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坠入

  于黑暗中。
  我一向是恐惧黑暗的。
  我恐惧黑暗中的一切，也恐惧于陷入黑暗中时，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的那些恐怖形象。
  鬼魂、尸体、吸血鬼和所有中西方的黑暗传说里喜欢在黑暗中伤人性命的形象，都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恐怖幻想。
  阳光中，我毫不犹豫地承认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只要暗夜降临，或是被剥夺了光明的时候，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一股从心底里疯狂滋长的强大力量牢牢控制住了我，让我瞬间坠入一个无法逃脱的恐怖深渊。
  曾经我以为那只是小孩子过度旺盛的想象力无处安放的结果，总有一天我会比那些让我害怕的东西更强大。后来我渐渐长大，我痴迷于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和神秘学，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那些让我惧怕的东西，甚至抱着游戏的心态购买了驱鬼符、十字架和其他所谓能够对抗黑暗力量的护身符。
  我以为，我终于能够走出我最大的恐惧了。
  然而当我一个一个解决了我以为我恐惧的形象之后，我才明白，让我惧怕到无法呼吸的，就是黑暗本身。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生活在高楼大厦之中的现代人，竟然会对黑暗有着这样的恐惧。难道这是远古人类还没有征服大自然的时候遗留在基因里的记忆？或者是童年时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成人之后依然保留儿时的恐惧？信息爆炸的现在，我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对黑暗的惧怕没什么大不了，也可以买上各种灯具照亮我的世界。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黑暗里存在着一些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不安与危险。
  今夜本来没有什么不同。劳累的一天结束，我回到独居的家中，整理家务又沐浴之后终于躺在了舒服的大床上。玩了一会手机，我关闭了所有的灯，只剩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和窗帘下漏着一点点光。
  “深呼吸，你该睡觉了，隋盈。”我这样对自己说。
  排空所有想法，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思考黑暗中的东西，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应该很快陷入睡眠之中的，但是在黑暗中过度敏感的神经不知为何丝毫也没有放松。我只好睁开眼睛，想换个姿势便于入睡。
  不对劲。
  眼前的这片黑暗，不对劲。
  我对自己的家再熟悉不过，我记得借着窗帘漏出的光可以识别出卧室所有物品的大致轮廓。但是现在，我连床尾的床单花纹都看不太清。
  黑暗似乎正在变得浓郁，一点一点吸收掉所有的微弱光源。我的恐惧此刻变为现实，黑暗中的危险向我一点点逼近。
  床头的电子表失去了光芒，窗帘那侧也成为了混沌的黑暗。我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真正的、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围住了我。
  我已经恐惧到浑身僵硬，呼吸是唯一我还能继续的事情。
  原来面对真实的恐惧会让人动弹不得，没有尖叫、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静止之中被无限拉长的每一秒的精神折磨。
  谁能救救我！我在心里绝望地呼喊着，想要尽量不引起黑暗的注意把自己缩成一团，好擦掉快要流出眼眶的生理性眼泪。
  在我想要活动身体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眼前的黑暗扰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但是我感觉到这片黑暗是活的！
  “你很害怕对吗？”我听见一个男声从我耳边响起，瞬间我拼命向另一侧闪躲。我的肌肉紧绷着，就像被狮子团团围住的羚羊，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下意识做出反应。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我能够解释得清的了，哪怕现在我的耳朵告诉我这是人声，我也绝对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家里进了坏人。
  我倒是真希望只是家里进了坏人，至少我还有回旋的余地和逃跑的机会。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未知面前彻底绝望。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类了，虽然很害怕，但是至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会做无谓的事情。”那声音依然在耳边，我明白闪躲毫无用处，只能忍着恐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让自己直接疯掉。
  我曾经无数次被黑暗吓得无法入睡，然而当我终于与设想中的恐怖黑暗直面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之前的幻想不过是入门的恐怖故事。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从普通人的生活掉入了超自然的世界，然而我不是魔幻小说的主角，我没有所谓的任何技能，我只不过是被绑缚在祭台上等待献祭时刻的羔羊。
  “那么你应该得到一些奖励，如果你还能一直保持理智的话。”我的耳垂被空气咬了一下。我知道这个比喻太疯狂了，但是就像劲风能够吹着人向前走一样，虚无中的那股力量摩挲过我的脸，掀起了我的被子，牢牢按住了我的四肢，撕裂了我的所有衣物。
  我赤裸的身体被黑暗包裹，而我只能看到一片浓郁的黑暗。我恐惧的眼泪不断流淌着，却只敢小声哭喊：“救命！”