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苏紫身形一露，四周便是一静。
  众人齐齐仰头，好奇又意外的打量着她，只觉眼前这娇小的女孩看上去甚为可爱，没一点威慑力，与预想中的高人形象相差甚远啊。
  “咦？”
  突兀的一声讶异低呼声响起：“那不是我的衣裳吗？”
  大伙儿寻声看着出声的少年，视线再转向苏紫身上的衣衫，雪白宽大的衣袍襟口交叉腰带胡乱系在身上，下摆过长，袖口挽了好几圈仍显松垮，竟是件男子袍服。
  “她怎么偷衣服穿？”
  “绳扣都系反了，哈哈，不会穿吗？”
  “她害羞了也~好可爱。”
  身上这件衣服她从行李中随便拿的，穿的匆忙，又多用绳系而且结构繁琐，胡乱的裹上身便罢。听得他们的对话，苏紫急急将交叉的襟口紧了紧，看着她那羞臊的举动，众人更是哈哈笑开来。
  长这么大，从没干过偷东西的事情，平生第一次便被逮了个现形，现在还被围观。苏紫头低垂到了胸口，窘的不知如何是好，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黑俊的奔宵极为灵性，似发觉背上之人手足无措、心不在焉，蓦地一声长嘶立身而起。
  “啊~！”苏紫低呼一声身体顿时往后倾倒。
  “小心！”
  随着一声高呼，人影闪过，洪嗦已掠至骏马之侧举臂欲接。他的速度极快，反应也极快，然而就在苏紫堪堪落入他怀中之时，一只小手迅速伸出，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便轻飘飘的从他头顶翻过，稳稳的落于地面。
  苏紫的动作难度不高，速度也不快，然而她身法如行云流水，似信手拈来般轻灵自如，众人一怔之下同声喝采道：“好身手！”“妙！”“她的动作真好看。”
  在一众的夸奖声中，苏紫直起身来。她局促的扯了扯衣角，强作镇定的抬起头，对上一双双晶亮的眼。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苏紫毫无遮掩的小脸，顷刻后，失望之色同时浮现在他们脸上，稀嘘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诶，如此难得一见的气质佳人，怎的姿色这般平庸？”
  “枉我恰才心揪揪然…”
  “我当是个美人儿，却比越哥子还黑…”
  “他娘的，俺可不黑，俺俊着哩。”
  众人的打趣一点也不客气，然而听着他们的话，苏紫不知不觉间松了一口气。幸亏青幻没将易容的法术撤去，这个时候的她，皮肤黑中带着棕色，五官虽然灵秀，眼睛却变成了一对不大地眯眯笑眼。看起来很纯良。
  饶是她本身的气质清灵又脱俗，但顶着这么一张让人生不起半点欲望的大众脸，诸人将她看了又看，再很不甘心的摇头哀叹。
  当空气中，她的爵士信息素随风飘来时，这群少年人彻底的歇菜了。
  “哈哈哈哈…嗦哥哥，你看走眼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大笑着曼步走至苏紫身边，清爽甜美的信息素从她身上飘来，是位君贵。
  “这位…妹妹？”君贵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展颜轻快的笑道：“嗦哥哥说你是高人，你是高人吗？”
  她的声音轻快之极，两个梨窝浅浅，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张不大的樱唇，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活泼朝气。
  苏紫稍感诧异的望着身量与她一般高的女子，不是君贵极少出门吗？这些贵族少年居然带着君贵上路，便不惧危险吗？
  在苏紫意识里，君贵出门至少要有一名爵尊随行保护才算安全，然而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爵尊，只是在她身边出现的频繁而已。
  洪嗦从方才起就一直僵硬的立在俊马之侧，此时听到君妹发话，渐渐回过神来。他露出复杂的神色紧盯着苏紫，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紫略一思忖，摇着头说道：“高人？不是，我矮。”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四响而来。
  君贵扑哧一笑，只觉苏紫甚为有趣，继而问道：“妹妹即非高人，恰才缘何见你不着？”
  “呃，这个...”苏紫挠挠头，一时之间，找不出合情合理的说辞。
  “姑娘来自青州？”
  苏紫一怔，转头望向问话之人。
  洪嗦从后绕出，淡笑说道：“早年曾听闻青州皇室的藏品中，有一宝物名曰龙树。树高仅叁尺，百年发一叶。其叶色泽银亮，可辟火水，隐人身形，消除气息。以前只当讹传，天下哪有如此神奇之物，今日见到姑娘手中的银叶，方知传闻不假。”
