帮两人洗干净手,一边看似随意道,我去街上给你买包子。
  陶嘉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再过一会儿应该不会反胃了。
  出发前,顾俞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吕向霜五分钟前给他回了几条消息:
  [吕向霜:对,是SUS的症状]
  [吕向霜:早有准备,你去翻我开的那堆药,有专门治恶心呕吐的]
  [吕向霜:这两天多注意一下,看看会不会有血压突然下降的情况,严重的话去医院,或者给我打电话]
  [顾俞:好,多谢]
  *
  乡间的道路不大,来往的人却很多,大多是过来买菜的,顺便还要和摊主唠嗑几句。
  微带乡音的话语响在耳边,陶嘉因为身体不适而糟糕的心情逐渐放松,开始左右张望,寻找好吃的早餐。
  他发现有不少大爷大妈也在暗中观察自己和顾俞。
  陶嘉就不用说了,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住过,好多人都认识他,这时和他打招呼:土土回来啦,过两天去姨家坐会儿啊。
  陶嘉礼貌地回话,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身边的顾俞也很招人眼球。
  和睡衣外头套羽绒服就敢出门的陶嘉不同,顾俞穿着白色毛衣和灰色大衣,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衬得身形修长笔直。陶嘉已经发现有不少大妈开始目露亮光,蠢蠢欲动。
  陶嘉不高兴地勾紧了顾俞的手。
  乡下没有陶嘉喜欢的高汤包卖,但有馅儿十足的圆包子,白白一个,捧起来有巴掌那么大,陶嘉和顾俞分完了一个包子,心满意足地走路回家。
  路上,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陶嘉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微信有个新好友来加他。
  备注是庄霖。
  离开日记本,陶嘉想了三分钟也没能想起庄霖是谁,只好暂且当成某个一节课的同学,通过了验证申请。
  庄霖似乎正好在玩手机,立即发过来一条消息:那天看你晕过去,现在没事了吧?
  陶嘉慢吞吞打字:没事了。
  [庄霖:那怎么没来考试?我在考场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你的身影。问了监考老师,才知道你缺考了。]
  陶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学校每场期末考的考场都是随机分配的,自己和这位同学在一个考场里吗?
  [陶嘉:哥哥帮我申请缓考啦^ ^]
  顾俞见身边的人始终没说话,瞥了一眼,发现陶嘉正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怎么了?顾俞问。
  有个很奇怪的同学,陶嘉嘀咕,说考完试要来探望我,但我根本不认识他。
  顾俞牵着陶嘉的手忽然一紧,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那你告诉他地址了吗?
  没有,陶嘉摇摇头,又靠到顾俞身上小声说,我不是刚上高中啦,哥哥放心。
  顾俞抿了一下淡色的唇,没有再说,只是让陶嘉开好定位系统。
  在几年前,陶嘉才高一的时候,曾经碰上过一个对他很好的同班男生。
  人长得很清秀,性格也开朗,和班里同学的友谊都不错,对陶嘉尤其的好。
  每天都会带小零食分享给他,下课时帮他打水,体育课时横跨操场去小卖铺买雪糕给陶嘉,甚至到了要集体值日的星期,连同陶嘉的那份也一起打扫完毕。
  还提出过要帮陶嘉抄作业,不过被拒绝了。
  那段时间顾俞正好出国,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陶嘉就成功被这个男生的小零食收买,天天和他凑在一起玩。
  在一个平静的傍晚,陶嘉喝了同学带来的饮料,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废弃工厂里,蚊子一堆,还有老鼠来咬鞋子。
  所幸那天晚上顾俞正好给陶嘉打跨国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通,再打到家里,最后直接报了警。
  被救出来的时候,陶嘉两手反绑在身后,在地上睡了一觉刚醒,脸上沾着灰灰的印子,满脸茫然。
  同学把他扔在这里没有管,第二天才提着一袋黑色的东西推开了工厂门,恰被闻讯而来的警察抓获。
  与此同时赶来的,还有连夜飞回国的顾俞。
  陶嘉始终对男生手里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很感兴趣,奇怪对方为什么要绑架自己。而顾俞当天看了一眼那袋子,随即拎给警方,压根没给陶嘉机会瞥见。
  再往前推时间,在顾俞清晰的记忆里,陶嘉在初中的时候就收到过包装简陋的避孕套。
  那时候顾俞读高中,元旦放假回家,陶嘉坐在客厅里看电影,转头望见他,高兴地告诉顾俞同学给他送了很多礼物。
  还有透明的气球哦,同学说很贵的。陶嘉从书包里往外掏出一盒避孕套,递给顾俞看,语气开心里带着疑惑:但我拆了一个,不太好吹。
  顾俞把这盒气球收起来,告诉了陶嘉的父母,并且不动声色地从陶嘉口中问出送礼同学的名字,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人堵在巷子口套麻袋揍了一顿。
  当然,这件事情除了顾俞没有人知道,就连那个变态学生也以为自己只是走夜路倒霉,老师们更想象不到学习成绩斐然的顾俞会去打架,还把自己也打伤了。
  只有陶嘉对他胳膊上的淤青表示了疑问,特地去药店买了药膏,认真地给顾俞涂上。
  成长过程中,陶嘉自己并不清楚,顾俞曾经帮他挡过多少明里暗里的危险。
  小到放在课桌上的骚扰信件,大到居心叵测的尾随,像陶嘉这样看上去好骗的性格,家境不错,长相漂亮,简直是某些人眼中行走的糕点。
  好看又易拿捏。
  要小心坏人,总算回到家,顾俞将陶嘉的围巾解下来,一本正经开口,他们会把你卖掉。
  这个理由对陶嘉很管用,他果然被吓了一跳,犹犹豫豫道:可是卖我到哪里去呢?我很没用的,只会吃饭。
  顾俞沉思片刻:可能会让你去工地上挖矿,不干活就不给吃东西。
  他转发了一篇未成年被骗去□□工的新闻给陶嘉,有了事实佐证,陶嘉也紧张起来:那我不和他多聊天。
  我都和你聊天。他补充道,过了片刻突然被启发了一下:哥哥,我们以后都不要说话了,用微信打字聊天吧,这样我就记得你说过什么了。
  顾俞没太听明白:什么?
  陶嘉紧紧闭着嘴巴,掏出手机,解锁打字。
  几秒后,顾俞兜里的手机也响起,上面赫然是陶嘉新发的一条消息:
  [哥哥,我们以后都这样说话!]
  顾俞:
  *
  吃晚饭的时候,陶嘉爷爷奇怪地打量孙子一眼,问:你怎么都不会说话了?你生这个病还会变哑巴不成?
  陶嘉含着饭,支吾两声,左手伸在木桌底下打字:
  [爷爷能不能意会一下我的用苦良心!]
  顾俞坐姿端正,筷子拿在手里,趁着两位老人家夹菜的功夫,万分无奈地偷摸着回复陶嘉的话:
  [好好吃饭,成语打错了]
  陶嘉对自己发现的新型记忆方式沾沾自喜,差点让爷爷奶奶以为他不说话是变傻了,直到顾俞开口解释,爷爷才半信半疑道:乱七八糟的有这闲功夫,不如帮忙干家务。
  用过晚饭,陶嘉乖乖跟着顾俞把碗洗了,瞥见墙上的挂钟才六点半,立即打字:
  [我想去钓黄鳝。]
  顾俞擦干净手,难得表示:我不太会。
  我会,我教你!陶嘉得意起来,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又赶紧打字交流:
  [我小时候就能一天钓到四五条黄鳝,可简单了,用一根棉线和小钩子就可以。]
  顾俞当然知道他小时候钓黄鳝很厉害。
  陶嘉甚至能一整天都蹲在田边上,乐此不疲地与小鱼小虾和黄鳝玩。还有一次为了快点钓上来,不小心把自己摔进了田里,一屁股都粘着未长成的青苗。
  还是顾俞亲自去把嚎啕大哭的人背回来的。
  但
  顾俞说:土土,现在是十二月份。
  陶嘉用表情包加上文字一起抗议:[(生气.jpg)趁黄鳝在睡觉,我能把它们都钓出来!]