  苏紫略微打量他。少年是个爵勋，身材修长挺拔，像是这支车队的领袖，看上去挺稳重的。他的双眸明澈，方才又欲相救于己，不似坏人。苏紫握着银叶的小手紧了紧，稍一迟疑，便启唇反问道：“真的吗？那叶子很稀罕？”
  洪嗦挑眉，目露疑惑：“确是稀世奇珍，价值连城，姑娘竟是不知？你又从何得来？”
  “嗯…故人所赠。”苏紫含糊其辞，心中却是郁闷不已。早知如此珍贵，她便不该在无人的荒野含了一整夜，暴殄天物啊！青幻当时给的轻松，她以为是魔法制品，原来却是她从青州皇室得来。
  “姑娘的故人，来头不小啊。”听她默认了，洪嗦神色莫测，若有所指的说完后，倒没有再打那片叶子的主意。他往苏紫身上一瞅，扭头对饶有兴趣盯着苏紫猛瞧的君贵少女吩咐道：“珑儿，可有与这姑娘宜身的裙衫？选件予她吧。对了，还有鞋履。”
  “好呢。”清脆的应声，珑儿嘻笑着看了眼苏紫光着的小脚，上前牵过苏紫的手，偏过头调侃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像你这样的小爵士，很多坏人都会打你的主意的。我看我们身材相仿，就穿我裳服的可好？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我带了二十套新裳，且去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二十套？这么多。苏紫傻呼呼的随着她走。
  见珑儿脚步轻盈带她直直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众爵伸长脖颈乍呼：“惨了惨了，珑儿要带她上车驾，莫不是看上这个小爵士了？”
  “阿嗦，珑儿尚未选夫，孤爵寡君怎能独处。这女子来历不明…”
  “我倒觉珑儿眼光独道，小爵士瞧着犹为顺眼，珑儿若将她收入帐中…”
  这时，车帘一晃，只见珑儿探出身来，柳眉倒竖凶巴巴的吼道：“滚一边去，谁再碎嘴不许吃饭！还不快去摘花！”
  众人哈哈笑着一哄而散。
  换了套宜男宜女的长袍，随珑儿一起食过饭后，车队就要整装上路了。苏紫看看天色，秋空高远，日头偏西，早已过了正午，青幻呢？为何还不出现？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寻不着她？
  “你与我们一道走吗？”珑儿坐在马车前边的座位上笑问。对上苏紫虽不大，却格外明润的墨眸，有点不好意思，赫颜鼓足勇气说道：“我们前往圥阳观礼，随后回洛城老宅，我便要结亲了。你若是没有好去处，跟我回家族好吗？”
  苏紫眨巴着眼儿，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叭！”一只手拍上她的肩，从后走出一个蓝发蓝眼的爵勋少女，嘻笑着说道：“珑儿，好样的！好不容易遇上心仪之人，可得将她绑牢了。”
  “啊？”苏紫吃惊的张唇，转首看去。
  爵勋少女对她挤了挤眼，一副你懂得的表情。一阵笑声飘来，身后众世家子哄然围上，不容分说的将苏紫推上马车。
  “看吧，我说她们般配吧。”“小爵士你认命吧，我们珑儿看上你了，你就跑不了。”“喜欢珑儿的人可排队排到城门外，小姑娘你太走运了！”
  在大伙随和可亲的笑闹中，珑儿起身拉过苏紫，伸手拍打着在她背上推攘的数只手掌，啐道：“去，去，不许推她！”
  苏紫坐在珑儿身旁，看着她如母鸡护崽般挡着自己，尴尬的抬首与她极近的距离对视了一眼。珑儿别过头去，皎白的脸蛋更红了：“别理他们。”
  片刻后，没有听到苏紫的回应。回首，苏紫坐着没动，双眼清净得仿佛山间的泉水，了无波澜。
  珑儿眸色微黯，随即强作欢颜，牵过缰绳在马臀上一挥：“你若不愿便当我没有说过，此处荒凉，妹妹一人独行我不放心，进了城再分开吧。”
  苏紫低眉想了想，轻点头。
  “驾！走了——”
  车队起程。
  黄沙官道漫漫，一路上并不平静。从各个岔道和后方，时不时的遇上别的大型车队或叁五成群的骑士，与他们汇成一队，并驾齐驱。
  与珑儿一路闲谈，大多是珑儿说话，她听着。珑儿是个健谈的少女，不用苏紫问，便把他们家族的底细透的明明白白。倒似个洛城当地说的上话的大家族，族长是个爵尊，但中青一代最厉害的就是洪嗦了，有点后续无力。不过，老族长还在，所以那些相遇的别的家族车队，对他们也甚是客气恭维，自然而然的打成一片。不时有贵族少年们驱马过来欲与她们说话，但都被珑儿赶走了。只有洪嗦，一直骑马不近不远的守着，若有所思的打望苏紫，偶尔对上她的眼神也没有闪躲，只是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这世的人，行事时皆有种随心所欲的洒脱。从这出游上表现出来的，便是一路高歌，笛声不断，琴音悠扬。不时响起让人荡气回肠的啸声。间中遇上山涧或小湖，脱光衣裳便跳进去畅游。与这些无忧无虑的世家子同游，苏紫也甚为开怀。
  晚间时，他们进入一片浓密的树林。