  不行。顾俞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反驳了这个提议,将一块干净的抹布放在陶嘉手里:去把饭桌再擦一遍吧。
  陶嘉恼怒地把抹布一甩,摔进水池里溅了顾俞一身水花。
  陶嘉:
  顾俞垂下眼睫,随手拍拍自己衣服上的水,又将抹布捞起来拧干,没有再出声哄人。
  他转身要出去擦桌子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上前两步,把他牵住了,陶嘉的声音很低:哥哥,对不起。
  我只是,陶嘉的话说了一半就消失在空气中,嗓子堵了半天,才小声道,只是怕我在教会你之前,就不记得怎么钓黄鳝了。
  厨房顶吊着一盏不亮的白织灯,陶嘉低头看着地上细小的灰尘,眨了一下眼,发现地面多了两小圈水渍。
  顾俞就着被陶嘉牵手的姿势回身,把闷闷不乐的人拥进自己怀里,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亲亲陶嘉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哥哥学什么都很快。等开春了,你再教我钓黄鳝。
  陶嘉抱紧他,吸了两口顾俞,心情逐渐好起来,抢过顾俞手里的抹布,装作勉强同意:好吧,到时候你一定要提醒我不行,我得把它记在手机上。
  顾俞看着陶嘉一手拿抹布站在水池旁,一边往兜里掏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看见陶嘉刚摸出来的手机一滑,在两人的注视下,扑通掉进了冰凉的池子里。
  陶嘉:。
  这回他是真的要哭了:哥哥我的聊天记录!!
  第7章 12月29日 记忆回来了
  【12月28日超大雨】
  【记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存在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大脑里陶洛夫斯基嘉】
  【ps.早上起床不要让哥哥出门】
  手机掉进水里后,陶嘉很是消沉了一阵。
  在得知自己的手机没救之后,他慌里慌张爬上二楼,去房间里翻出日记本,想往上写东西,又发现找不到笔,急得团团转,大冬天的,鼻尖甚至冒出了细汗。
  最后陶嘉从桌上偷走爷爷的毛笔,在日记本上写起了大字,被闻讯而来的顾俞看见的时候,陶嘉手上连带着本子都是墨水,顾俞拿肥皂搓了半小时才帮他把黑乎乎的墨迹洗干净。
  第三天再次起床,陶嘉睁开眼睛,摸出身旁的笔记本,一眼瞥见中间大片的黑墨痕,顿时也对自己感到无语了。
  更因为毛笔不好写字,所以陶嘉翻了整整三页,才找到了两句话,歪歪斜斜的,连成一片,仔细辨认后,发现一句是洛夫斯基的名言,另一句和顾俞有关。
  陶嘉四下摸索自己的手机,没找到,于是走去隔壁房间,敲顾俞的房门,喊:哥哥,我起床了。
  等了半分钟,房间里头毫无动静,陶嘉打开门一看,顾俞原来已经起床不在卧室里了。
  陶嘉怔了一下,顾俞很少会早上不和自己打招呼,直接出门的。
  他忽然想起昨天写的日记内容,心里一惊,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顾俞因为各种不可言说的原因离家出走的景象,并且竟然还顺走了自己无辜的手机。
  难不成顾俞要把自己留在老家进行劳改,自己一个人回城里工作?
  有当年被扔在垃圾桶旁站了几小时的难过经历,陶嘉对这种顾俞一声不吭消失的状态感到十分惊慌。
  再者,陶嘉虽然能从日记里得知自己的病情,但这几天在老家的记忆却是空白的,日记本上没有记录,能和顾俞联系的手机也不见了,陶嘉心脏砰砰地跳,额上热得冒汗,攥紧拳头跑下楼。
  爷爷正站在天井里翻锄头,准备待会去给菜地松土,瞧见陶嘉脸色苍白地跑下来,高喝了一声:站住!你外套呢?
  陶嘉:!
  爷爷不满地盯着孙子薄薄的衣服,语气责备:赶紧回房把衣服穿上,不然被冻感冒了,待会小顾回来不好交代。
  陶嘉敏锐捕捉到字眼,急忙问:哥哥去哪了?
  爷爷一手把锄头立在地上,眯起眼看了看健忘症的陶嘉,才说:我也没见到,不过他应该去你刘婶家借单车了,你记得
  没等爷爷说完,陶嘉就转身匆匆回去穿好外衣,下楼抓了个馒头塞进嘴里,赶往刘婶家。
  今天没下雪,但清晨的石子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在阳光下像是发白的细沙,早起的鸡鸭们在路上悠闲踱步,豆眼瞅着快步走过的陶嘉差点滑了一跤。
  陶嘉稳住身形,以一种别扭而小心的行走方式,提气收腹迈过石子路,还没走到刘婶家门口,就开口喊:哥哥!
  顾俞扶着自行车的身影转过砖墙,出现在陶嘉眼前,看样子是正准备骑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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