  走过一条林荫小道后，出现了一个小山寨。山寨外停放了一些马车，竟已有车队先行到来，在此处安营夜宿。
  熊熊篝火中，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把酒言欢，喧笑着围着火堆跳舞。
  选了一处草木较浅的僻静所在，苏紫与珑儿席地而坐，望着欢快舞动着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舞蹈并不媚俗，只是洒脱奔放，举手投足间显出他们完美的肢体与力量美。
  到得这时辰，青幻仍未出现，苏紫也不再抱着饶幸。她之所以答应同行，便是想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圥阳城。记得从雪幻谷出来时，青幻曾让她去圥阳太守府等她，现在与青幻走散，那儿是她唯一想到的能与她联络的地方。
  不过，她也疑惑，一路上遇到的车队，皆是前往圥阳。苏紫转头询问正瞪着眼四处丢眼刀，无情拒绝少年少女们跳舞邀请的珑儿：“珑儿姐姐，你说你们是去圥阳观礼，观什么礼呢？”
  珑儿轻怔：“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王上回来了。”
  “王上？”在月朝能称之为王上的人，“你是说夜微曦吗？”
  “哎！”珑儿颇为紧张的捂上她的唇，转头四顾，见没有人注意，便回头轻斥道：“不可直呼王上其名。你果真不是本朝人士？”
  苏紫被捂着嘴，表情无辜的摇了摇头。
  “呵…”见她可爱，珑儿轻笑着放下手，不无得意的说道：“曦大人得胜归来，带回了凤君大人，我们皆是自发前去迎接贺礼的。”
  原来如此！苏紫恍然大悟。看来是这世界消息不灵通，自己已经落跑的事还没有传扬开。那她跟着他们走，不是自投罗网？
  这时，那位蓝发蓝眼的爵勋少女耳尖的凑上前来，表情兴奋的问道：“你们在讨论凤君？”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苏紫敏锐的感觉到，附近的人呼吸倏沉。抬头一看，果然，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蓝发少女，一个个脸上放光，跟打了兴奋剂似的。
  只不过听到凤君二字，便这般激动？
  苏紫干咽了咽，屁股往后挪。
  在她警惕的目光中，洪嗦走上前来，率先开口了：“听说此次将有叁万南蛮爵贵随王上同归，最重要的是擒回了凤君，实是天佑我朝啊。”
  珑儿扁了扁嘴，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的说道：“注意措辞！何谓擒回？那叫两情相悦。王上貌美如花，乃天下至强者，凤君大人定是心甘情愿随她归来的。”
  “噗哧~”苏紫忍俊不禁，引的众人向她看来。貌美如花这形容，放在夜微曦身上怎么这么好笑？虽然她确实貌美如花，但那也是高岭之花，哈哈……
  众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回头去，继续兴奋的讨论起来：“确实，若非我王强大，又怎能得到凤君。”
  “叁万南蛮爵贵，该不会起什么乱子吧？”
  “你是怕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吧？”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另一人笑言：“原本我们便没什么机会，也只够资格在外面看一看罢了。”
  “害！届时，还不知会城里热闹成什么样。”
  “哎，凤君…”一个肤色白皙消瘦的少女爵贵长叹道：“要能见上一面，与她讲上两句话，便是折寿短命我也甘愿。”
  少女的话让众人一阵沉默，片刻后，又有人说道：“我听人说，这些天圥阳城内热闹非凡，但内城守卫森严，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此言一出，众爵顿时吵嚷起来：“这，我们千里赶来，岂非连远远看一眼都无法？”
  “我知道一条小巷，届时我们偷偷溜进去，看一眼便跑，庆典人潮中，他们定然抓我们不着。”
  “当真？带上我！”“我们也去…”
  苏紫满脸黑线，听着这些人商量着去偷看她的大计，与珑儿相视苦笑。
  低下眸，苏紫暗忖道，夜微曦多半不在圥阳城中。她都跑了，曦定然会四处寻她，怎么会留在圥阳举行什么庆典，也许那典礼根本不会进行。
  就在这时，苏紫的双耳一竖！
  秋夜里清凉的寒风中，夹裹着一丝灼热的气息吹来。
  少年少女们的说话声，笙乐声吵吵嚷嚷，然而苏紫却敏感的听到，百米外的树林中，传来衣袂破风之声。
  没有脚步落下，只有移动时衣物与空气与树叶摩擦的声音。
  直觉告诉她，有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